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半酣里,也有唱的,也有说的,也有拍手的,也有笑的。
正在那里喧哄,只听得门外老鸦哇哇的叫。众人有抠齿的,齐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智深道:“你们做什么捣乱?”众人道:“老鸦叫,怕有口舌。”智深道:“那里取这话!”那种地道人笑到:“墙角边绿杨树上,新填了一个老鸦巢。每日只聒到晚。”众人道:“把梯子去上面拆了那巢便了。”有几个道:“我们便去。”智深也趁着酒兴,都外面看时,果然绿杨树上一个老鸦巢。众人道:“把梯子上去拆了,也得耳根清净。”李四便道:“我与你盘上去,不要梯子。”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树前,把直裰脱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缴着,却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一趁,将那株绿杨树连根拔起。
(施耐庵:《水浒全传》)
云长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鲁肃手,佯推醉曰:“公今请吾赴宴,莫提起荆州之事。
吾今已醉,恐伤故旧之情,他日令人请公到荆州赴会,另作商议。”鲁肃魂不附体,被云长扯到江边,吕蒙,甘宁各引本部军欲出,见云长手提大刀,亲握鲁肃,恐肃被伤,遂不敢动。云长到船边,却才放手,早立与船首,与鲁肃作别。肃如痴似呆,看关公船已乘风而去。
(罗贯中:《三国演义》)
“你们可看见过杀头吗?”阿Q说:“咳,好看。杀革命党。
咳,好看好看,……”他摇摇头,将唾味飞在正对面的赵司晨的脸上。这一节,听的人都凛然了。
但阿Q又四面一看,忽然扬起右手,照着伸长脖子听得出神的王胡的后项窝上直劈下去道:
“嚓!”
王胡惊得一跳,同时电光石头似的赶快缩了头,而听的人都悚然而且欣然了。从此王胡瘟头瘟脑的许多日,并且再不敢走近阿Q身边;别的人也一样。
(鲁迅:《阿Q正传》)
这时,一个年纪四十左右,中等身材,敏捷而健壮的人,从人群里站了起来,走到中间的空草地上。他穿着马刺、马靴、裤脚卷在靴筒之上,上身披着外衣,脖子里系着条方巾,头上戴着顶带风耳的羊皮帽。
腰带背后插着一把银鞘银柄的长弯刀。
“大弯刀”把手插进裤袋,在里面攥成拳头,往上提了一下,就像是撑在一件看不见的什么东西上似的。他跷起脚,挺了挺身子,轻轻一晃,显得高了许多。他皱着眉头,眼睛直直地盯在地上。
一阵大风吹过山岗,金雀花的梗子摇晃着泛起金属的光泽,使他抬起了眼睛。几百个人期待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由于他们都穿着深色的衣服,所以一个个都像是变成了这块泥煤地上突起来的小土包。
突然,大家一齐动了起来,从四处向中心聚拢。
(〔智〕科络亚纳:《奇罗埃人欧泰之死》)
硝烟漫漫散了,飘浮到空中和晨曦融成一片;他们看见牛虻已经倒下去了,可是也看出他仍旧没有死。最初一刹那间,士兵和军官们都呆呆站在那儿,好像变成了石像,眼睁睁注视着那可怕的东西在地上扭动,挣扎。
然后医生和上校同时叫了一声,冲上前来。因为牛虻已经拖着一条腿跪起来,而且仍旧面对着士兵在发笑。
“又打歪了!试试——再来一下看,孩子们——看——看成不成……”
他突然摇晃起来,随后就向一旁倒在草地上。
(〔英〕伏尼契:《牛虻》)
同时他伸直左臂,右手捏住钝口凿的木柄,把白热的凿子压在赤裸裸的肉上。
肉被烧得哧哧作响,穷窟里顿时散布开了行刑室里特有的臭味。
马吕斯吓得心飞肉跳,两腿发软,匪徒们也人人战栗,而那古怪的老人只是脸上微微有点蹙,当那块红铁向着烟的肉里沉下去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几乎是威风凛凛地,把他那双不含恨意的美目紧盯着德第,痛苦全消失在肃穆的神态中了。
(〔法〕雨果:《悲惨世界》)
刽子手们用脚踏起来,轮子开始转动,加西莫多在他的绳绑中战抖。他奇丑的脸上突然现出来的蠢笨本性,更加惹起了群众的嘲笑。鞭子一阵阵疯狂地落在那个可怜人的肩膀上。
加西莫多跳起来,仿佛惊醒了似的。
他刚才开始懂得那是怎么回事。
他在绳绑中蜷伏着。一种惊惶和痛苦的抽搐散布在他脸上每一根筋络,但他不迸出一声叹息,反把头左右晃动。
加西莫多好像第一次不能忍耐了。
他用力沉默地不大费力地挣脱他的绳绑。人们看见他的眼睛冒着怒火,筋络鼓起来。
四肢蜷起,把皮条、绳子和链子,通通挣开了。他的力气那么大,那么不可思议,简直出人意外。但市政府的镣铐仍然戴在他身上,它仅只轧轧地响了几下就算了。加西莫多筋疲力尽地跌倒下来。他脸上的呆笨表情里有痛苦的和深深失掉勇气的样子,他闭上他的独眼,把头俯垂到胸前仿佛死去了似的。从那时起他更不再动一动。
(〔法〕雨果:《巴黎圣母院》)
第五个人是那个穿宽大斗篷的工厂小伙子。他们捉他的时候,他慌恐地跳开去,抓住彼尔。(彼尔打了一个寒战,挣脱自己。)那个小伙子走不动了。
他们把他夹在腋下来走,他叫起来了。他们把他带到柱子前的时候,他安静下来,好像他突然懂得了什么。
是他懂得叫喊没有用呢,还是他以为那些人杀掉他是不可相信的呢,不拘怎样,他在柱子旁站稳,等待像别人那样被蒙起眼睛,像一头受了伤的兽一般,用闪光的眼睛向他周围看。
……像别人一样,这第五个人似乎平静了,他把他那宽大的斗篷裹得紧一点,用一只光脚擦另一只。
他们开始蒙他的眼睛的时候,他自己调理好使他后脑作痛的结子,到他们把他撑在血淋的柱上的时候,他向后靠去,因为那姿势不舒服,他又挺起身来,摆好他的两只脚,然后比较舒服地又向后靠去。
大概是一道命令发了下来,随着是八只枪的射击声。
……那个工人突然倒在他绑着的绳子上,血从两个地方出现,绳子在下垂的身体的压力下松下来,那个工人坐下来,他的头不自然地搭拉着,一条腿在他下面屈起来。
(〔俄〕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
你很难想出他在那些钟声鸣奏的日子里所有的那种快乐。
当副主教向他说:“去!”他爬上钟楼的楼梯比人家下楼还快。他喘喘吁吁地走进放那个大钟的屋子,他沉思地,爱恋地向那大钟凝视了一会儿;接着他开始温柔地向它说话,他用手帕拍它,好像一个善于骑马的人行将开始一个长长的驰骋。他对于他即将开始的辛苦表示怜惜。这样抚慰了一阵之后,他便叫喊一声,召唤下一层楼上余的钟一齐开始。
它们都吊在绳子上,绞盘响着,那巨大的金属圆形东西慢慢动起来。加西莫多呼吸迫促地用眼睛跟随着它的转动。当钟舌第一次着砌钟壁,震动了挂着他的木架时,加西莫多也随着钟一摇晃起来。
“哇!”他突然疯狂地又笑又叫。
同时钟的震击越来越快,当它展开一个更大的角度时,加西莫多的眼睛也就睁得更大更亮。最后大合奏开始了,整个塔都震动起来,木架,石头。
铅皮——从塔基到栏杆,一切都同时呻吟起来。加西莫多于是快乐得嘴里冒着水沫;他走过来,走过去;他从头到脚同着塔一齐战栗。
那个大钟开放了,疯狂了,把她巨大的喉咙向着塔的左右两边摆动,发出一阵暴风雨似的鸣奏,响彻四里之外。
加西莫多在这张开的喉咙面前,他随着钟的摆动而蹲下去,站起来,把她喧哗的呼息吸进去;他来回地看着那个在他三百尺以下的空处和每分钟在他耳朵里震响的巨大的铜舌。钟的疯狂突然感染了他,他的眼睛变得异常奇特;他像蜘蛛守候虫豸一样,隐伏着等钟摆过来的时候,忽然向她扑去。于是他吊在空当中,同着钟要命地摆来摆去,他抓住那怪物的两只耳朵,两膝靠着她,脚跟踏着她,把他身体的重量和力气一齐加到那钟乐上。
当塔震动的时候,他便叫喊着,磨着牙齿,他的红头发竖立起来。他的胸脯就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他的眼中射出光焰,那古怪的钟在他下面喘息地嘶鸣。于是他们不复是圣母院的钟和加西莫多了;而是一个梦,一道旋风,一阵暴风雨;是一个喧哗之上的眩晕;是一个生翅膀的怪物的幽灵,是一个一半是人一半是钟的怪物。
(〔法〕雨果:《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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