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琴归国的音乐家_洗星海
1935 年盛夏,冼星海历尽艰险,终于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在上海打浦桥畔一个破旧的亭子里,见到了离别 6 年的妈妈。
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瘦弱的身体,满头的白发,星海感到一阵阵的难受和惭愧,母亲这些年一直都给人洗衣度日。星海握着妈妈那双粗皮硬茧的手,心疼地说:“妈,等我找到工作,就不再让您受苦、受委屈了。”
星海没有想到,尽管他一踏上外滩,这消息便经报刊登载,在上海传开了。但偌大的上海竟没有接收他的单位,连他自己的日常生活也还得依靠母亲再次给人家做女佣而维持。
本来,星海一回来,就惦记着举办个人作品音乐会,希望把他的作品介绍给听众,向祖国人民汇报他在国外学习的成果。但他跑遍了整个上海滩,仍无济于事,连自己的母校上海音专钢琴系都婉言拒绝。
后来,星海只好带着一封巴黎音乐院老师的推荐信,到上海工部局乐队,这是一个由外国人组织的交响乐队,找到那位意大利指挥。该指挥碍于杜卡斯的名望,同意在向观众介绍贝多芬的作品的音乐会上,同时介绍星海的作品。
当星海按约定指挥排练时,又遭到个别外国笛手的故意捣乱。意大利指挥也趁势出言不逊,露出了歧视中国音乐家的真面目。
空有卓越的音乐才能,作品无法与观众见面。尽管星海也相信音乐家的生命和事业不在于一次表演,可满腔热血,却报国无门,星海有些失落和愤懑。在家里临时招收了几个小学生教授小提琴,以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此外他每天练唱法文歌,练习巴赫作品和自己的作品。
1935 年秋,星海早年的南国社朋友,共产党员、杰出的革命戏剧家田汉前来看望星海。
田汉带来了南国社朋友们的消息,并告诉说自日本占领东北以来,大家已不再对国民党政权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星海也深有感触地说:“回国几个月,生活无着,作品无法演出。我也看透了国民党政府,我不再只‘为艺术而艺术’,终日沉缅于国际音乐家的幻想之中了。前几天,张曙也来信提醒我:大敌当前,要选择最好的方式,运用最有力的武器,去奋力挽救祖国的危亡。”
听到这儿,田汉喜形于色,高兴地说:“希望你像聂耳那样,写出更多振奋民族精神、鼓舞斗志的战歌 ”
田汉的亲切勉励,给星海指明了前进的方向,此后星海和南国社的朋友经常交往,并应邀跟随南国社的朋友们到南京出席群众歌咏大会。
在南京,他们深入体察劳动人民的生活,倾听被压迫人民的呼声。演唱会上,《义勇军进行曲》、《大路歌》和《码头工人歌》等,其内容和演唱情绪,都深深感动了星海,他感到自己的脉搏正与这些歌曲旋律同时跳动。下决心像聂耳等学习,暂不创作大型作品,专学救亡歌曲,用自己的音乐去抒发被压迫人民的心声,为被侵略的祖国服务。
返回上海后,星海在田汉和张曙的引荐下,结识了吕骥、任光、贺绿汀等进步音乐家,参加了由他们发起组织的“歌曲作者协会”,一起探索和创建具有中国民族特点的工农音乐。
这时,南京国民党政府宣传部,突然煞有介事地关心星海的前途了。一位宣传部的官员,来到星海家,声称宣传部决定聘请星海前往南京宣
传部工作。
“我一个搞音乐的,去那里干不了什么!”星海说。
“先生可以为党国写歌谱曲,譬如说谱写《军歌》啊,还可以写蒋委员
长倡导的新生活运动歌,而且待遇从优。”那官员边说边递上宣传部的聘书。“收起你的聘书,我不应聘。”星海斩钉截铁地回答。“冼先生你何必这么固执呢!常言道,识实务者为俊杰。还是应该三思
而行啊。”
“我既不会写颂歌,也不会粉饰太平的歌曲,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星海断然地说,大义凛然地拒绝了国民党的高薪收买。
这位官员,自讨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在朋友的帮助下,星海到百代公司当了音乐编辑,逐步摆脱了失业的凄苦,开始有了微薄的经济收入。此后,星海更加勇敢地投入了群众斗争生活。
不久,星海为电影《时势英雄》写了插曲《工人运动会歌》。星海在创作中,进行大胆尝试,借助广东民歌的特点,使之充满青春活力,唱出了对祖国前途的忧虑和对帝国主义侵略者的强烈愤慨。歌中唱到:
九月里,好天气,
风吹着运动旗,
日晒着黑脸皮。
这年头,
强的做大哥,
弱的受人欺,
随着局势一天比一天恶化,上海的大中学生上街举行宣传抗日和示威游行,他们要星海写一首四乐句的短歌:
一二三,我们的心是战鼓;
一二三,我们的喉是军号;
一二三,我们挥舞起刀枪。
踏上抗战的血路,
我们不怕敌人疯狂,
华北危急,撕裂着星海的心。深夜,他伏在小桌上,觉得自己似乎正与抗敌的部队一道前进,渐渐地,一曲鼓舞士兵前进的旋律印入他脑海,他一鼓作气地谱出了这首《战歌》。
天一亮,星海将《战歌》交给了百代公司音乐部的负责人。
上海百代唱片公司老板尝试着把《运动会歌》和《战歌》灌成唱片,出乎老板意料,两部唱片一投放市场,便像长了翅膀,一下子飞到了全国各地,打破了百代公司有史以来的最高发行纪录。
这下星海走红了,连老板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星海自己更是乐滋滋的,他认定走聂耳之路,利用唱片传播抗日救亡歌曲,对得起民族,对得起作家的良心,这条路走对了。
可不曾料到,没过几天,百代公司老板又告诉星海,《战歌》被政府查收了。他不能因出救亡唱片而参与政治,让星海出一批流行的、带点醉意的歌曲。
星海一听,明白老板是想用工资来收买自己的人格和灵魂,便果断地告
诉老板,国难当头,作为一个有良心的音乐家,决不会见利忘义的。
为此,星海失业了。但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战歌》已不胫而走,飞到了年轻人和一切爱国同胞的心里。
1935 年底,北京爆发了“一二九”青年学生爱国运动。它像一把火种,很快燃遍了全国各地。
次年初,全国各地大、中学校学生也涌向街头举行了示威游行。“救亡”的吼声震撼全国。
星海和诗人塞克(陈凝秋)以及许多音乐界的朋友,随着上海爱国学生联合组织的“扩大宣传团”,昂首走在队伍里,国民党武装军队和便衣探捕都出动了。他们挥武警棍,殴打群众,还用高压水龙头喷射群众。
星海和塞克愤慨不已,塞克递给垦海一首前一天写好的歌词,“请尽快谱个曲子吧,最好在游行时候能唱出去”。
星海很快浏览了一遍歌词,顿时双眼炯炯发光,如同得到了冲锋的命令,他随即拿出笔,急速记诵歌词。突然水龙头扫射过来,星海全然不顾,背向水龙头,任凭水柱的喷射,伴着游行队伍强有力的步伐酝酿着旋律。不过五、六分钟,雄壮的音乐形象顷刻从他笔端涌出。
“好了”,星海在游行的队伍中高声喊到,“我把《救国军歌》给大家背一遍。”说罢便高声唱了起来:
枪口对外,
齐步前进,
不伤老百姓,
不打自己人。
有的青年见机行事,赶忙把歌词抄在没有打湿的小旗上,立刻歌声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游行队伍。
后来,这首《救国军歌》被歌咏队、民众歌咏会等演唱,逐渐在全国社会各阶层中唱开了。西安事变时,爱国群众还唱着它,手挽手示威游行。
1936 年 9 月,星海跟从《壮志凌云》外景队,来到河南郑州。他东奔西走收集民歌,赶集,赶庙会,还兴致勃勃地来到黄河渡口,倾听船夫的劳动号子,领略中华民族母亲河的魅力。
星海为《壮志凌云》所谱写的表现难民为争取生存而拚命的心声——《拉犁歌》深得群众的喜爱。电影放映后,插曲不胫而走,迅速流行,在全国各地青年中广为传唱。
此时,新华影片公司老板为了赚大钱,把星海请去,先赞扬了星海一番,马上话锋一转说道:
“冼生生,敝公司全体同仁托你的福赚了一大笔钱,眼下,还有一部片子很有味,这三支插曲全拜托你了。”
星海平静地说:“只要是进步的、抗战的片子,插曲很好办。”
当星海拿过歌单一看,只见全是迎合低级趣味,像当时流行的《毛毛雨》那样的黄色歌曲,星海毫不客气地说:
“这是麻痹青年人,不是鼓励抗战的词,难道你想让我的战士唱着这种肉麻的歌曲去上战场吗?”
“我们在一起,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吗。”老板阴阳怪气地说。“哼,若写这种歌,我宁肯饿肚皮。”星海镇定地说,“我永远都不会
谱这种靡靡之音。”
“如果真这样,就再也没有单位敢聘你了。”老板威胁地说。
“这你别操心,我现在就辞职。”说完,星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新华影
片公司。
此后,星海分文不收,义务为一些进步的话剧如《太平天国》、《日出》等谱写了插曲,并为青年音乐爱好者讲作曲法,教指挥,为“民众歌咏会”培养歌咏干部。
这年冬天,星海经常出现在上海宝山县大场以南地区,出现在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创办的新型教育团体——山海工学团。
为教山海工学团的小娃娃指挥和排练《救国军歌》、《只怕不抵抗》等合唱歌曲,星海有时干脆住在农民家,清晨站在屋后竹林旁练习小提琴,白天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星海就这样,每天挟着一个破包奔走于工农民众之中,不知疲倦地为歌咏队指挥教唱。回到家后又伏案谱曲,常工作到深夜,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回国一年多,星海已成为了全国闻名的民众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