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潮观、蒋士铨是这一时期较有成就的剧作家。
杨潮观生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卒于乾隆五十六年(1791),(一说生于1710,卒于1788),字闳度,号笠湖,江苏金匮(今无锡)人,乾隆元年(1736)二十五岁时中举人,之后曾先后在山西、河南、云南等地任知县,后来升迁为四川简州、邛州、泸州知府。他为官行政宽仁,爱护百姓,颇有政声。他在邛州时,得到据说是卓文君妆楼的旧址,便在彼处修一建筑,
取名“吟风阁”。乾隆三十九年(1774),他把往日所写的杂剧编定成集,集名为《吟风阁杂剧》。
《吟风阁杂剧》包括三十二种短剧,每种仅一折,类似如今的独幕剧。
三十二种剧的剧名分别是:
《穷阮籍醉骂财神》、《快活山樵歌九转》、《李卫公替龙行雨》、《黄石婆授计逃关》、《新丰店马周独酌》、《大江西小姑送风》、《温太真晋阳分别》、《邯郸郡错嫁才人》、《汲长孺矫诏发仓》、《贺兰山谪仙赠带》、《夜香台持斋训子》、《开金榜朱衣点头》、《鲁仲连单鞭蹈海》、《荷花荡将种逃生》、《灌口二郎初显盛》、《魏徵破笏再朝天》、《荀灌娘围城救父》、《信陵君义葬金钗》、《动文昌状元配瞽》、《感天后神女露筋》、《华表柱延陵挂剑》、《东莱守暮夜却金》、《下江南曹彬誓众》、《韩文公雪拥蓝关》、《偷桃捉住东方朔》、《换扇巧逢春梦婆》、《西塞山渔翁封拜》、《诸葛亮夜祭泸江》、《凝碧池忠魂再表》、《大葱岭只履西归》、《寇莱公思亲罢宴》、《翠微亭卸甲闲游》。
这三十二种短剧,大都取材于历史传说或神话故事,作者将这些旧有材料或稍加点染、或再作增删、或重新编排,或稍作虚构,写成具有一定寓义的短剧。内容比较复杂,其中有些是作者为官多年所历所得所感所思的形象再现,颇有积极意义。如历来为人所推崇的《汲长孺矫诏发仓》,叙汉武帝时,河南连年饥荒,人烟消散,天上蝗虫,地下差使弄得民不聊生。时值朝廷派黄门给事汲黯往河东勘察火灾,河南驿丞之女贾天香为救河南百姓,设计面见汲黯,与汲黯辩难,终于使汲黯“从权矫诏,持节发仓,救此数百万生灵垂死之命。一面便宜行事,一面奏闻天子。”这出剧真实地反映了生民苦难,其寓意在于说明:从政者流应有胆有识,根据具体情况,对朝命从权达变,方能利国利民。《发仓》一剧体现了杨潮观的从政思想,其中隐含着作者的影子。据袁枚《邛州知州杨君笠湖传》说:(杨潮观)“常过杞县,有尪羸男妇百余,焚香跪道旁,乡保指曰:‘此公所活氓也。’君愕然。乡保曰:‘公不记某年开赈归来案一乎?大府不准报销,此辈皆公捐俸所活氓也。’”由此可见,这也是一部托古人以表现自己的作品。
再如《东莱守暮夜却金》写汉时关西大儒杨伯起拜东莱太守,赴任途中,宿昌邑县馆驿,他的学生昌邑县令王密深夜求见,馈赠金钱,为他严辞拒绝之事。作者在剧中提出了廉洁是为官者第一官箴的思想;指出靠贿赂向上爬的人,其钱财“无非膏指剥削层层扰”,是盘剥百姓得来的;告戒掌权者,只要自身光明磊落,洁身自好,任何行贿者也不能得手。此剧所显示的思想在今天仍具有深刻意义。
其它各剧,所指不一。《穷阮籍醉骂财神》写阮籍酒醉后入钱神庙对财神哭笑痛骂,借以嘲讽世间求利之徒。但剧中阮籍虽然洒脱,不爱钱财,但仍不免为名缰所牵引。可谓道出了封建时代知识分子的最大弱点。《快活山樵歌九转》叙一樵夫依一把破斧养家糊口,一日上砍山砍柴遇一落第书生,樵夫“将人比物”、“将男比女”、“将健康的比疾病的,说“爬得不很高,跌得不很痛”,“骨肉完聚,不知生死离别之苦”等等,对书生发了一通议论,要书生不要“只管往上想,上不去自然想出烦恼来了”,而要“往下想”,便会觉得“非仙是仙”,终于把书生的一肚子烦恼,浇得雪散冰消。这出剧含有知足者常乐的思想,但同时也是借樵子之口讲隐逸的快乐。《李卫公替龙行雨》写隋末李靖入山学道,途中偶宿龙王家,受龙母之命代为行雨,他
见河东下界赤地千里,便未按龙母只洒枝头一滴的吩咐,而是尽倒净瓶中水,致使人间洪水滔天、泛滥成灾。写本想救世,反伤万命,好心做了坏事。其它如《温太真晋阳分别》骂古人借孝逃忠;《夜香台持斋训子》反对冤滥错狱;《荀灌娘围城救父》颂美有胆有识之女;《动文昌状元配瞽》歌赞对婚姻的忠贞;《华表柱延陵挂剑》赞赏古人之友道可风;《下江南曹彬誓众》推崇爱护百姓礼待降敌的良将,等等。这些剧或讽喻,或劝善,都不乏积极意义。
总之,《吟风阁杂剧》可读者不少。但也有内容消极者,如《感天后神女露筋》,表彰牺牲在封建道德下的少女金娘,宣扬了不合理的杀人的旧礼教,实不可取,应当批判。
从艺术上看,《吟风阁杂剧》每出只一折,情节失之于简单。但从独幕剧角度看,在如何运用短小的形式表现一个有意义的主题,如何组织重构历史题材刻划一两个较丰满形象方面,它都提供了一些经验,值得今人借鉴。
蒋士铨(1725—1785),字清容,一字心余,号苕生,又号藏园,江西铅山人,乾隆二十二年(1757)考中进士后,授编修。后乞归养母,晚年为国史馆篡修官。蒋士铨当时就有诗名,与袁枚、赵翼一起,被称为三大家;戏剧亦受推崇,王季烈称其曲“学汤显祖作风,而能谨守曲律,不稍逾,洵为近代曲家所难得。”
蒋士铨是一位对戏剧的社会作用颇为重视的剧作家。他说:“欲善国政,莫如先善风俗;欲善风俗,莫如先善曲本。曲本者,匹夫匹妇耳目所感触易入之地,而心之所由生,即国之兴衰之根源也。”因而他的作品,与社会的兴衰治乱联系比较紧密。他的戏剧今存十六种,见于《红雪楼十二种曲》和《西江祝嘏》中。
《西江祝嘏》是蒋士铨早期作品,其中包括《康衢乐》、《忉利天》、《长生箓》、《升平瑞》四部杂剧。蒋士铨生活在“民物丰阜,小民生活之安乐,盖以斯时为极盛矣”“(肖一山《清代通史》卷中)的乾隆盛世。早年,他涉世未深,深为太平盛世的表象所激励感动,对社会充满了幻想。乾隆十六年,“逢皇太后万寿”,他写下了以上四种杂剧。四剧内容主要是歌颂盛世和勾画理想。在剧中,他描画了“妇亲蚕,儿饭牛,听书声相应,机声未休饱暖优游,喜男女康宁福寿,更鸡有、彘有、钱有、子有孙有”的农民康乐生活;他编就了“野无旷土、国无游民,雨顺风调,家给人足。愚贱皆能孝悌力田,俊秀相期克己修德,道路无非礼让,宵小尽化善良,民间数世同享国家太平之福”(《康衢乐》第二出)的理想社会蓝图;他塑造了终日兢兢、忧国忧民的圣明天子形象。但所有这些,只不过是封建小农经济土壤所孕育的农民的理想、以及自幼屡为衣食所困窘的作者的纯真愿望而已。事实上,皇帝远不那么好,社会也不那么安泰。乾隆好大喜功,六次南巡极尽铺张奢糜,开了社会上的糜费之风,社会风气每况愈下,巨商富贾争奇斗富;各级官吏淫逸贪残;贪赃枉法贿赂舞弊之事常见。日后在考场官场上遭受挫折、耳闻目睹这些腐败现象的蒋士铨,终于一改先前的歌颂基调,转而写下了一些揭露抨击社会黑暗、讽刺世情的作品:如以作者知友、南昌县令顾瓒园事为题材的时事剧《空谷香》传奇、敷衍白居易故事的《四弦秋》杂剧、推演汤显祖事迹的《临川梦》传奇等。在一些剧中,他抹去了所谓太平盛世的虚光:“庆丰登,田畴半焦;颂仓箱,男妇偕逃;云密布西郊,各衙内妻孥醉饱。”(《香祖楼》第六出);他批判了“箝群口,占朝堂”
的权相、“借清议,暗里把持朝局”的隐士(《临川梦》);指斥“把百姓膏脂尽量,将赤子皮肤剥”的知府(《空谷香》);鞭挞昏愦无能、见死不救的县令(《香祖楼》)。他同情贫苦农民,说:“从来只有民情厚,无奈贪官若寇仇”(《临川梦》);他认为百姓之所以走上反抗道路成为“盗贼”,是由于“吏治亏、纲纪颓,做良民受不得各样欺”,为了“且图些食共衣,且免些寒与饥”,“因此上”才“效倭蛮,横行无忌”的(《香祖楼》第二十七出),即造反的百姓本来“皆朝廷赤子,总因有司失职,民不聊生,不得已窃土弄兵”的(《雪中人》)。以上这些都显示了作者进步的思想和对现实的深刻认识,尤其是他看到了官逼民反这一事实,并一再地将这一思想反映到剧本之中,这对身受封建正统教育的知识分子来说,尤为难能可贵。而《临川梦》中汤显祖耿介不阿的品格,实际上也正是作者自我人格的写照。
受儒家正统教育的蒋士铨推崇“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富有志节的人格,为此,他还在一些剧中极力歌颂忠臣孝子,抨击权奸逆贼。如《桂林霜》传奇,盛赞在清三藩之乱中坚持操守、合家三十九口殉难的广西巡抚马雄镇,为马雄镇逃亡出来的儿子的悲苦境遇而激扬愤慨,大抱不平;痛骂先降又叛,两朝为官的吴三桂是“无廉耻”的“狗彘”。《冬青树》传奇刻划了南宋灭亡时文天祥、谢枋得的忠贞节烈的浩然正气,怒斥降官降将为遗臭万年等等。
总之,蒋士铨的剧作比较切近现实生活,对社会黑暗面的揭露也比较深刻。但他思想上的局限也是十分明显的;他将封建伦理道德不加区别地全盘继承过来,因此,他虽然痛恨腐败骄奢、抨击贪官污吏,但却几乎没有触动封建制度和封建皇帝;他承认男女之情是天生存在的,但仍坚持“以情关正其疆界,使言情者弗敢私越”(《香祖楼》自序)的观点,并通过剧中人物
①
进行说教。。他不反对一夫多妻,说:“与为俗物之妻,宁作文人之妾”(《空谷香》第七出),安排大妇小妇,相敬事夫的情节等等,这与他稍前或同时的汤显祖,吴敬梓等人比较起来,就显得落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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