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桔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处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
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
我看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
他用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下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
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流下来了。我赶紧拭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
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
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朱自清:《背影》)
我父亲为人性格内向,沉稳寡言,五十多年的革命生涯,使他养成了临危不惧、遇喜不亢的作风,特别是在对待个人命运上,相当达观。在逆境之中,他善于用乐观主义精神对待一切,并用一些实际的工作来调节生活,从不感到空虚和徬徨。
在江西那段时间,他就主要用劳动和读书来充实生活,陶冶精神。
……在江西的这一段时间里,父亲有一个习惯,每天黄昏落日之前,总是十分规律地围着我们那个小小的院子散步。他沉思不语,步伐很快,就这样一圈一圈地走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那红色的砂地上,已经被他踏出了一条白色的小路。
我时常看着父亲,看着他永远那样认真、永远那样沉静的神情,看着他向前迈出的快速而稳健的步伐。我想,就在这一步一步之中,他的思想、他的信念、他的意志,随着前进的每一步而更加明确,更加坚定起来。
(毛毛:《在江西的日子里》)
爸爸是我们家里的权威人士。这绝不因为他是一家之主,不被子女敬重的爸爸有的是。我的爸爸却是值得敬重的。他的知识相当渊博。大哥大嫂在化工研究所工作,他们的科研题目都是挺艰深的,光看他们的笔记本上那一串串繁杂的反应式,我就眼花撩乱。可是爸爸看完他们的论文初稿,好像轻而易举地就能指出其中论述模糊的地方,他们还点头称是。
二哥是研究古典文学的,总是埋在一堆散发着霉湿气味的木版书里。遇到句读不清的地方,他去请教爸爸,爸爸总是能在恰当的地方,送给他一个最恰当的标点符号,文章就豁然贯通了。
至于我这个小小的二级工,有时向爸爸请教一些技术问题,嘿,我的问话没完,爸爸已经开始告诉我答案了。我们都尊敬爸爸,爱爸爸……如今,他的眉毛胡须都花白了,却没有给他那双细长的威严的眼睛增添一点慈祥的意味。
……我小的时候,除了假日,几乎见不到他的影子。即便在家,他也只钻在他的书房里,搞设计呀,看一摞摞的合理化建议呀,忙得没完没了。如果我跑到他的门口,还没推门呢,妈妈和哥哥就会招呼我:
“小妹!回来。看哪,这儿有什么!”
有时,我知道妈妈和哥哥在骗我,便“咚”地推开门,可是一看见爸爸那责难的厌烦的目光,又赶紧往回跑,一直扑到大哥的怀里。
大哥把我抱起来,说:
“爸爸工作哪!”
大哥说这话时,踮起脚尖,走回书房门口,满怀敬意地望爸爸一眼,把门轻轻关上。
我也回头望望,爸爸穿着紧身的咖啡色毛衣,显得更瘦更高。他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拿着一把黄色的大丁字尺,俯视着桌子的图纸。虽是白天,台灯仍然亮着,照着爸爸油黑的结实的脸。
他的神情,那么专注、深邃,仿佛一位将军在审查作战方案似的。
现在想来,颇有些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
(母国政:《我们家的炊事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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