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

钱侍御琦巡视南城,有梁守备年老,能超距腾空,所擒获大盗以百计。公奇之,问以平素擒贼立功事状。粱跪而言曰:“擒盗,未足奇也;某至今心悸且叹绝者,擒妓女三姑娘耳。请为公言之。”——

“雍正三年某月日,九门提督某召我入,其谕曰:‘汝知金鱼胡同有妓三姑娘,势力绝大乎?’曰:‘知。’‘汝能擒以来乎?’曰:‘能。’‘需役若干?’曰:‘三十。’提督与如数,曰:‘不擒来,抬棺见我!’“三姑娘者,深堂广厦,不易篡取者也。梁命三十人环门外伏,已缘墙而上。时已暮秋,暑小凉,高篷荫层,梁伏篷上伺之。漏初下,见

二女鬟从屋西持朱灯引一少年入,跪东窗,低语曰:‘郎君至矣。’少年中堂坐良久,上茶者三四女鬟持朱灯拥丽人出,交拜昵语,肤色日光如明珠射人,不可逼视。少顷,两席横陈,六女鬟行酒,奇服炫妆,纷趋左右。三爵后,绕梁之音与笙萧间作。女目少年曰:‘郎倦乎?’引身起,牵其裾从东窗入。满堂灯烛尽灭,惟楼西风竿上纱灯双红。

“梁窃意:‘此是探虎穴时也。’自篷下,足蹋寝户入。女惊起,赤体跃床下,趋前抱梁腰,低声辟咡曰:‘何衙门使来?’曰:‘九门提督。’女曰:‘孽矣,安有提督拘人而能免者乎?虽然,裸妇女见贵人,非礼也。请着衣一,谢明珠双。’梁许之,掷与一裩、一裙、一衫、一领袄。女开箱取明珠四双,掷某手中。女衣毕,乃从容问:‘公带若干人来?’曰:‘三十。’曰:‘在何处?’曰:‘环门伏。’曰:‘速呼之进。夜深矣,为妾故,累若饥渴,妾心不安。’顾左右治具。诸婢烹羊炮兔,咄嗟立办。三十人席地大嚼,欢声如雷。梁私念:‘床上客未获。’将往揭帐,女摇手曰:‘公胡然?彼,某大臣公子也。国体有关,且非其罪,妾已教从地道出矣。提督讯时,必不怒公;如怒公,妾愿一身当之。’

“天黎明,女坐红帷车与梁偕行。离公署未半里,提督飞马殊书谕梁曰:‘本衙门所拿三姑娘,访闻不确,作速释放,毋累良民,致干重谴!’梁惕息下车,持珠还女,女笑而不受。前婢十二人骑马来,迎护驰去。

“明日侦之,室已空矣。”

本篇选自《新齐谐》,是暴露封建社会黑暗腐败的作品。一个旧时看来地位卑微的妓女,居然手眼通天。官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住了她,却又不得不“作速释放”。与她打得火热的少年,竟与“国体有关”,在守备的眼皮底下,由地道从容遁去,可见当时的统治阶层腐朽到了何等地步!

作者的写法颇为高明,叙梁守备“能超距腾空,所擒获大盗以百计”,然而奈何不了一个妓女,欲抑先扬,取得了绝妙的讽刺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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