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学生,一边揉着自己的中指,一边看着陈老师的手,只见那两只手确实和一般人的手不同:手掌好像四方的,指头粗而短,而且每一根指头都展不直,里外都是茧皮,圆圆的指头肚儿都像半个蚕茧上安了个指甲,整个看来真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
(赵树理:《套不住的手》)
李书记翻了一个身,把一只胳膊撂到外头,哈,好一条船夫的臂!好一双厚实的手!那一块块隆起的肌肉里,藏着多大的劲!那一个个死茧里,有怎样坚韧的力!那一条条突出的脉管,记载下多少次与惊涛骇浪生死搏斗的战史!
(魏钢焰:《船夫曲》)
(爱玛的)指甲的白净使查理惊讶,亮晶晶的,尖尖细细的,剪成杏仁样式,比第厄普的象牙还洁净。其实手并不美,也许不够白,关节瘦了一点;而且也太长了,周围的线条欠柔。
(〔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
绿呢台面四周许许多多的手,都在闪闪发亮,都在跃跃欲伸,都在伺机思动。
所有这些手各在一只袖筒口窥探着,都像是一跃即出的猛兽,形状不一,颜色各异,有的光溜溜,有的拴着指环和铃铃作声的手镯,有的多毛如野兽,有的湿腻盘曲如鳗鱼,却都同样紧张战栗,极度急迫不耐。……根据这些手,只消观察它们等待,攫取和踌躇的样式,就可教人识透一切:贪婪着的手抓搔不已,挥霍者的手肌肉松弛,老谋深算的人两手安静,思前虑后的人关节跳弹;百般性格都在抓钱的手式里表露无遗……
(〔奥〕茨威格:《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
那时正当人人定睛个个紧张、心神似乎都被静默镇慑住了的一霎,每逢圆球奔跑得疲惫无力只在最后两个码盘上颠踬着时,就会出现这样的一霎。此刻我竟听到一阵咯咯喳喳的响声,像是关节折裂。我不由自主地向对面望了一眼,立刻见到——真的,我吓呆了!——两只我从没见过的手,一只右手一只左手,像两匹暴戾的猛兽互相扭缠,在疯狂的对搏中你揪我压,使得指关节间发出扎碎核桃一般的脆声。那两只手美丽得少见,秀窄修长,却又丰润白晳,指甲放着青光,甲尖柔圆而带珠泽。
那晚上我一直盯着这双手——这双超群出众得简直可以说是世间唯一的手,的确令我痴痴发怔了——尤其令我惊骇不已的是手上所表现的激情,是那种狂热的感情,那样抽搐痉挛的互相扭结彼此揪缠。
我一见就意识到,这儿有一个情感充沛的人,正把自己的全部激情一齐驱上手指,免得留存体内胀裂了心胸。突然,在圆球发着轻微的脆响落进码盘。管台子的唱出彩门的那一秒钟,这双手顿时解开了,像两只猛兽被一颗枪弹同时击中似的。
两只手一齐瘫倒,不仅显得筋弛力懈,真可说是已经死了,它们瘫在那儿像是雕塑一般,表现出的是沉睡,是绝望,是受了电击,是永逝,我实在无法形容。因为,在这以前和自此以后,我从没有也再见不到这么含义无穷的双手了,每根筋肉都在倾诉,所有的毛孔几乎全都渗发激动人心魄。这两只手像被浪潮掀上海滩的水母似的,在绿泥台面上死寂地平躺了一会。
然后,其中的一只,右边那一只,从指尖开始又慢慢儿倦乏无力地抬起来了,它颤抖着,闪缩了一下,转动了一下,颤颤悠悠,摸索回旋,最后神经震栗地抓起一个筹码,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迟疑不决地捻着,像是玩弄了一个小轮子。
忽然,这只手猛一下拱起背部活像一头野豹,接着飞快地一弹,仿佛啐了一口唾沫,把那个一百法郎的筹码掷到下注的黑圈里面。那只静卧不动的左手这时如闻警声,马上也惊惶不宁了;它直竖起来,慢慢滑动,真像是在偷偷爬行,挨拢那只瑟瑟发抖,仿佛已被刚才的一掷耗尽了精力的右手,于是,两只手惶惶悚悚地靠在一处,两只肘腕在台面上无声地连连碰击,恰像上下牙打寒战一样——我没有,从来没有见到过一双能这样传达表情的手,能用这么一种痉挛的方式表露激动与紧张。望着这双颤抖喘息急不及待的手,看着它寒栗悚惧的神情,我突然觉得整座大厅里其他一切全都死灰僵凝了。尽管四周营营扰扰,管台子的喊声像小贩叫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转轮里的圆球循回滚动,终于高起低落,跳进它那坦平的圆形牢笼——所有这些动荡嘤嗡冲袭神经的纷乱景象对我全不存在,我紧紧盯着平生难遇的这双手,竟被它迷住了。
(〔奥〕茨威格:《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
他的一双手很大,骨节突出,颜色发灰,手掌上全是茧子,看上去好像被铁锈分成一条条似的,铁锈还顺手指缝向上延伸,让人在手背上也可以看见。他的双手非常有劲粗糙,他可以拿住一只大玉米棒子,用手掌把玉米粒从壳上搓下来,只要一个动作就行了,简直跟机器一个样。“像我干了这么久的活,”他会说,“慈悲的上帝就会给你一双铁铸的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它。”而他的双手确实像铁铸的,像有一条条铁锈的旧铸铁。
(〔美〕罗勃特·潘·华论:《春寒》)
每一只手都仿佛是野性难驯的凶兽,只是生着形形色色的指头,有的钩曲多毛,攫钱时无异蜘蛛,有的神经颤栗,指甲灰白,不敢放胆抓取,高尚的、卑鄙的、残暴的、猥琐的、诡诈奸巧的、如怨如诉的,无不应有尽有——给人的印象却是各各不同,因为,每一双手就反映出一种独特的人生。
(〔奥〕茨威格:《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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