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影子,渐渐地远了;天色渐渐地黑暗下来,历历落落的明星,渐渐地露出云端。
海面上起了凉风,涛声澎湃,水影深黑。灯塔上的灯光,乍明乍灭。
凌瑜呆呆地站在这孤寂的海岸上,耳边还听见说,“先生,世界上有的是光明,有的是快乐,请你自己去找罢,不要走那黑暗悲惨的道路!”这声音好似云端天乐一般,来回地唱了几遍,凌瑜眼前的光晕,忽然渐渐地放大了,一片光明灿烂,儿乎要冲破夜色。他心中所有的阴翳,都拨散了,却起了一种不可思议、庄严华美的感情,一缕缕地流出脑海,随着潮声,在空中来回地荡漾。
他这时不禁泪流满面,屈膝跪在沙滩上,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轻轻地说道,“我知道了,世界上充满了光和爱,等着青年自己去找,不要走那黑暗悲惨的道路!”
(冰心:《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
于是他们又兴致勃勃地再谈那一袋金子的神秘。随后他们的谈话渐渐有时停顿下来——中断的原因由于沉思。
停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最后理查兹竟完全想得入神了。
他一直坐了很久,一双眼睛茫然地盯着地板,后来他的两只手渐渐做出一些神经紧张的动作,配合着他的心理活动,这些动作似乎是表示烦乱的心情。同时他的妻子也转入了沉思,默不作声,她的举动也渐渐露出困惑的烦恼。理查兹终于站起来,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面伸手搔搔他的头发,活像患梦游病的人做恶梦的时候的举动一般。然后他似乎是打定了一个明确的主意;他一声不响地戴上帽子,迅速从屋里走出去了。
他的妻子还是坐在那里皱眉蹙额地沉思不已,似乎还没有感觉到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时而低声自语道:“可别叫我们受到诱……可是……可是……我们实在太穷了,太穷了!……可别叫我们受到……啊,这难道会对谁有什么损害吗?——而且谁也不会知道……可别叫我们……”她的声音这么咕哝着,渐渐低微地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她抬头望了一眼,马上以半是惊骇、半似欣慰的神情喃喃地说——
“他走了!可是,哎呀,他也许来不及了——……也许还不太晚——也许还来的及。”她站起来,呆立着想,神经紧张地把双手一时扭在一起,一时松开。
一阵轻微的冷颤侵袭着她的全身,她从干哑的嗓子里说道:“上帝饶恕我吧——起了这种念头真是太可怕了——可是……主啊,你是怎么把我们造成的—一造得多么奇怪呀!”
她把灯光拧小一点,悄悄地溜过去,在那只口袋旁边跪下,伸手去摸它那鼓起的四周,恋恋地爱抚着;她那双可怜的老迈的眼睛里闪出一种贪婪的光芒。她一阵一阵地发呆;有时候又半似清醒,自言自语地说:“早知道我们该等一等就好了!——啊,假如我们稍微等一等,不那么性急就好了!”
(〔美〕马克·吐温:《败坏了赫德莱堡的人》)
雅可夫·洛济支整整一生像一个小孩迷惑着火光一样地迷惑着财富。
……他想到生活给他准备着的奇幻的境况的时候,他有时快乐得心脏都停止了跳跃。……雅可夫·洛济支常常想象着自己不是穿着廉价的皮子做成的哥萨克裤子,而是穿着肚皮上围着金链的绸裤。
手并不像现在一样地生着硬结,而成了柔软的、白洁的手,从那上面,污脏的黑指甲,会像蛇脱皮一样地脱落。他的儿子会做陆军上校,而且会和一个有教养的年轻的贵妇结婚,雅可夫·洛济支会不用四轮马车,而用那像地主罗华拨夫洛夫的汽车一样的自备汽车到车站去迎接他们……在那些不能忘怀的年代,当生活在他的手里,像虹彩色的百金纸卢布一样地闪耀着光辉,发出轻快的声响的时候,雅可夫沉醉在多少白天的梦里呵。
(〔苏〕肖洛霍夫:《被开垦的处女地》)
好些人在生下地的时候,就带来了一种支配欲的本能,一种癖好,或者简单地一种自从开始说话,开始想事,就苏醒了的欲望。
萨克勒门先生自从孩童时代起,装在脑子里的只有一个想得勋章的念头。
稍许大一点,当然那还是很小的年龄,他如同其他的孩子们戴着一顶军帽似的,挂着好些锌质的荣誉军十字勋章,并且在街道上,扬扬自得地把手交给他母亲牵着,一面挺起他那个被红带子和金属的星型牌子所装饰的小小胸脯。
……
但是那种从萨克勒门出世的初期已经走进他脑子里的思想,不再和他相离了;并且由于没有权利可以在礼服上佩带一条有颜色的勋表丝带,他是一迳痛苦的。
他在城基大街上遇见了的那些得了勋章的人,常常使他心上受到一种打击。
他抱着愤怒的嫉妒去侧眼瞧着他们。偶尔到了午后闲着的时候,他独自开始来算他们了。自言自语道:“从马德来因礼拜堂走到德罗特街,我将要遇见多少佩勋章的。”
他在街上慢慢走着,利用自己那副惯于从远处分辨那种小小红点的眼光,去考察人家的衣服。等到散步完了的时候,他因为好些数字吃惊了:“八个荣誉军官,十七个荣誉骑士。竟有这么多!用一种这样的方式滥发十字勋章真是糊涂。
我们看看走回去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找到同样的数目。”
于是他转身慢慢地回去了,不幸到了拥挤的人群可以障碍他的寻觅之时,使他遗漏了一两个,他不乐意了。
他知道那些最容易遇见佩勋章的人的区域了。
他们都集中于旧王官。在歌剧院大街看见的不及在和平街看见的多;在大街右边挂着勋章走的人,又超过在左边走的数目。
……
晚饭以后,他依然又上街了,后来考察了那些制造勋章的铺子。他审查了一切不同的图案,个别的颜色,真地想一齐占有过来,并且在一个公共的典礼当中,在一个满是宾客的和满是惊奇者的大礼堂里,自己挺着一个胸脯,上面挂着无数垂在彼此重叠如同肋骨一样的别针之下的光辉闪灼的勋章,领着一个行列,挟着一项摺得拢的大礼帽在胳膊下边庄严地经过,自己的光辉简直象是无数赞美意味的耳语中的,一阵敬佩声浪中的星斗。
他没有,真糟糕!他没有任何名义可以接受任何勋章。
(〔法〕莫泊桑:《勋章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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