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的戏剧理论主要见于《闲情偶寄》中的《词曲部》和《演习部》,人们将此两部称为《李笠翁曲话》。《闲情偶寄》作于李渔晚年,结晶着他一生创作及舞台指导的实践经验,因此许多都是“折肱之语”,发语中肯,论证深透,至今仍不乏指导意义。
李渔论剧,比较全面,涉及到编剧、导演、舞台演出、观众心理等许多方面。说它体大思精,也未尝不可。他的词曲部,分结构、词采、音律、宾白、科诨、格局六部分;《演习部》分选剧、变调、授曲、教白、脱套五部分。其中每部分又各有分论,就某一侧面详加阐发。下面仅撮其要点作一介绍。
1.结构第一。李渔说:“填词首重音律,而予独先结构”。他认为,戏曲不同于诗词古文,它是专为登场搬演故事的,所以,就要特别讲究结构。如同建房,“基址初平,间架未立,先筹何处建厅,何方开户,栋需何木,梁用何材,必俟成局了然,始可挥斤运斧。”论剧重结构,乃李渔首创。由于我国戏剧为戏曲形式,所以,人们从来都首先看重音律。虽然李渔之前也有人注意到结构,但从未如此强调。
在怎样组织结构上,李渔认为,应“戒讽刺”“立主脑”、“减头绪”、“脱窠臼”、“密针线”、“审虚实”。等。其中“立主脑”、“减头绪”,是说要突出主要矛盾,删除与情节无关或关系不大的繁芜枝节及“旁见侧出之情”。此说颇有针对性,对明代以来一些传奇越写越长,枝蔓杂芜现象很有纠正作用。“审虚实”讲艺术虚构问题;“戒讽刺”说不用戏剧作人身攻击;“脱窠臼”指情节及其安排上新颖不落俗套;“密针线”指情节结构上要前后照应,不出破绽等等,都是与结构结合起来阐述的。有不少精彩之论。2.戏剧语言“贵浅显”“重机趣”、“戒浮泛”“忌填塞”。“贵浅显”、
“戒浮泛”是说戏剧语言应通俗和个性化;“重机趣”意为戏剧语言之间要有内部联系,要有人情味,趣味性,全剧要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忌填塞,要少用事用典。李渔认为;“传奇不比文章,文章做与读书人看,故不怪其深;戏文做与读书人与不读书人同看,又与不读书之妇人小儿同看,故贵浅不贵深”,所以,戏剧语言应“话则本之街谈巷议,事则取其直说明言”。
但他同时强调,“浅”不是粗俗,而是“意深词浅”,作者应富有文学修养,广泛读书,“无论经传子史,以及诗赋古文道家、佛氏、九流、百工之书孩童所习之《千字文》《百家姓》无一不在所用之中。”但“至于形之笔端,落于纸上,则宜洗濯殆尽”。即要将民众的生活语言与各种书本文字融汇贯通,“于浅处见才”,既通俗,又有文学色彩。而且,要“语求肖似”,“说何人肖何人,议某事切某事”,“务使心曲隐微,随口唾出,说一人肖一人,勿使雷同,弗使浮泛”。阐议颇精,几近今人之论。
3.提高说白地位,使与曲词等同。李渔说:“宾白一道,当与曲文等视。”我国古典戏剧为戏曲形式,故一向重曲词而轻说白。如徐渭说:“唱为主,白为宾,故曰宾白”。而李渔认为:“曲之有白,犹经文之于传注;如栋梁之于榱桷;如肢体之于血脉”。“常有因得一句好白而引起无限曲情,又有因填一首好词而生出无穷话柄者,是文与文自相触发”所以,李渔认为,不仅戏中宾白数量可增加,而且同曲文一样,要认真推敲,“声务铿锵”,“语求肖似”,“词别繁简”,“字分南北”、“文贵洁净”,“意取尖新”,“少用方言”,“时防漏孔”。李渔此说亦为创见,对我国戏剧形式的发展,大有裨益。
4.格外重视戏剧的审美特性,立论紧密联系演出。李渔说:“填词之设,专为登场”。为此,他撰演习部,专谈登场之道。《词曲部》中诸论,也都密切联系舞台演出立论。如在结构上,他主张“减头绪”,原因之一就是为了使三尺童子皆能“了了于心,便便于口”;他抬高宾白地位,亦是要以说白帮助观众了解剧情,因唱词不易听懂。他批评《牡丹亭》中某些曲文过于典雅艰涩,观众难于听懂,只能“作文字观,不得作传奇观。”他要求少用方言等,都是从剧本能否搬演于台为观众理解为依归。他并以自身体会为例,讲剧作家编剧时必须考虑演出效果:“手则握笔,口却登场,全以身代梨园,复以神魂回绕,考其关目,试其声音,好则直书,否则搁笔”,在理论上明
确提出写戏就是为了演出。这对于明藻绘派以来一些文人刻意追求文辞博雅深奥,把剧本变成案头文学的现象,有极强的针砭作用。
此外,李渔对人物关系的真实感及情节发展的逻辑性上,在戏曲音律上,乃至于演员的艺术修养上,都有许多真知灼见,此不一一赘述。
以上着重介绍的是李渔剧论中与文学联系较大的部分。李渔这部剧论,多讲艺术而少谈思想内容。但并不是他忽略戏剧的思想性。在《闲情偶记·凡例》中,他说:“武士之戈矛,文人之笔墨,乃治乱均需之物。乱则以之削平反侧,治则以之点缀太平。”剧论中仅有的一点涉及思想性的字句中,也全是封建伦理的一套。他剧论所体现的这种特点,与他剧作的高艺术低境界的一般状况是吻合的。
在一部戏剧文学史中,用一节篇幅介绍李渔的戏剧理论,足可见其地位之不凡。李渔之前,亦有不少戏剧理论论著,如元代芝庵的《唱论》,明代吕天成《曲品》、王骥德的《曲律》等,闻名于当世的有十数种之多,但如赵景深先生所说,这些曲论,“或囿于声腔,或详叙故实,或泛评剧作,或划分等第,理论家们虽于音律拥有专长,却缺乏丰富的舞台经验,与社会尤少广泛接触。”《李笠翁曲话》是在我国民族戏剧土壤上生成的戏剧理论体系,它把剧本文学与舞台表演全面结合起来,对我们今天的剧作家、导演、演员亦都具有指导意义。从文学角度讲,他所提出的编剧理论,今天仍给人以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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