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岁钱_夏衍电影剧本

(此剧本由王永芳根据影片整理而成)



一九三四年旧历除夕夜。

上海,南京路。

通明的灯火串联成的金色线条,勾勒出高大建筑物的轮廓,象一幅幅美丽的图案在漆黑的夜空中升起

霓虹灯闪烁,“永安公司”、“先施”、“天韵楼”等字样明晃晃的。

成排的路灯睁大了眼站在马路两旁车灯的光柱穿行其间,犹如点点流星奔驰

“嗵砰”鞭炮声响彻云霄,此起彼落。

音乐——欢快的节奏。

镜头摇向一块彩匾。它洒金托地,周围用花卉组成了花环,中间正楷书写着“恭贺新禧”四个大字,下边是“一九三四——一九三五”字样。

“冬冬锵冬冬锵”远处传来了锣鼓声。

锣鼓声渐近。

一伙唱拜年歌者敲着锣、打着鼓由远而近。

一家大门前。两个家人模样的人正在往大门上贴春联。

锣鼓声继续响着。拜年人唱起了拜年歌:“新年到”声音惊动四邻。楼房。二楼窗口。一男一女并立窗前,喜笑颜开

又一窗口,窗户被推开。两妇女向下观望她们显得兴奋异常。

锣鼓声、歌声停了。唱拜年歌者对众人拱手施礼:“老板,恭喜恭喜恭喜,发财发财”

众人纷纷掏钱给唱拜年歌者。“谢谢!谢谢!”唱拜年歌者喜出望外



何家客厅。陈设够不上富丽,但雅致、大方。

靠墙的茶几上摆放着蜡梅和迎春花。正中墙壁上是一个镶了镜框的古画,它的左侧不远,并排挂着一副对联立轴,我们先看到下联:“花木四时春”,上联是“天人一切喜”。

两支点燃的蜡烛,烛光在跳动着——这里常是百姓供奉神龛或祖宗牌位的地方。

这是一间既做客厅,又当餐厅的屋子。

餐桌上摆着火锅,正冒着腾腾热气。火锅周围是各样菜肴。

全家人围着餐桌在吃年夜饭。

在座的除六岁的融融和母亲、祖父外,还有融融表姐江秀霞和她的未婚夫孙家明。 女佣端菜来放在桌上

融融母亲三十岁左右,是一位贤妻良母,待人诚恳热情。她起身夹菜给孙家明,稍带歉意地说:“请不要客气,没什么菜!”

孙家明——看上去约二十七、八岁,是某歌舞班的班主。作为江秀霞的未婚夫,他自然十分注意自己的举止。他很有礼貌地回答:“太客气了,预备了这么许多菜!”

融融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头上用丝绸飘带扎着漂亮的蝴蝶结,身上穿着洁白的连衣童裙。她毕竟是个孩子,就在别人寒暄的时候,贪婪地吃着。

融融母亲还在让菜:“别客气了,你姨夫今天不在家,家里人手又少,真是怠慢你们了!”

江秀霞,二十一、二岁,年轻,漂亮,穿着时髦,是个歌舞明星。她明白事理,待人热情,举止落落大方。对姨妈这么丰盛的年夜饭,她不仅感到满意,而且十分高兴。

“姨妈,您太客气了。真的,要是姨夫能回来呀,那今日晚上就更热闹了!”她由衷地感谢道。

孙家明忽然想到首先应该给融融的祖父敬上一杯,于是恭敬地起身斟酒:“一年一度,请老太爷多喝一杯。”

融融祖父已五十多岁了。他一生饥寒劳碌惨淡经营,没有别的追求,只希望合家平安,家业年年发展。看到未来的表孙女婿如此彬彬有礼,他的内心自然也高兴起来:“嗳,不敢当不敢当。我是主人哪,今天没有什么外人,你也可以多喝一点。明年你跟我们秀小姐结了婚,跟我们也是一家人了。”

孙家明十分感激地:“喝多了。”

“再喝一杯。”老太爷继续让酒。

“不能再喝了!”孙家明用手推让着,“吃完了还要到剧院里去排戏呢!”

老太爷奇怪地:“什么?”

孙家明补充着说:“因为我们歌舞团在新年内公演,所以这几天忙着要排戏。”

融融仍在贪婪地吃着,嘴巴周围满是汤汁、菜末。当她听到“要排戏”这几个字时,产生了兴趣,开始注意起大人的谈话来。

江秀霞接着孙家明的话说:“真的累死我了,一点空儿也没有,一天排这么十七、八个钟头。”

“噢!”老太爷似乎明白了。但又关切地问:“哎,是不是唱《毛毛雨》这类的歌呀?”

“《毛毛雨》不让唱了。”江秀霞停下了筷子,给老太爷解释,“我们唱的是新《毛毛雨》。”

“噢!”老太爷点点头。

好奇的融融凑到妈妈的耳边嘀咕着。她一边嘀咕,一边用眼睛瞟着姨表姐——江秀霞。这一切早被秀霞看在眼里,而她也明白了融融要干什么。

“什么呀?小妹妹?”秀霞故意追问。“没有什么,淘气着呢!”融融母亲不好意思把女儿的要求和盘托出,

只好打着圆场:“喏,你看这嘴,吃得一塌糊涂!”她想以此岔开,边说边给融融擦嘴。

“说呀,要什么?”秀霞故意从餐桌上拿了一只苹果,朝融融递过去, 问:“好吗?”

融融看到苹果,摇摇头,摆摆手。

“说是要姐姐唱一个歌。”其实,母亲也同意女儿的要求,终究还是替

她说出来了。

“那很容易。”秀霞答应得很痛快,但她又俏皮地朝融融提出了条件,“不过,我唱一个歌,你也得唱一个歌,跳一个舞。”

融融有些害羞,忸怩地摇了摇头。

江秀霞:“咦,不是姨妈说,你在学校里也登台表演过吗?”融融语塞,只好说:“那么,您先唱。”“好吧!可是我唱了你不准赖啊!”江秀霞“警告”着顽皮的融融,然

后转身对孙家明说,“那么你弹一弹吧!”

孙家明从身后拿起一把琴弹了起来。

随音乐旋律,江秀霞扯开甜润的嗓子唱了起来。

小妹妹,小弟弟,

融融随着歌声,有节奏地点着头。

“好啦,我唱好啦,现在你唱吧!”秀霞唱完,把目光紧盯着小妹妹。

“来,你们跟我来”融融颇有主见地离开饭桌,拉着表姐,神秘地

向隔壁屋里走去。



何家书房。

众跟随融融走进书房。

书房陈设较简单。左侧是一楼梯,与楼上卧室相通。正中靠墙放着一张书桌。桌上有古朴的文房四宝和一盏台灯。由于陈设较少,屋子显得很宽敞。

在如此宽敞的屋子里,小融融当然可以大显身手了。她一扫方才羞怯的神态,用双手抖衣裙的下摆,大方地边唱、边跳起来。她唱的是《压岁钱》歌。歌词大意是:要人们记住,不要把压岁钱浪费掉,要用来救济穷人。

在大家赞赏的目光中,她愈加活泼可爱。她唱得有几分稚气,但又是那么认真。轻快的舞步随着她的歌儿,愈来愈快

融融继续跳着、唱着。

众人兴奋、喜悦、惊讶

融融唱完歌,继而跳起“踢跶舞”。

融融跳到江秀霞跟前,拉着秀霞姐共跳。秀霞没有拒绝,兴致勃勃地应允

两人配合默契地跳着

众人兴奋地注视

姐妹俩以楼梯作舞台,跳上又跳下,舞步和谐、熟练。

跳毕,两人相视,会心地笑了。

“好极了,好极了!”老太爷情不自禁地称赞着。在他看来,孙女不仅

聪明、伶俐。而且有着超人的本领。他惊异的表情里,充满了幸福和希望

“请不要埋没了小妹妹的天才,应该让她有一个表演的机会。”孙家明不愧是歌舞团的班主,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他向老太爷乞求,“假使可以的话,我们新年公演的节目里面,可以请小妹妹来客串。”
老太爷皱皱眉,有些疑虑:“我想这这恐怕有点儿不相宜吧!”“我可以登台?”听到可以登台表演,融融拉着孙家明,急切地问着。“当然了,我们请你来客串”孙家明十分肯定。他拉着她,伸出大拇指夸赞着,“我给你在报上登大广告,‘中国邓布尔’——何融融小姐登台

客串我给你做一条最好看的跳舞衣服。”

融融愉快地答应着:“好!”她跑到妈妈身边,撒起娇来,“妈,我要去我要去”

母亲点点头,但又用手指指老太爷,示意必须求得祖父的同意。

江秀霞拉起了融融的手,说:“好极了,我跟你一块儿表演。”为了促成这桩美事,她也向老太爷投以乞求的目光,“爷爷,不要紧的,我可以照顾她。”

“爷爷,我要去我要去”融融趁机扑在爷爷怀里,搂住爷爷的脖子,几乎要哭出来,“爷爷爷爷我要去我要去”

“好好,好好。”显然,爷爷不想扫孙女的兴,然而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就是这一次呀,过了年你还是要念书啊!”

孙家明再次拉起融融的小手:“好!我们一言为定啊!”

江秀霞雀跃地对融融:“好!妹妹,我们可以一块儿登台表演了。”午夜已过,客人感到时候不早,该起身告辞了。“噢,时候不早了,恐怕他们已经在那儿等了。”孙家明十分客气地起

身,“啊!多谢,多谢!”

看他们要走,老太爷有些舍不得,他挽留道:“还早呢!”“不,因为要排戏。”孙家明解释着,“那么,要说明年会了!”“明年会,明年会!”老太爷和融融母亲一齐回答。“小妹妹,明年会啊!明年会!”



何家客厅。

孙家明在衣架上取两件大氅,将一件递给江秀霞。

趁孙、江两人穿衣的时候,老太爷对儿媳说“嗳让他们给雇两辆洋车啊!”

江秀霞、孙家明急忙阻拦:“不用了,不用了。”

“我们自个儿去雇吧!”秀霞又补充了一句。

“好!”老太爷点点头。

“秀霞,明天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呀?”融融母亲问。

“明年。明天就是明年就来拜年给爷爷拜年”秀霞已穿好了

衣服。

“拜年倒是不敢当,没事儿咱们打小牌儿。”融融母亲十分真诚地邀请他们。

“好的。”秀霞答应。

江秀霞虽然穿好了大氅,但“手笼”还在一边放着,聪明的融融迅速地递了过来。

江秀霞接过“手揣”亲切地对她说:“噢!谢谢你啊!明年会啊!”“明年会明年会!” 孙家明辞谢着说:“老太爷,请留步吧!”

客人们步出了客厅。



何家书房。

送走客人后,老太爷从客厅回到自己的书房,他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沉思片刻,然后从衣袋里掏出几枚银元,从中选了一枚,贴上红纸剪成的“囍”字,在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红纸,又将“囍”字银元包起。

老太爷打开台灯,推了推鼻梁上的花镜,提笔蘸墨,从红纸包上工工整整写了“年年如意”四个大字。

融融母亲携融融回到屋里。

融融已精疲力竭,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他们走了!时候不早了,睡去吧!”爷爷嘱咐着融融,“明日早晨早一

点起来,穿新衣裳,吃年糕啊!”说完,他领着融融上了楼



楼上卧室。

融融高兴地上了床,钻进被子。她确实太累了——躺下后立即进入了梦乡。

爷爷看着孙女,心里乐滋滋的他掖了掖被角,从衣袋中掏出红纸包,悄悄地放在融融枕下。



翌日晨。

爆竹声、锣鼓声又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何家大门,两扇黑色的门板上对称地镶着金色铺首。铺首两侧贴了一对大红春联:“三阳开泰,万象更新”。

大街上,孩子们在玩耍,有的花枪“对阵”,有的在玩“摔炮”,也有的在角落里捂着耳朵点爆竹

“恭喜恭喜发财发财”人们互相拱手拜年。

大门轻轻地开了,露出融融的小脸蛋。

穿着新翻毛皮大衣的融融走出门来,她高兴地端详着手中的红纸包。

打开红纸包,露出一枚带“囍”字的银元

融融来到一小杂货铺窗口:“买两毛钱金线炮”“噢!”窗内老板娘接过银元,回身从货架上取了金钱炮递给融融,“金

钱炮。找你八毛钱。”老板娘找给融融零钱。

融融离开窗口。

老板娘手捧“囍”字银元,笑容满面,感到它是一个好兆头,自言自语:

“嘿!好头彩,今年第一桩生意就是一块“囍”字洋钱这块钱我要了!”

老板娘将银元放入自己的腰包。

老板急匆匆从内室出来,他大概刚刚起床,衣服还没穿好。他一面伸着 袖子一面说:“今年第一桩生意,你就想藏私房?”

“什么?我跟你辛辛苦苦工作了一年,新年新意的,我要块洋钱还不成吗?老板娘毫不示弱。

老板:“铺子这样地亏本,你还想藏私房,有良心没有啊?”

老板娘也不依不饶:“啊?我藏你的私房?我到底藏你多少私房?”

老板一手插腰,一手朝老板娘甩了一下:“那就少操心好了!”老板娘攥着银元朝老板撒泼:“这块钱我要了。”

老板瞪大了眼:“不能够,一定不能让你要!”老板娘跺着脚:“偏要!”

两人争吵不休。老板气得忍无可忍,冷不防从老板娘手中抢过洋钱:“拿来吧!”

窗外来了一个买东西的姑娘,叫嚷着:“来,来,来,一元九毛钱!”扬了扬拿钱的手,“十元啊!”

老板接过十元钱,找给零钱。他把那带“囍”字的银元也找了出去,然后气呼呼地告诉老板娘:“找出去了。什么好头彩不好头彩的。大家没有份儿!”



铁栅栏门。门里是一幢花园洋房。

刚才用十元钱买东西的姑娘走来,推门而进。



房间内。一架收音机,指示灯亮着。男播音员在播音:

“明星广播电台,特请张玉莲女士独唱《舞榭之歌》:

这儿有醒的黄昏,睡的清晨,

这儿有乌的云鬓,红的嘴唇。

这儿有笑的红灯,跳跃的音,

这儿有纸的黄金,醉的心。

这儿有

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刺耳,令人发悚。

一○

姑娘敏捷地步上楼梯。

她轻轻推开二楼客厅门,走进。

一一
客厅。透过腾腾烟雾,可见厅内陈设豪华,沙发、钢琴 五、六个男女吞云吐雾,沉浸在靡靡之音中。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

江东银行吴行长和交际花杨丽娟小姐挤在沙发上,两人眉来眼去。

嗲声嗲气的歌声愈唱愈烈。

女主人——一个中年妇女,穿着较为简朴。她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离收音机最近,对嗲生嗲气的歌声颇为气恼,干脆关掉了收音机:“好好的一个歌,给那些不会唱的人唱起来,真使人好笑!”

男主人——比女主人略大几岁,他讨好地附和着:“可不是么,这个《舞榭之歌》,现在马路上的小孩都会唱的。”他把目光转向交际花杨丽娟,“可是最能唱这歌的,不是咱们的密斯杨吗?”

交际花杨丽娟——约摸二十二、三岁,穿着滚边丝绒旗袍,紧裹着苗条的身材。她举止风流,娇媚而又矜持。她听到别人夸奖她的歌唱得好,既喜悦又骄傲,挺起高耸的胸脯,默认这种捧场:“是呀,给大家一唱,我就懒得唱了!”

“可是今天,能不能请密斯杨唱一支给我们听一听呢?”男主人热情地邀请。

一位女客附和:“好极了,咱们洗耳恭听!”“可是我这两天嗓子坏了,简直唱不了!”杨小姐假意推辞。

坐在沙发上的吴行长,似与杨小姐有什么特殊关系,以命令式的口气说:

“既然大家要你唱,你就唱一个吧!”

杨小姐无奈,只好答应:“唱得不好,恐怕大家会笑话的!”男主人:“嗳,哪儿的话,大家一定高兴的。”

女主人:“好了,你唱一个吧。我来替你弹琴。”说着走到钢琴前坐下。男主人:“请吧!好好请,大家请!”

众相继走到钢琴前。

女主人打开琴盖,十指熟练地在琴键上跳动起来。

杨小姐唱起《舞榭之歌》。

杨小姐一曲歌毕,众人都听入了迷,迟疑了片刻才热烈地鼓起掌来。

男主人:“有面子,要杨小姐唱个歌,是不容易的!”

女主人奚落他:“哪是你的面子?要不是吴行长说,密斯杨肯唱吗?”杨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位买东西的姑娘,一直立在客厅门里。等杨小姐唱罢,她立刻跑上前来:“杨小姐,这是找来的钱。”说罢将钱给了杨小姐。原来,买东西的小姑娘是这家人的小娘姨。

“辛苦你啦!”杨小姐很满意。在数钱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了那枚“囍”字银元,高兴地叫住小娘姨,“这块‘囍’字洋钱,给了你吧!”

小娘姨受宠若惊,接过洋钱致谢:“谢谢谢谢杨小姐!”小娘姨喜出望外地跑出了客厅。

一个身材胖胖,年约五十开外的老太婆,端着点心,小心翼翼地进来。她是这家的大娘姨。一双世故的眼睛从每个客人的身上溜过

男主人见点心送来,忙招呼客人:“请那边坐吧!”

大概是知道杨小姐给了小娘姨赏钱的缘故,大娘姨也特意到杨小姐面前献殷勤:“杨小姐,请用点点心吧!”

“我不要吃。”杨小姐对她不感兴趣,漫不经心地回答。

大娘姨讨了没趣,怏怏离开。
一二

女佣的住房。

小娘姨高兴地摆弄着银元进来。从床底拉出衣箱,打开,取出钱盒,欲将银元藏好

大娘姨突然闯入,面色不悦,不怀好意地瞧了瞧小娘姨:“得了赏钱了?”

“不,杨小姐特别给我的。”小娘姨因为吃过苦头,所以她明白大娘姨的用意,本能地保护着银元。

“特别给你的?”大娘姨心犹不甘,“上次姑太太给的赏钱,我不是跟你对分的吗?”

“姑太太我也伺候过呀,她给的赏钱,我当然有份儿。”小娘姨争辩着,“可是,今儿是杨小姐另外赏给我的!”

“话不是这样说呀,有钱大家分,这是规矩。你现在算会巴结了少奶奶、太太喜欢你,你就把从前的事情全忘了?你进来的时候,谁把你荐进来的?没有良心!”大娘姨恨恨地数落着。

小娘姨很气愤,但也很沉着:“没有良心,你荐的我?可是太太、少奶奶喜欢我呀!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哟,你拿少奶奶、太太来压迫我吗?”大娘姨冷笑一声,恶狠狠地用手指戳着小娘姨,开口骂道,“拍马屁,不要脸你给我搬出去,我这个屋子不能让你住!”

对这种威胁,小娘姨满不在乎:“这房子是东家的,也不是你的!”

大娘姨:“哼!现在算称王了,没良心的,我瞎了眼啦,把你当好人,什么东西都送给你”

小娘姨:“哟!谁稀罕你那些东西,都还给你”她转身从箱子里取出手帕等小物品塞还给大娘姨。随后,她不饶人地报复着,“我也送过给你——袜子、雪花膏都还给我!”

大娘姨赌气地从梳妆台拿下这些什物,随手扔给小娘姨,更加无理地:

“东西还给你了,钱——我还是要分的。”

“怎么着?我的钱为什么一定要分给你!”小娘姨右手放在衣袋里攥紧银元。

“你还是不给?”大娘姨上前揪住她,瞪圆双眼,露出凶狠的目光。小娘姨也态度强硬:“不给你怎么样?”“你拿来吧!”大娘姨不由分说,动手抢起来。小娘姨大声喊:“干什么,你抢吗?”

两人厮打起来。

大娘姨凶相毕露,恶狠狠地揪住小娘姨的头发,逼得小娘姨更加大声叫喊起来:“啊呀!来人哪”

大娘姨将小娘姨扳倒,按在床上。小娘姨有些喘不过气来厮打声引来了管家,他在窗外问:“为什么吵架?”听到问话,大娘姨才住了手。

委曲的小娘姨,坐在床边抽泣 一三

夜晚。后门外。

“呜——呜——呜——”远处有人用口哨呼唤什么。

一扇门轻轻开了。一年轻女子走出,向哨声的方向窥望。

“来呀!没有人。”原来是小娘姨招呼着谁。

一个穿司机制服的青年走来。他——约摸二十四、五岁,是银行吴行长的汽车司机。他出身虽不显贵,却也学那些纨袴子弟,背着自己的妻子,在外边“打野食”吃。小娘姨当然也是他的“野食”之一。

青年司机轻手轻脚地走近小娘姨,胆怯地盯着那扇关严了的后门,生怕遇着了什么人。

小娘姨不满地:“你变了,老是避开我。”

青年司机:“哎?你不知道我很忙吗?银行的老爷应酬多,一天到晚简直没有空!”

小娘姨怀疑地:“没有空,赌钱的功夫倒是有着呢!”她表面上有些怒气,但声音却充满了柔情,并带着委屈的情绪,“没良心,算我白长了眼睛。”

小娘姨拉着青年司机坐在花坛的矮墙上。

看到小娘姨要哭的样子,青年司机只好温情地哄她:“哎,象什么呢?象什么呢?别人看见了,象什么呢?”

“你不是说过,等过年的时候,开着汽车到大世界去玩儿吗?”小娘姨情绪缓和下来,既埋怨又哀求地说。

青年司机看她不那么生气了,便将自己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说:

“这很容易,只要我有空,只要老爷的汽车有空”

小娘姨觉得他又是在哄骗自己:“你不用骗我,回头有了空,更找不到你了你这没有良心的”说着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青年司机掏出手帕给她擦脸上的泪水,搂过小娘姨靠近自己。

“嘻嘻嘻”从后面传来一阵傻乎乎的笑声。

紧靠在一起的司机、小娘姨迅速分开,二人神色不免有些紧张。

一个十七、八岁的胖小子从远处走来。他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袍,不仅补丁连补丁,且十分肮脏,敞着领口,一副十足的无赖相。他是司机的弟弟,年纪虽不大,却也沾染了一身洋场恶习。

司机见他满脸奸笑,心头极为不快,站起质问:“你来干什么?”

胖子:“哥哥,我找了你好大半天哪!”

“有什么事情啊?”

“嫂子叫我来找你的嘿嘿”显然,他是在骗人;抓耳挠腮地笑

着。

“她找我干什么?”青年司机将信将疑地追问。

“嫂子说,叫你赶快回去,她有要紧的事情跟你说。”胖子继续撒谎。

“你先回去,跟她说,我没功夫。”青年司机不相信他的鬼话,想把他

打发走。

诡计多端的胖子,怎能就此罢休呢?他认为抓着了哥哥的把柄,是一个讹诈的好机会,于是眯缝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哥哥,给我几个钱用。”

“现在我没有钱,等一会儿给你好了。”青年司机根本不想给他。
“等一会儿?没有?”胖子不相信,一边怀疑地重复着哥哥的话,一边盘算着坏主意。他的奸笑的脸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以威胁的口吻说,“那么,嫂子一定要你回去,要是不回去,那是不行的我要是跟嫂子说,说你没有功夫她要是不相信,这叫我有什么办法呢?哥哥,我看还是回去吧,啊?哥哥,还是回去吧!”

弟弟的纠缠,使青年司机有点束手无策,立在那里呆若木鸡。

善良的小娘姨拉了一下他的衣服,然后,从自己衣袋里掏出那块赏钱——一块银元,递给司机。

青年司机气冲冲地将银元扔给胖子:“拿去!”

钱到手了,而且还是银元,胖子有些得意忘形:“哥哥,我先回去啦我告诉嫂子,就说哥哥没有功夫,很忙的”

青年司机不耐烦地:“好了好了”,挥手示意弟弟民快快离去。

胖子远去。

“真讨厌,一天到晚要钱,事情又不做。”司机望着弟弟的背影,无可

奈何,又坐到小娘姨身边

一四

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胖子在大街上注视着眼前的行人。

一戴礼帽、穿长袍的人掠过

一戴瓜皮帽、身穿闪闪发光的缎子马褂的人掠过一穿呢子大衣的人,坐在洋车上,匆匆掠过

看看别人都穿着过年的新衣,胖子再低头看看自己一副寒酸样儿,他微微一笑——有主意了!

一五

青年司机家里。

住室内陈设简单,墙壁上挂着司机及妻子的结婚纪念照,照片下面靠墙放一张小桌。司机妻子正坐着聚精会神地织毛线衣。她的对面,矮凳上坐着婆婆和女儿,一老一小在绕着毛线团。

胖子从外边进来,走到司机妻子身旁,骗她说:“嫂子,哥哥事情很忙,他不能回来,他叫我回来了”胖子心虚,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嫂子哥哥给我找到生意了,他叫我马上去做生意去!”

嫂子有几分怀疑。

胖子指指自己的棉袍,得寸进尺:“哥哥说,这件衣裳太旧了,他叫把他的新衣裳给我穿。”

“哪一套新衣服呀?”嫂嫂不解地问。

胖子急中生智,指指墙上的照片:“就是这一套啊!”意思是想要哥哥结婚时穿的棉袍、马褂。

结婚照片的特写——司机与其妻容光焕发,带着幸福的微笑。

嫂子看看他肥胖的样子,怀疑地:“你哥哥的衣服,你能穿得上吗?”“勉强穿一下这衣服实在太旧了。”胖子指指自己的衣服继续哀求, “嫂子,你给我拿一拿去。”

嫂子放下手中的毛线活,进入内室。

胖子坐到嫂子的座位上,把毛线活拿起,好奇地摆弄起来,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煞有介事地“织”着,突然,一根毛线针被拔出,毛线从织物上纷纷脱落

“哈哈”司机的小女儿讥笑着他。

胖子还在摆弄,他想把针穿好,但无从下手

嫂子从内室走出,手里拿着一套衣服,边走边掸掉上边的灰尘。当看到胖子正摆弄她的毛线活,她急忙跑上前责备道:“嗳!你怎么能做?”

“帮帮你的忙!”胖子还嬉皮笑脸地耍无赖。

“谁叫你帮忙呢?”嫂子真是哭笑不得,只好自己理起乱成一团的毛线。

胖子讪笑着。

“这么大个人还跟小孩似的。”嫂子不满地嘟囔着。

胖子象没事人儿似的,从容地拿起哥哥的结婚衣服试穿。

“看,全给我弄坏了!”嫂子一边理着乱线,还在唠叨。

质地上好做工精细的绸棉袍、缎马褂,被胖子紧绷绷地穿到身上。

袍子算是勉强穿上了,但马褂的扣子,却有两三个扣不上。胖子还不死心,吃力地扣着

“哈”嫂子等人看到他这副丑态,笑得前仰后合。胖子不再扣扣子,将银元从旧衣服口袋里掏出,小心地放入马褂衣袋。不料,那衣袋也是紧绷绷的,银元只塞进一半,另一半露在了衣袋外面。

一六

大街上。

汽车声、车铃声响个不停。

商店,橱窗琳琅满目。胖子走到橱窗前,煞有介事地看着。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口里叼着香烟走来,看到胖子的怪模样,停住脚步,仔细端详起来。

“咦,嘿他妈的,你认不得我啦?”吸烟人凝视了胖子片刻后问,“你真是阿光吗?”

“他妈的,我人头也没换狗头,怎么不是阿光呢?”胖子得意地应着。

“你这套新衣服?”吸烟人奇怪地看看他不合体的衣服,“你发财了吧?”

“我现在有了事了。”胖子又在撒谎。

“什么事呀?”吸烟人怀疑。

“在一家大公馆里做保镖,每天汽车出进。”胖子边吹着,边端着保镖

的架势。

“嘿你还当保镖?”吸烟人鄙夷地说。

“哼!别看不起我这个胖子,要是强盗来的时候,这么一来,嗯?”胖

子顺手将吸烟人推了一下,又添上一脚,吸烟人差一点趴到地上。

“啊哟,碰到我下体了!”吸烟人捂着小肚子嚷着。

“他妈的,你真孬!”胖子十分得意。
吸烟人镇定了一下,忽然想起胖子“发迹”,说:“你发财了,该请客呀!”“走啊!”

“好!”

胖子、吸烟人在大街上寻找着餐馆。“嘀铃铃嘀铃铃”一辆洋车突然从两人面前急驰而过。胖子差

点撞到洋车上,吓得他一“哆嗦”,急往后退。

吸烟人看到胖子的“熊”样儿,赶忙报复,嘲笑他:“他妈的,你还当保镖啊?”

两人继续在街上走着,来到一家点心店门前。

吸烟人催促:“这点心店满好,请客呀,请客呀!进去!”胖子不理,好象没有听见似的。吸烟人又说:“这家满好的呀!”

“这家不行,我昨天来吃过,菜烧得坏极了。”胖子又在吹牛了。

胖子的衣服绷得实在太紧了。随着他的走动,那口袋边的银元也慢慢窜了出来

银元终于冒出口袋,落在地上,滚动了一圈,躺倒在地上。胖子并未发现银元失落,继续昂首走着“那边不是点心店吗?走啊!”吸烟人又催促起来。“买报,买报!”一卖报童自远而近。忽然,他远远地望见了地上的那

块银元,急忙跑过去,伸手欲拾。他的手刚要拾起银元,一只脚却抢先踩住了银元。报童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头戴一顶鸭舌帽,一副流氓相。

“嗯?干什么?”戴鸭舌帽的人蛮横地瞪着报童。

“我先看见的。”报童争辩。

“这钱是我掉下的。”戴鸭舌帽的汉子俯身将银元拾在手中。

“大家有份,对分。”天真的报童,看到银元已到了汉子手中,只好让

步。

“我的钱为啥和你对分?”汉子毫不客气地说。

“你的钱?人家掉下来的。”报童继续争辩,指指远方。

“看见没有?”汉子想唬住对方。

“我看见了。”报童毫无惧色,理直气壮地回答。

“放屁!”汉子理屈词穷,骂起人来。

“拿来不拿来?不拿来我跟你拚命。”两人真的打了起来。路上行人止

步围观。

突然有人喊:“警察来了。”

果真有一个警察走来。两人立即停止了厮打。

“什么事?”警察问。

“我掉下的一块钱,他跑过来就抢。”戴鸭舌帽的汉子抢先说。

“不这是我的钱。”报童有些拙嘴笨舌。

看他是个报童,穿着又破旧,警察完全看人行事了:“你的?看你这样,能有一块钱?”

“对呀,看样子就不象!”汉子赶紧随声附和,继而又狗仗人势地说,“钱掉在地上,他就来抢,这还了得!”

“去去去!”警察蛮横地轰着,威胁着,“再不去,带到局子里去。” 卖报童默然离去。众围观者也相继离去。

戴鸭舌帽的家伙摆弄着洋钱,得意地走了。

一七

餐馆内。

胖子阿光和吸烟人还在大吃大喝。餐桌上摆了四、五样酒菜。

两人吃毕,“掌柜,算算帐。”胖子叫着。

堂倌跑到桌旁,麻利地数点着杯盘算帐:“两千四百六。”“我来,我来”吸烟人假惺惺地抢着要掏钱付帐。“别客气,别客气!我来,我来。”胖子熟练地先用袖口抹抹油嘴,然

后伸手掏钱

胖子惊异的面孔——发现那块银元不见了。他继续摸着口袋胖子着急起来:“我的一块钱呢?咦?我的一块钱呢?”

胖子在饭桌周围寻找着。但仍找不到。他急中生智,对吸烟人说:“哎,你真的带钱来了吗?”

吸烟人摇头,假笑。

“这儿好欠帐吗?”胖子无奈地问堂倌。

堂倌:“这儿不可以欠帐!”

“我先走了啊!再会!再会!”滑头的吸烟人趁机溜掉。

“嗳,一道走,一道走!”胖子也想溜之大吉,刚起身,就被堂倌拦住

去路。

堂倌指指餐桌,厉声说道:“钱还没给哪!”

胖子哭丧着脸,解开钮扣,慢慢脱下哥哥的新衣作抵押

一八

戏院门口。

海报:一个半裸女人的舞姿,旁边写着“歌舞明星江秀霞”几个大字。

又一张海报,上写“歌舞明星何融融”。

镜头拉开。国民大戏院门口。

“海棠歌舞团”——醒目的大字。

“江秀霞”——灯光组成的字样,发出耀眼的光辉。

观众陆续入场。

国民大戏院售票窗口。

很多人挤在这里,手里举着钞票争购戏票攒动的人头。有人购妥,笑眯眯地离去。

有人继续往里挤

戴鸭舌帽的汉子朝着窗口去,喊着:“买票,买票!”他将捡得的那枚“囍”字银元递进窗口。

窗内人接过银元,在桌上摔了一下,以声音辨其真伪。

“快点,快点,买票!”戴鸭舌帽的汉子催促着。

一只手将零钱及戏票递出窗口。

戴鸭舌帽的汉子拿着戏票挤出人群。
一九

剧场内。

观众席上坐满了人。

舞台。幕已拉开。布景:精心绘制的树木、花草,象是花园的一角,两架飞艇从空中掠过。

乐队奏起节奏明快的音乐。

江秀霞、何融融相继上场。两人身着外国士兵服,随着音乐整齐地舞蹈起来。她们时而舞步踢跶,时而拔剑比试英姿勃勃,富有朝气。

观众为她们的舞蹈所激动、感染

她们在掌声中踏着舞步退入后台。

掌声逐渐变成了锣鼓声。

舞台上,换了另一堂布景:街口。

一男角上,他穿着考究的长袍、马褂,戴着礼帽。一边扭,一边唱着:

新年到,新年到!

大家快乐又逍遥,

吹吹打打闹通宵。

妹妹和嫂嫂穿新衣,

哥哥的大姑娘装得俏。

装得俏来装得俏,

我在人前扛大脚。

小儿宝,真鬼淘,

清早起来满街跑,

别的事情都不干,

单在人前放鞭炮。

噼噼啪啪几声响,

乡下妈妈吓一跳。

吓一跳来吓一跳,

一头栽地两脚翘。



二○

后台。

江秀霞、何融融和孙家明在舞台的侧幕条后观看观众的反应。

穿马褂者表演结束,退场。布景工立即换上下一场的景片。

孙家明急匆匆地离去,他好象有什么心事。

二一

后台化妆间。 已换好舞裙的江秀霞正往脸上打着油彩。

孙家明推门进来:“嗳,你还在换衣服呢?”他一边问,一边从衣架上取下礼帽。

江秀霞发现他欲走,早已怒火满腔,不满地质问:“什么?你又先走啦?”

“是的,我有点要紧的事情,去看一个朋友。”孙家明编造着谎言想蒙混过去。

“朋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江秀霞怒气冲冲,紧逼不放。孙家明迟疑地:“这个那当然是男朋友啦!”“哼,男朋友?我听见你的电话啦,又是那个老妖精!”江秀霞不示弱,

干脆把事情挑明。

孙家明极力否认:“没有这种事情,你不要瞎说。”“瞎说?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情,还说别人瞎说?你去好了,以后永远不

要再见我!”江秀霞感到自己受了孙家明的欺骗,非常委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化妆间的幔帐后,何融融正一动不动地倾听他俩的争吵。这时她从幔帐缝隙探出头来观察这边的动静

“那又何必呢?即使交几个朋友,你又何必这样生气呢?”孙家明争辩着。

“呜呜”江秀霞哭得更厉害了。“好了,好了,不要哭了,给别人听见了,怪难为情的。”孙家明哄着

江秀霞。

江秀霞依然抽泣着。

“不就去看一个男朋友吗?好了,好了,不要哭啦!”他伸手殷勤地给她擦泪。

幔帐后,何融融在一个管服装的女工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站到沙发上,再从沙发跳到一木凳上。“砰”的一声,木凳倒了。聪明的何融融想以此将孙、江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她装着被摔疼了的样子,“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孙家明和江秀霞两人闻声急忙跑到幔帐后去。

看到他们不吵了,何融融高兴地笑了。

孙家明和江秀霞见融融没什么,相视一下,又回复到刚才的争吵气氛之中。

小融融还在稚气地笑着。

“冬,冬,冬。”有人敲化妆间的门。

孙家明:“谁叩门呢?”

“谁呀?”正在收拾房间的女工问道。

“我,开门。”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工开门。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年纪与江秀霞相仿。她虽生得眉清目秀,但缺少健康的朝气,单薄而纤弱。从她那朴素的蓝布棉袍看,她是一个在生活上颇为艰苦的女子。她难得出来玩,若不是过年有人请她看戏,说什么她也不会来这里的。我们在观众席上,好象见过她。她叫张曼,江秀霞的同学。

她进门一眼见到江秀霞,欣喜异常:“啊!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你。认识我吗?咱们是同学呀!”
“噢!”面对这位不速之客,江秀霞稍迟疑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了,跑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是张曼姐吗?怎么来的?”

张曼:“我来看你的戏来啦!”

江秀霞有些不好意思,谦虚地:“嗬!丢人!”张曼看到何融融问:“这小妹妹是谁呀?”“这是我表妹。”江秀霞示意融融,“叫张姐姐。”

懂事的何融融叫了一声“张姐姐!”还礼貌地深深鞠一躬。“真好极了。她跳舞跳得好极了。”张曼对这个天真的女孩子以及她跳

的舞发生了极大兴趣,关切地问,“几岁了,今年?”

“六岁。”融融腼腆起来。

“真聪明啊!”张曼越发喜爱融融了。

“有趣极了”江秀霞看到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内心里充满兴奋。

“请,请坐!”孙家明端过一张凳子,客气地说,“这儿脏得很”

“别客气了,随便吧!”张曼并没有坐下的意思。

显然,化妆间并非适宜的待客场所,他们离开了这里。

二二

剧场门口。

马路边停着一辆小汽车。汽车里坐着一个妖艳的女人,她不住地按着喇叭,象是在催着什么人。

售票窗前非常冷清。售票员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

孙家明走出剧场,急匆匆来到售票窗口:“喂,先给我几个钱。”他趴在窗口对售票员说。

“钱?”售票员对戏班主这时要钱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演出还没有结束。孙家明:“我有急用,先给我二十块钱好不好?”“好。”售票员无奈数了二十元钱——其中包括那一枚带“囍”字的银

元,递给孙家明。孙家明接过钱急忙走到汽车跟前,熟练地拉开车门,钻入汽车,坐到了那个女人身旁。

女人露出谄媚的笑容,投到孙家明的怀里。

汽车远去

二三

后台会客室。

张曼、江秀霞同坐在沙发上,继续着她们的谈话

江秀霞看着瘦弱的张曼,关心地问:“你瘦了,你一向好?”张曼:“没有什么。我在沪东的一个小学校里教书。”“噢,对了,咱们在学堂里的时候,不是只有你跟我最爱唱歌吗?”江

秀霞回忆着学生时代的情景。

张曼:“现在你做了歌舞明星,我呢,在小学校里教孩子们唱歌”江秀霞感到张曼对她所从事的职业并不十分了解:“那你比我好多了,

小孩都很天真!可是”说到自己的处境,她有着难言的苦衷,“戏园里头的看客,老是爱看什么肉感跳舞啦”
张曼明白过来,同情地说:“对了,我也不懂这种人是什么意思”她想把话题岔开,“你的生活怎么样?”

江秀霞心头一阵酸楚,愁眉苦脸地:“象我这样的生活,实在过厌了,叫别人看不起!”

“别这么说”张曼拉住江秀霞的手劝慰地,“这个世界上,女子找职业本来是很难的。不过,只要能吃苦,象我这样当小学教员也能过下去。”

有人敲门。接着,门外有人催场:“江小姐,快上场了!”

江秀霞高声应道:“知道了!”又转过脸对张曼说,“那你把你的住址写下来,得空我来看你吧!”

“好极了,你一定来啊!”张曼喜悦地应允着。

江秀霞起身从旁边的桌上拿了一张白纸给她。张曼认真地写着。

二四

爱娜舞厅大门口。

这里被灯光照耀得如同白昼。大门上方是一张巨大的横匾,雕着几个大字:“爱娜舞厅”。在它的下面还有“ALA”几个洋文缩写字母。

两个十几岁的舞厅侍童立在门口等待着伺候舞客。

一辆汽车开过来,停在门口。侍童甲过来拉开车门,一对舞客钻入汽车。

汽车一溜烟儿地驶去。

远方天空渐显曙色。

孙家明和那浓妆艳抹的女人从舞厅出来,站在那里等候汽车。女人显得有些疲惫,连连呵欠。而跳了大半夜舞的孙家明却精力未减,手里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那块“囍”字银元。只见他将银元朝空中抛起,又熟练地接住

一辆汽车驶来,停在他们跟前。

侍童乙跑上前殷勤、熟练地打开车门。

孙家明和那女人上车。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方,孙家明将那块银元当作小费扔给侍童乙。

侍童甲跑过来与乙争抢银元:“喂,给我钱,咱俩人分好啦!”侍童乙不服地:“为什么?这钱是人家给我的,不是给你的。”

二五

一间阁楼上。

这是一个下层劳动人民的住室。室内有一些破旧的家具:一张四方桌,一个长条凳,靠角落里摆着一张床。

床上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盖着一床打了补钉的棉被,正在呻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在忙碌着——她是这里的房东太太,正在护理

着生病的房客。

侍童乙急冲冲地进来,看见房东太太,高兴地叫了一声:“房东嫂子。”“喔,你才回来呀!”房东太太不无埋怨地说,“你妈妈得了急病了!”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侍童乙惊异地急忙跑到妈妈的床前,焦急地问:

“啊?妈,妈,你怎么样了?”

“刚才呀,她肚子疼得太可怕了,我已经替你去请了一个医生了。”房 东太太告诉他。

“请了医生了吗?”侍童乙问。

“是呀!可是,医生来了之后,哪儿来的钱呢?”房东太太犯愁地

说。

“钱?我这儿倒有,是刚才一位大财主赏给我的。”说着,他从衣袋中掏出那枚银元。

“啊!那好极了,这位财主真是你的大救星。”房东太太喜出望外。

“姐姐,医生来了。”楼下一女孩的喊声。

“噢,医生来啦,请进来吧!”房东太太招呼着。

楼梯又陡又窄,医生和一位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走上楼来。

医生到了楼上。由于房间矮小,稍不留神,极容易碰着头,他躬着身子低着头,四处打量了一下。

医生五十多岁,面容持重、善良,一副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显得沉着、老练。他脱下礼帽,问:“什么病呢?”

“她起头就叫肚子疼,越疼越厉害,到后来么,就疼得象肠子里头绞似的。”房东太太向医生详细介绍病情。

医生一边听着,一边给躺在床上的病妇量体温。

过了一会儿,医生取出体温表,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看表上的刻度:“怕是霍乱症。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有。”他一边判断病情,一边询问病因。

“没有呀!”病妇吃力地回答。

“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对门做喜事,有许多残鱼剩肉扔在后门口。她看

了觉得可惜,就把它拿回来吃了。”房东太太回忆着发生过的事情。

医生点点头。他的目光在室内巡视着,发现桌上有一个罩菜的竹箩,掀开一看:一碗剩菜爬满了蛆蛹。

医生:“嗯?啊唷!这个怎么能吃呢?赶快拿去倒掉它,快点儿去倒掉它!”

侍童乙赶忙将剩菜拿走。

医生打开药箱取药,又向房东太太要了杯开水,将药倒入水中,安慰着病妇:“先把这药水吃下去,大概不要紧。”

病妇把药喝下后,医生又取出笔和纸,低头写着什么。

侍童乙懂事地悄悄走到医生跟前,掏出银元

医生看看眼前的孩子,又看看病榻上的妇人:“你们很苦啊!诊费是可以不要。不过,这药要花很多的钱哪!好吧,这一块钱就算买药的钱吧!你拿我的名片,到我隔壁那家药房去配药,可以不花钱!”说着,他从医箱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房东太太。

“那谢谢先生,谢谢先生!”侍童乙彬彬有礼地谢着。医生整理好随身带来的药箱,拿起帽子,下楼“当心!当心,先生!”房东太太叮嘱着。

二六

大街上。

一辆黄包车悠悠而来,那是医生坐车回家去。

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上了年纪的妇女,见车走近,忙将一根绳子搭 到门框上,把脖子慢慢伸向绳索

“喂慢着,停下来!”医生见有人寻短见,急忙叫喊起来,“喂喂喂,你为什么寻短见呢?”他跳下车扶住那妇女,将她救下。

“请您别管我,我实在活不下去了”妇女哭丧着脸说。“好死不如赖活,你为什么这样呢?你有什么事情这么伤心呢?”好心

的医生关切地询问。

“我的儿子出门做生意,已经几年不回来了。我儿媳妇欺侮我,不给我饭吃”那妇女凄凄惨惨的模样,令人十分同情。

当那妇女偶尔面向观众的一刹那,我们才看清楚,她——原来是曾经和小娘姨抢钱的那个大娘姨。她并不是真的要寻死,而是用这种方法在行骗。你看,她一边做出寻死觅活的样子,眼光却不时地偷偷盯着医生,看他有什么动静

“唉!可怜哪!”医生听了大娘姨的诉“苦”,同情地摇头叹息,劝慰她,“可是你死不得呀,也许你儿子就会回来的。”他略略思索一下,毅然从怀里拾出一枚银元——正是那枚带“囍”字的银元,递给了她,“这一块钱给了你吧!可是你不好再寻死啦!”

大娘姨接过银元,抽泣着点点头。

“谢谢您老先生,谢谢您!”大娘姨行骗成功,小心翼翼地将银元放入

自己口袋,见医生坐车离去,暗自露出了得意之色。

二七

江东商业储蓄银行。

大门旁边墙壁上贴着一张广告,写着:

一元开户

聚沙成塔

集腋成裘

随时可取

利息优厚

镜头从这张广告慢慢摇到银行大门。那个大娘姨走来,推门入内。

二八

银行柜台。

高高的铁栅栏后,银行职员在紧张地拨弄着算盘。

大娘姨将骗来的那枚银元连同存折递入柜内。

存折被打开了。上面记有十几笔存款,每笔一元、二元不等,总共约十五、六元。

二九

银行经理室。

吴行长正在给什么人打电话,他一面点着头,一面焦急地应着:“嗯是是,这一定要老兄帮忙啊!是是,那我当然知道了。不过只
要一过端午节,我就全数归还不过,那我只有先告经理喂喂喂”

对方已挂上了电话。吴行长看看话筒,又拍打几下话机,对方仍没有声音,只好无可奈何地将电话挂上。他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报纸,两眼在报纸上寻找着什么。

报纸的特写:

端节市面奇窘

长康、懋和两银行昨日停业清理

厚生商业储蓄银行亦遭挤兑

这几行大标题吸引住吴行长。

经理室门被推开,一职员匆匆进入,来到吴行长身边,恭敬地叫了一声:

“行长!”接着,小声在行长身边嘀咕了两句。

吴行长听后一愣,说:“那你就赶紧出张布告,今天提早收市。提款的叫他们明天再来。”

职员:“可是外面人很多的,都是些三元、五元的零星款子。”“那不管啦,你去通告他们,明天照付。”行长胸有成竹地吩咐职员。职员应声:“是。”

电话铃声响起。坐在经理室角落里的秘书刚要拿听筒,行长本能地警惕着——他怕是交易所的什么人又要来催款子,赶忙叮嘱秘书:“要是交易所的电话,说我不在啊!”

秘书点点头,拿起听筒:“喂,谁呀?噢,杨小姐,请您等一等啊!”秘书转身对吴行长,“杨小姐的电话。”

一听是杨小姐来的电话,行长赶忙接过听筒,他的声音变得象绵羊一般柔顺:“喂,丽娟吗?啊”

三○

杨丽娟家。

客厅,陈设讲究。

女佣正在收拾屋子。

杨丽娟坐在沙发上,手持听筒、翘着二郎腿在无聊地打电话:“你知道今天是几时啦?那么你答应我的事呢?”

经理室。

“我知道,可是今天行里的事”吴行长愁眉苦脸地对着话筒。

杨丽娟客厅。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呀,我的开销怎么办哪?单单宏昌公司一家,

就得四百多元。还有别的帐呢!”杨小姐手里拿着帐单,在电话里逼着吴行长。

经理室。

“知道了,知道了好好好,我替你想法子啊!”吴行长挂上电话,双眉紧蹙,不知所措地用手捋了捋稀疏的头发忽然,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三十六着——走为上计。他镇定了一下,高声呼唤:“福生,你过来。”

听差福生走到行长跟前听候吩咐。
“你打个电话到中国航空公司,定一个座位,快。”吴行长断然地命令。福生拿起听筒,开始拨号

三一

江东商业储蓄银行大门外,潮水般的人群。

人们围观一张《通告》:

通告

本行因整理帐务,所有存款

改于明日下午照付此布

江东商业银行谨启

围观的人乱成一团,有人拚命往前挤,有人脚被踩着发出惊叫

一个女人哭喊着:“啊唷,我这个钱不容易来得。我三年功夫辛苦,存在这个银行里呀,这丧了良心,把我的钱都倒了”

这女人正是那骗了医生钱的大娘姨,眼泡都哭得肿起来。她手里拿着存折,还在捶胸顿足地继续哭诉:“这丧了良心的呀”

三二

经理室。各种公文、表格杂乱无章地堆满了办公桌。

吴行长还在分拣着,有的丢弃在地,有的放入公文包内。最后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露出两摞银元和一叠钞票。

吴行长用报纸包起了银元和钞票,敏捷地塞入包内。

司机来催他上车。

吴行长:“你快把车子开到后门去呀!”

三三

银行后门。

一辆汽车停在门口,司机已在车内等候。

吴行长提着手提包溜出后门。

福生把车门打开。

吴行长匆匆钻入车内,“砰”的一声,车门又被关严。

吴行长坐在车内,又从包内拿出那包银元,从车窗交给福生:“喂,这儿有一百多块钱,回头你马上就送到杨小姐家中去啊!”交待清楚后马上又对司机,“快,虹桥飞机场。”

“嘀——”汽车飞驰而去。

福生凝神望着远去的汽车,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虹桥飞机场?”

说罢,他看看手中的钱包,思索片刻,毫不犹豫地装入了自己的腰包。

三四 杨丽娟客厅。

杨小姐在接电话,拿着听筒的手,气得有些发抖:“什么?吴行长走啦?银行倒啦?”

她气愤懊丧地挂上电话,在室内来回踱着步子。

她绝望地坐在椅子上。忽然,她绝处逢生地好象想起了什么,急忙命令正在室内整理东西的女佣:“阿宝啊,把花园舞厅送来的那封信给我拿来。”

女佣停下手里的事情,找出了一封信送给杨小姐。

杨丽娟打开信:信纸的上端,横着印了一排名字:花园舞厅用笺。下面是竖写的工整的毛笔字:

敬启者本舞厅新筑落成拟于端节举行狂舞大会并加精美表演素仰女士歌唱美妙舞艺精湛商请届时参与盛会以增光采如蒙玉允即请赐

复为荷专此敬请

荃安

花园舞厅谨启

三五

花园饭店。

门前,辉煌的灯火,如同白昼。串串灯泡,组成“节日狂欢大会”字样。舞客们鱼贯而入

舞厅。场地周围茶座上坐满了舞客。舞场一边,立着麦克风。

乐队奏起《舞榭之歌》的旋律。

杨丽娟穿着演出服翩然走到麦克风前,朝观众轻轻点了下头杨小姐双手抱在胸前,嗲声嗲气地唱起了《舞榭之歌》。杨丽娟唱毕,舞客们热烈鼓掌。

杨丽娟退场。

乐队继续奏起悠扬的音乐。又一歌女上场伴唱。随着乐声、歌声的节奏,舞客们纷纷离座,双双起舞:有的斯文,有的疯狂,旋风般地转着

一曲终了,又是一阵鼓掌。

一个穿着白色舞衣的女郎出场报幕。她就是江秀霞小姐。

江秀霞:“还有一个好消息报告给诸位,就是今天我们特地请了一位六岁的小姑娘何融融小姐,来表演一个节目。”

众舞客兴趣盎然,异常兴奋地拚命鼓掌。

大方沉着的融融,上场后,先是礼貌地鞠躬,继而熟练地起舞。她摆动着轻盈的身体,有时跳跃,有时旋转

人们对她发生着极大的兴趣:

一舞女注视着她

一舞客贪婪地看着

福生的脸——他也在观看

融融继续跳着、唱着是那样的天真活泼
三六
菜市。

福生来到一个卖螃蟹人的身旁。掏出钱包认真地数了数交给卖螃蟹的。福生:“一共十块钱,预先扣你利钱一元五角,手续费五角。这是八块

钱。十个星期还清,每个星期付一元钱。”

福生原来也是个贪婪的高利贷者。他利用私吞的钱财,向比他更底层的人无情地盘剥。

卖螃蟹的接过钱,数着:“好,好。”“喂,给我螃蟹。”福生用命令的口吻说。“一只好不好?”卖螃蟹的从筐里拣了一只大的递给福生。福生接过看看,嫌少:“再拿一个。”

卖螃蟹的又选了一只大的给他,并心疼地说:“这两只本钱要五角!”福生不加理会,拎着两只蟹扬长而去。

福生手里的钱早已被附近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盯住。当福生离开这里不远,就有两个家伙追上去抢钱。

“喂强盗强盗”福生拚命地喊着。

他敲诈来的两只螃蟹撒落在地上。它们横行着逃之夭夭。

“嘟嘟”远处响起警笛声。

强盗们四散奔逃。

“强盗强盗”街上行人喊着。

银元撒落在地上,滚动着

一个小贩见钱眼开,拾起一枚银元就跑。“呯”的一声,不知什么人在他背后开了一枪。小贩应声倒地挣扎着。

三七

普济慈善会门前。时已入夜。

受了伤的小贩挣扎着爬到慈善会门前。门边上写着大字海报:“一元救一命”。

小贩挣扎着爬着。

银元落地又滚到一边

普济慈善会门前的灯柱。球形灯上也写着醒目的红字:“一元救一命。”球形灯象一只巨大的眼球,在盯着小贩。

“啊唷啊唷”小贩吃力地抓住银元往身边的匣子里装。

很多人在询问:“什么事啊?”“强盗啊?”“你不要性命啊?扔掉吧!”“啊唷啊唷”小贩依然呻吟着。

三八

第二天清晨。

一幢楼房的二楼窗户打开了。一个男人穿着睡衣站在窗前。早晨的阳光照得他越发懒洋洋的。

男人伸着懒腰

女佣提着垃圾桶出门倒垃圾。 那枚带“囍”字的银元就躺在墙角落里。垃圾将银元复盖住。

清道夫——大约十五、六岁的孩子,拿着扫把、畚箕打扫着街巷。

那堆垃圾被撮进畚箕倒入墙边的垃圾坞。

几个七、八岁衣衫褴褛的孩子在垃圾坞里拾破烂。

垃圾被翻腾着

银元显露出来。

一个孩子敏捷地拾起银元,一双机灵的眼睛紧紧盯住它,象发现了宝贝似的,高兴地嚷道:“哎呀,是大洋钱哪大洋钱哪大洋钱哪”他小名叫小三。

另两个拾破烂的孩子和小三争抢了起来。

小三拿着洋钱没命地跑,两个孩子在后面紧追着小三继续嚷着:“大洋钱哪”跑过一爿杂货铺

跑过一座小学校

跑过种植园

两个孩子仍在后面紧追不舍。

小三跑到棚户区。狭窄的弄堂里,两边是参差不齐的低矮草棚。

人们闻声纷纷走出来,惊奇地看着小三

三九

小三家。

棚内,胡乱摆放着一些破旧的生活用品,其他一无所有。小三爹正在吸烟。他的连鬓胡乱蓬蓬的,看上去象有五十岁的样子。小三母也有四十多岁,她正做着什么活计。

小三气喘吁吁地跑进家门,急切地报告喜讯:“妈,一块大洋钱哪!”

“啊?大洋钱?”父亲有些吃惊地接过钱问,“哪来的大洋钱哪?”

小三母停下手中的活,也跑过来看:“哎呀!乖乖真是大洋钱哪!”

“我的”

“我的”

小三父母争着要这块大洋钱。

四○

拾破烂的儿童甲跑进自己家门,急匆匆对父母说:“小小三,拾了块大洋钱!”说罢,领着父母一同向小三家跑去。

穷人家。

枚破烂的儿童乙也喘着气跑进家门气喘吁吁地告诉父亲:“小三拾一块大洋钱!”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听罢,全家跑出门,欲去看那“珍贵”的银洋钱。

穷人家。

一个切菜妇女,放下菜刀,起身出门。

又一妇女起身出门。

正在给孩子喂饭的妈妈,撂下饭碗,起身跑出门外。 一个烧火蒸馍的老妇,听到“大洋钱”的喊声,扔下了火棍,跑出。

灶口喷着火舌。

火舌舔着灶旁的干柴。

“哔哔剥剥”,干柴被引着了。

火焰由小到大。

火苗跳动着

火光闪亮

四一

室外。

浓烟从窗户钻出,滚滚上升

冲天的大火

蔓延着的火

顿时火海一片

鸡飞

狗跑

猫跳

群鹅下水

母猪出圈

两个没人管的孩子在哭

四二

潮涌般的人群,拥挤在小三家门前。小三的母亲举着洋钱对众人喊:“你们看哪,我们小三子捡到大洋钱啦”

众人上前争看,乱作一团。

火,已顺着一排草棚蔓延过来。

众人还在争看洋钱

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了,着火了!”

随着喊声,众人停止了争看,互相撞挤着散开,奔向火场。

在慌乱中,那枚大洋钱被挤掉了。

小三一家人在寻找着:地上、床上、锅台上

四三

火场熊熊的烈火。

火焰窜得老高

黑沉沉的浓烟翻滚着

一间草棚倒塌

众人救火:有的泼水,有的铲土

火海。一大片棚户起火了,一间跟着一间地倒塌着
四四
建筑工地大火烧过的棚户区现已变成大发营造厂的建筑工地。

工人们在施工,有的砌砖,有的和泥,有的运送木料。他们大都骨瘦如柴,短打的衣衫十分破旧。他们在吃力地干着,有人还喊着劳动号子

工人甲在挖土,他挖了一锹泥土,又一铁锹下去,刚要掘起,幸运地在泥土中发现了一块洋钱,他不由地叫出声来:“咦!”他弯腰将洋钱拾起——正是小三家丢失的那块银元。

“好运气!”他高兴地举给另一个工人看。

“看,一块大洋钱呢!”

银元——已被烟火熏得乌黑。

工人甲:“我就知道今天早晨喜鹊叫,一定会有运气的。”工人乙无礼欲夺:“哎这钱是我的!”“你的?你为什么不拿去?”工人甲争辩着。“老四,咱们是老朋友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拿出来咱们一起买

酒吃好不好?”工人乙无赖般地提议。“我的钱为什么给你买酒吃呀?”工人甲理直气壮地回答。“这钱是你的?”工人乙指着对方手中的洋钱,另一手将铁锹扔在一边,

“这钱是我的!”说着冷不防将钱抢到自己手里。工人甲愤怒地:“你不讲理啊?你抢啊?”工人们停下活,上前围观。

“谁不讲理?”

“你不讲理。”

“你打算怎么样?”

“我打算打你啦!”工人乙说罢向甲胸部打了一拳。

工人甲那里肯饶,还手打乙。两人厮打,互相揪住对方衣襟、头发,在地上翻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不要打啦,不要打啦,二爷来啦,二爷来啦”围观者中有人喊着。“什么事呀?”一个身穿长袍,头戴礼帽,还围着长围巾的家伙眯缝着

小眼上前问话。从口气听来,象是个工头。

一围观者:“他们为了那一块钱为了一块钱,他们打起来了!”

“嗯?什么钱?”工头问。

“地下扒出来的。他没看见,我看见啦他抢了。”工人甲说。

“钱呢?”工头问。

“钱钱在他口袋里呢!”工人甲指着工人乙。

“拿出来!”工头命令着。

工人乙无动于衷。

“快点!”工头怒气冲冲地耍着威风。

工人乙被迫掏出银元,递与工头。

工头接过银元,眼眯得更细了,用手掂掂份量:“钱——在地底下扒出来就大家有份儿,交给我吧!我给你们管帐。过几天,我们买了酒,大家喝好了”

工人甲乙都惧他三分,只好忍气吞声,白白丢了银元。

工人们继续干活,唱起劳动号子。
工头得意地把银元放到嘴边,对着它吹了口气,放到耳边试听银元的成色

四五

大街上。一报童在卖报,报架上摆满了各种报纸

工头走来,从报架上拿下一份报,在报纸上搜寻着什么。报纸特写。标题和导语:

火山琼屑小舞场一元十余跳歌唱明星江秀霞下海当舞女

下面是正式新闻:

上海舞女,有如雨后春笋,多不胜计。惟社会不景气,娱乐场所,亦所难免。故小舞场有一元十数跳者。前曾煊赫一时之歌舞明星江秀霞,因其爱人孙某别有所恋,乃至无所归宿,生活困难,亦入某舞场为舞女矣。

看罢,工头将报纸往地上一丢,扬长而去。

报童十分不快,忿恨地望着工头,拾起报纸,放回原处。

四六

“东亚跳舞厅”大门口。

海报竖立在门口,上面写着:

本舞厅每元十跳,奉送清茶。

工头走来,看看海报,走开。

隔壁。又一家舞厅。门扇上的字:“天官舞场。”工头站住,看这里的海报:

本舞厅一元二十跳,茶点免费;

另奉玩具,大放气球。

工头离去。

又是一张海报,上面画着一裸体舞女。还写着:

裸体表演,一元十五跳。

秘密赠品。

室内传出靡靡之音。工头走进。

四七

舞厅内。

灯光昏暗,乐声靡靡。

对对舞侣搂抱着跳舞。

工头欲寻舞伴。

一丑舞女在茶座上坐着待客

工头上前,示意请她跳舞。 丑舞女起身与工头跳起来。

仍然是昏暗的灯光,仍然是靡靡之音工头边跳,边贼眉鼠眼地观察着其他舞女。一对舞侣闪过,伴舞的是江秀霞。

工头本来就不愿和丑舞女跳,见到江秀霞,馋涎欲滴,不等乐曲奏完,便急不可耐地抛开丑舞女,流气地抢过江秀霞:“对不住,调一调啊!”

舞客愕然。

工头得意忘形地跳着

挂钟的特写:十一点一刻两点正

工头抱着江秀霞还在疯狂地跳着。

突然,疲惫的江秀霞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唷,当心一点,袜子都给你踩破了。”江秀霞不满地警告工头。“什么?你说什么?”工头停止了跳舞。“你当心一点,我的脚。”江秀霞重复刚才的话,指指下面。“放屁,我花钱跳舞,你敢跟我动口吗?”工头威胁着。“跳舞,也该有个样子。”江秀霞与他辩理。“这是什么话?”说话间工头猛地打了江秀霞一个耳光,“你有眼睛没

有?你知道我是谁?”工头耍起流氓威风,“哗啦”一声,他将茶几掀倒,茶壶、茶杯碎了一地。他还不停地叫骂着:“他妈的,你看不起我吗?”

众人停住了舞步,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事情。“对不起,对不起”舞场老板赶过来,对着工头点头哈腰地。“他妈的,他妈的,什么东西?”工头骂个不停。“您别生气啊!”老板赔着笑脸,“她是新来的,她不懂规矩,请您特别

原谅”

江秀霞在哭泣

“你是经理吗?”工头问。

“是。”老板点头。

“你总得知道规矩,你这场子还打算开下去吗?”工头进一步威胁着。

“总得请您帮忙啦!”老板只好仍旧赔着笑脸。

“必须停她的生意,从今以后,不准在这一带跳舞。”工头命令。

江秀霞吃了一惊。

众人不满,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怒目而视。“停生意,好办。可是刚才的舞票给我!”江秀霞一边抽泣,一边

争辩着。

“你不要讲啦!”老板害怕地叮嘱她。

“舞票,哼哼!你大爷不少这个钱!”工头从口袋中掏出那块银元,在

空中扔起,复又接住,再扔给江秀霞。

银元掉在地上。

老板弯腰拾起交给江秀霞。“不要哭了,这个钱,用不着买舞票,拿回去吧!”

江秀霞接钱后欲走,却又被工头一把揪住:“哎,一块钱十五跳,我方才只跳了十四跳”

“诸位跳舞,跳舞!”老板努力恢复舞场秩序。

音乐起 江秀霞含着泪水,强忍着所受的侮辱,陪工头跳最后一跳。

工头狠狠地搂着她,拚命地、疯狂地跳着,摇摆着

四八

通艺工场大门。门口挂着“工余补习学校”的牌子。

江秀霞按张曼留给她的地址,寻到了这儿。她穿着十分朴素,面容显得憔悴。

四九

阁楼模样的屋子。屋内光线昏暗。这就是张曼她们开办的补习学校。房东坐在一张桌子边催租,桌上放着房租帐本。张曼战战兢兢地站在边

上,墙角还有两个女教师在条凳上坐着。

张曼掏出几块钱递给房东:“今天请你先收了五元,十月份该”

不等张曼说完,房东急忙截住:“不成不成,今天至少得付清一个月。老是这样的初一捱到十五,十五捱到二十,今天是二十五啦!这是九月份的房票”房东顺手撕了一张房票交给张曼。

“可是”张曼面有难色。

两个女教师上来安慰张曼:“好了,我们大家凑凑,看够不够。”大家掏出许多零钱,交给张曼。张曼数着将钱放到桌上。

房东一看都是些零钱,极为不快:“嗳,爽快一点,收房钱的,从来就没什么毛钱和铜子儿!”

这时江秀霞推门进来,一眼看见张曼,十分高兴:“张曼姐,到底给我找到了!”

张曼急忙招呼着:“好久没有见了,你好吧?”

在舞场中受了屈辱的江秀霞,听此问话只觉心头一阵发酸,她低下了头,悲哀地:“好什么呢?你看我这样子你呢,好吗?”

“请到这边来坐吧!”张曼一边点点头,一边让着座位。等江秀霞坐下后,又问,“今天怎么有空来呀?”

江秀霞:“我有点要紧的事情跟你商量。”“那么你等一会儿,我一会儿就来呀!”张曼又回到房东那儿,央求着,

“帮帮忙吧,这已经是五元七角半了。”

“嗳,说不说也是没有用,赶快再拿出一元钱来!这些毛钱就是凑满了一块,我也不会要的。”房东指了指桌上的零钱,不耐烦地说着。

张曼:“可是,我们身上的钱全都交给你了。”“不行,今天没有一个月的房钱,明天请你搬出去。”房东不仅不同情,

反而变本加厉,下着最后“通牒”。

江秀霞见状站起,走过来,关切地问张曼:“房钱?还差多少?”“还差一元,这些零钱他又不肯要。”张曼抱怨着。

江秀霞稍加思索:“一块,那我有。”说罢,她从自己钱包中拿出了一块银元。

房东接过银元,摆弄着,欣赏着

正是那块被烟火熏黑了的银元,是工头作为舞票钱丢给江秀霞的。 “好啦!”江秀霞望着房东。

房东将银元在桌上摔了一下,放到耳边听听声音,连桌上的钞票,一同装入衣袋:“好,还有两个月,过两天我再来拿。”边说边走了出去。

对江秀霞的慷慨相助,张曼感激不尽。“想不到你来了救了我们的急”张曼感到她的到来有些蹊跷,“你

的事情呢?”

“我不干了。”江秀霞摇摇头,“那个时候,你不是跟我讲过吗?只要肯吃苦,总可以过下去的所以,我现在来找你,我准备跟你一样吃苦。”

“真的?”张曼有些不相信,“象我们这样的生活,你受得了吗?”“吃苦,比出卖人格好得多了”江秀霞说着,快要哭了出来。“那好极了,我们大家在一起。”张曼拉起江秀霞的手

五○

通艺工厂大门。

房东出门,沿着墙根向左侧走去。

五一

迎面来了一个汉子,约有三十多岁。他故意撞了一下房东,然后假惺惺地:“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你走路不睁眼睛吗?”房东发着怒,骂着。

这汉子是个惯偷,就在他与房东相撞的一瞬间,房东身上的钱早已跑到他的手里了。等房东远去后,他得意地看着到手的银元、钞票

五二

一小酒店。小偷正在喝酒。

老板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报纸。

报纸的特写:

财政布告

今日起现银元收回国有,

公私收付一律以法币为限,

不得行使现金,违者没收之。

故存隐匿、意图偷漏者治罪。

核准发行之各行钞票通行。

对外汇兑由三行无限买卖。

小偷喝罢酒,掏出了那枚被烟火熏黑的一元银洋交老板。老板看了看银元:“请您换一换吧,这钱火烧过的。”“什么?火烧过的?凑合着,我手里没换的钱哪!”“就是不换,也不能用了。”老板说。
“大洋钱不能用?”小偷将信将疑地将洋钱收回,又去掏另外的钱,“给你毛钱。”

老板收起钱。

五三

酒店外街头。

远处传来丢钱人的声音:“还要拿我的钱哪我的盘费都给他拿掉啦哪一位拿我的钱啦”

丢钱的是一个乡下模样的人,他走到酒店门前,哭诉着:“谁拿我的盘费去了谁拿我的盘费去啦我的钱都给人家拿掉了,我的盘费我身上的钱,不知谁给我偷了这是我的盘费呀!盘费都给他拿去喽”

街上的行人停住了脚步,走过来围观。

乡下人哭丧着脸,跺着脚

小偷也过来围观。

“喂,你是从哪儿来的?”有人问。

“刚从安徽来,找亲戚没找着,正打算回去,冷不防来了个生人,在我

身上一撞,我再在身上一摸,盘费都给他拿去了”乡下人诉说着丢钱的经过。

“我看这人一定是‘挨党’!”又有人说。

“什么叫‘挨党’?”

“‘挨党’就是专门骗人钱的。”

“走吧!警察来啦!”有人在喊。

围观者散开。

“别哭了,别哭了。这块钱给你吧!”小偷将那一块银元给了他。

“谢谢老爷,救苦救难,谢谢老爷”乡下人接过银元,头象捣蒜似

的点着。

一个过路妇女也丢钱给乡下人

“谢谢!”乡下人感激地对众人拱手。

五四

另一条大街上。

“诸位,你们给我乡下人评评理看,他欺负我乡下人。一块钱换两千九百五,昨天还换三千四百呢!”说话的还是那个丢钱的乡下人,周围围了不少人。

镜头拉开,乡下人是在纸烟店门前,向众人告着纸烟店老板的“状”。“跟他说他不懂。”纸烟店老板在店内向外边的众人解释着,并颇为耐

心地告诉乡下人,“我告诉你,自昨天起,大洋钱不能用了,要用法币,你懂不懂啊?”

乡下下——老实巴交的,他没有见过大世面,没有出过远门。大概从懂事的时候起,只知道洋钱是好东西,从未听说过它不值钱,不能用了,再加上方才被人偷过,不免心有余悸所以,他怎么也不能相信洋钱不能用的这种鬼话。
“什么话,洋钱不能用啊?”他急切地说着。“不能用了。”纸烟店老板一边卖货一边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骗谁呀?我活到六十岁了,我没有听说过。”他说得那样认真,惹

得周围众人一阵哄笑。

“今天还好用啊!过了几天,你带在身上要犯法啦!”一个围观者好心地劝说乡下人。

“笑话,你骗傻子去,带洋钱在身上,也犯法吗?”乡下人更不相信了。一个已经在附近看了一会儿的胖子,渐渐凑到乡下人身边,贼头贼脑地

拍了拍乡下人的肩膀,悄声说:“你说要换多少?换给我吧!”“你要啊?三千四。”乡下人声音很大。

胖子赶忙示意乡下人小声点,然后仍然悄悄地:“三千四啊?你换到天边也换不到,我看你可怜,三千,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先生,再加几个好吧!”乡下人低声下气地哀求。

胖子接过洋钱,用口吹了吹,放到耳边

五五

轮船码头。

货场上堆满了货物。

搬运工和各式旅客扛箱提包经过

轮船高大的烟囱冒出滚滚黑烟。

“呜”汽笛长鸣。

五六

船舱内。

胖子与另一走私犯谈着交易。走私犯伸出右手,有手指表示:一、二、五。

胖子也用手重复这个数字,说:“一块二毛半是不是一块二毛五分?”

走私犯点点头,将桌上的钞票推向胖子。

两人数着钞票

突然,舱门被推开,几名海关警察冲进来,不由分说,将那个走私犯带走。

警察搜查胖子。

“哗啦”,银元滚满一桌子,不少银元滚到地上。

警察把搜罗着的银元装入海关缉私帆布袋。

地上还有几枚银元。手电筒的光柱将它们逮住,装入口袋。

被烟火熏黑的那枚银元也被丢入口袋。

五七

大街上。“美霞花店”门前摆满了鲜花。橱窗里的圣诞老人又向人们祝贺新年。
商店门前,一个紧挨一个地摆着招牌、广告:拍卖、贱卖。不知哪家还雇了乐队——

喇叭吹着单调的旋律,让人心烦意乱。

“关店大拍卖”、“速清存货,年终大减价”各式广告应有尽有。

一切使人目不暇接。

五八

小学校教室。

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可看到张曼在给学生们上课。黑板上写着“团结起来,保卫国土”八个大字。

张曼站在讲台上,她目光炯炯有神,显得格外精神。

(字幕)从前听唱《舞榭之歌》,今日改成《救亡之歌》。

张曼充满信心地高唱《救亡之歌》:

这儿有新的生命,火的热情,

这儿有生的意志,战的精神,

这儿有剑的锋棱,有铁的击声,

这儿有自由的百姓,有坚固的长城,

这儿有同声相应,有万众一心,

这儿有你的无限前程,有我的引路明灯!

这儿有前进,这儿没有消沉!

这儿有前进,这儿没有消沉!

铿锵有力的歌声,振奋人心的旋律,使教室里的学生,无不异常兴奋

五九

树旁两个棋迷停止了下棋,聆听收音机传出的歌声:“这儿有生的意志,战的精神”

一个四口之家,围坐在收音机旁聆听

一伙劳动者,停下手中的活,聚在收音机旁聆听。

一个作家在写作,桌上的收音机里继续播放着歌声,作家搁笔聆听小学生列队演唱。

又一六口之家,凝神地在收音机旁聆听一男人剪影,面对收音机聆听。又一男人剪影聆听。

男女声二重唱的声音:“这儿有新的生命,火的热情”这声音是从“时装公司”门前的喇叭里传出来的。

一时髦女郎走过,注意聆听歌声:“这儿有前进,这儿没有消沉”一支成人小合唱队,排着整齐的队形演唱着:这儿有前进,这儿没有消沉”
六○
何家。

收音机的特写。

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女声独唱:“这儿有新的生命”

何家客厅。全家又在吃年夜饭,除融融、融融母亲、融融祖父外,增加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是融融的父亲。

餐桌上,火锅已没有了热气,有的只是残羹剩菜。

融融父亲正搂着小融融。融融随着收音机里的歌声唱着。

父亲夸赞着融融,问她:“你说,今年比去年好吗?比去年快活吗?”小融融点点头。

父亲追问:“为什么呢?”

“今年爸爸回来了,大家都在一块了!”小融融亲热地望着父亲。

“嗳,说得对,但愿明年比今年更好,更快活!你也更聪明,更好看,

更幸福。”听了融融的话,父亲非常高兴。

“天不早了,融融,去睡吧!好吧?”融融母亲一边和女佣收拾餐桌,一面催促着融融。

父亲也慈爱地哄着:“对了,去睡吧,明天早一点起来,穿新衣裳,吃年糕爸爸帮你去睡好吧?”

融融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父亲抱起她走出客厅。

融融祖父还是那身穿着,人显得更苍老了——头发更加花白,脸上的皱纹也比一年前多了。一年一度的新年又来临了,他照例想到应该给小孙女压岁钱。

他习惯地起身掏了掏衣袋,然后来到书房

六一

书房。

融融祖父手里拿的已不是银元——而是几张法币。

他慢慢地走向靠墙的书桌,坐下,拉开抽屉,拿出红纸。

他用红纸包好纸币,从笔筒中选了一支毛笔。

他舔饱了墨汁,在红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上:“年年如意”几个字。

祖父看了看纸包,上楼

六二

楼上卧室。

融融已钻进被窝,但还没有睡着。爸爸、妈妈在床边陪着她。

融融看见祖父进来,微微一笑,闭上眼,假装睡着

祖父来到床前,将红纸包往融融的枕下塞

融融睁开双眼,急忙问:“爷爷,做什么呀?”她的头一歪,天真地,“给我压岁钱吗?”

“对了,给你压岁钱,愿你年年如意。”祖父伏着身子对融融说,“压岁钱也已经放好了” 融融笑了。

融融父母也笑了。

祖父亲了一下融融

融融慢慢地闭上眼,香甜地睡了

音乐——强烈的前奏,响亮、明快

雄壮的《救亡之歌》的歌声又起:

这儿有新的生命,火的热情,

这儿有生的意志,战的精神,

这儿有前进;这儿没有消沉!

这儿有前进;这儿没有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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