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鲁迅同名小说改编
第一章
一
(鸟瞰)远远的一个穷僻的山村。(音乐)
从模型缓缓推近,(溶入)外景。
山坳里,上十间破烂的茅舍,疏落地点缀着。
(缓缓摇过)
(旁白)(低沉但苍劲的调子)“对今天的青年人来说,这已经是很早很
早以前的事了,大约四十多年以前,辛亥革命前后,在浙东的一个偏僻的山
村里。”
(音乐)
(从茅屋摇到一条人们用脚走出来的陡峭的山径。一个女人背着一筐柴,渐近。)
她衣服褴褛,形容憔悴,额边流着汗,近三十岁,沉思似的没有表情。
这就是祥林嫂。
迎面走过镜头。
从山坳后面转出一个人来。短打,用一条黑汗巾束着腰,辫子盘在头上。瘦削的脸,机伶,世故。他是祥林嫂的远房亲戚卫老二。用手掌遮着夕阳,看清楚了之后,喊:
“祥林嫂。”
祥林嫂回过头来。
“打柴?”卫老二说。
“嗳,”祥林嫂低声回答,“二哥。”
卫老二赶上了她,边走边说:
“你婆婆在家?”
“在。”依旧是低声回答。
走了几步,卫老二从背后看到祥林嫂发髻上的白头绳,用同情的调子:
“还给祥林戴孝?唉,人死了,算啦,想开一点。”
祥林嫂低下了头。
走近茅屋。
(溶入)
二
小屋里。黑黝黝的,只从右边的小窗户斜射进一线夕阳的光线。祥林嫂放下打来的柴,推门进来。
一张饭桌,两张条凳,婆婆坐在矮凳上勒乌桕。——这时候正是秋末。“妈,卫二哥来啦。”祥林嫂搬了柴火到后面去。老二跟着进来,在条
凳上坐下。
“大婶,好吗?”
婆婆动也不动,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唠叨地:
“好什么,人都死啦。”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左手供着的祥林的半尺高的
小牌位和成了灰色的白布孝帏。
“老天爷跟穷人作对,今年桕子又是小年。”婆婆继续唠叨,把篮子里勒下来的桕子一扬,“五六棵树,才这一点。”
老二拿起打火石来打了火,吸起烟来。
“怨什么,今年不好,明年就好啦。”
祥林的弟弟阿根牵着两只山羊回来,经过门口,牵到屋后去了。
“看,阿根快长大了,”卫老二找到了题目,“他今年十五?”
“十六啦。”
“那就对。大婶,十六岁不算小,我看,也该给他成家啦,要是你有意
思”
婆婆爆发似的:“还提这个。饭还吃不上,还娶媳妇,祥林死的时候借的那笔棺材钱,越滚越大”
老二的那双小眼睛望屋后睃了一眼,把条凳拉近一点,低声地:“嗳,大婶,不从她(用嘴向屋后努了一下)身上打打主意?”老太婆抬起头来,想了一下,站起来,望后屋大声地:
“喂,怎么的,还不去打水,天快暗了。”
祥林嫂提了水桶出去。老二望着她的背影,看她走远了之后说:
“年纪还轻,长相也不坏,”喷了一口烟,停住。
“你有什么主意?”
“主意倒有。后山贺家坳里,有个贺老六,上个月托我给他找一个老婆,
深山野坳,哪家姑娘肯嫁呀,他说,‘二婚头’也可以。”老太婆开门见山:“肯出多少?”
老二正要答话,阿根进来了。叫了一声二哥,坐下了。
老太婆看见他不讲,催他:
“怎么,噤了口啦。”
“数目不小,八十吊。”
“八十吊?”
“唔,大数目。你是精明人,可以算一算。给阿根订门亲,财礼算它四
十吊,够体面了,还掉二十吊棺材钱,办喜事用十吊,不是还剩“要一百吊,最少,九十。”
老二笑了。“唉,真是人心不足,荒年乱世,哪有这么好的买卖啊。又不是黄花闺女,”把烟管在凳脚上敲了几下,站起来:
“那就算了。我又没有一个钱好处。”打算走的样子。老太婆一把将他拉住:“你,讲话算数?”“嘿,我老二哪一次骗过你呀。”
阿根插进来:“妈,卖地?”
“你别管。”将他支使开。
老二嘴上挂着奸笑,对阿根:“不卖死的,卖活的,卖了给你娶媳妇儿,好吗?”摸摸他的头。
老太婆鬼鬼祟祟地:“要是讲定了她不肯,”“不肯?那就抢亲。老规矩。(拍拍胸)有我。”
人影和脚步声,祥林嫂提了水回来了。
老二:“好,就这么办。(出门,有意讲给祥林嫂听)可是,借的那笔棺材钱,得早点还咯,中人不好做。”
阿根望望祥林嫂,又看看他母亲的脸色。
(溶入)
三
晚饭后,祥林家后进小屋,祥林嫂正在收拾碗筷,阿根轻轻地进来。外面秋蛩之声,月光如水。
“嫂嫂。”
她吓了一跳:“阿根,还不睡?”
阿根稚气地作出一种秘密的神气:“他们要来抢咯。”
“抢?抢什么?”
“抢亲,抢你”
“阿根,谁说的?”
“方才卫老二跟妈说,卖了你,给我”
“当真?”祥林嫂紧张起来,“你”
“嗳,讲定了,卖到山坳里去,八十吊。”
祥林嫂面色大变,放下手里的活:“你不骗我?”“谁骗你呀,人家好心,告诉你”
祥林嫂失神似的坐下。阿根正要讲下去,“阿根!”老太婆在前面叫了。阿根匆匆走出。
四
前屋,油灯下,老太婆低声对阿根说:“方才二哥讲的话,不许说,懂吗?订了亲,开春就给你娶过来。”
阿根有点害臊,低下了头。
(摇过)门背后,祥林嫂在听。紧张、恐惧和思虑的表情,看见老太婆站起身,连忙退回。
(溶入)
五
后屋,月光下,祥林嫂痴呆地站着,(推近至半身)她在流泪。
(音乐)
她终于下了决心。很快地回身,收拾了几件衣服,包好,听听前面已经睡静,轻轻地拔开门闩,出去。回头看了一眼,拔步跑去。
(溶入)
六
路上,月光下,祥林嫂在荒路上奔跑,远远的犬吠声。
她终于跑到了到镇上去的“官路”。
(淡出)
第二章
七
(淡入)黎明,靠近鲁镇的路边,一条小溪流过路旁。祥林嫂又倦又饿,伏在溪边河埠上,用手掬起一些水来,洗了洗面,拍了拍昨夜跌扑中沾在衣服上的泥土。
一群鸭子在水上游过。
她茫然。
路边摆豆腐摊的阮大嫂拿了一些做豆腐的工具到河边来洗,走到埠边,看见有人蹲在那边不动,有点奇怪。因为她既不在打水,又不在洗东西。
“让一让。”她说,瞟了一眼。“咦,你不是祥林嫂?”祥林嫂一怔,反射地想逃走,看见是阮大嫂,连忙招呼。
阮大嫂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已经看出几分意思来了。低声地:“怎么的,逃出来的?”
祥林嫂点了点头,求救的表情,哭了。阮大嫂催她:“说呀,哭什么?”
祥林嫂用袖子揩了一把眼泪,诉述:
“卫老二串通了婆婆,要卖掉我,卖到山坳里去。”
阮大嫂吃惊,有点同情:“卖你?”
“嗯,祥林,死了还没有半年”
祥林嫂抽搐着,二人沉默了一会,阮大嫂说:
“那,怎么办?逃了出来”
祥林嫂求救似地望着她。阮大嫂忽然想起似的,说:“唔,试试看,前天听鲁家四太太说,她家里要一个帮工”
祥林嫂眉间开朗了一些,似乎绝处逢生。
“鲁家四太太?”
“谁不知道啊,鲁镇上,鲁四老爷家。好,试试看,我陪你去。”
拉起祥林嫂,阮大嫂继续说,“先去喝碗豆浆,梳梳头,换件衣服。”二人上来。阮大嫂用手遥指:
“就是那边,大墙门里。”
祥林嫂抬头远望。
八
镇上的鲁四老爷家远景。(推近)大门。(溶入)
鲁四老爷的书房。
壁上挂着朱拓的大“寿”字,摹陈抟老祖笔法。对联一边可以看出八个字:“事理通达心气和平”,上一联是“品节详明德性坚定”。窗下案头是一部残缺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之类。
鲁四老爷坐在太师椅里抽水烟,鲁四太太在折银锭,嘴里低声地念佛。
阮大嫂陪了祥林嫂进来。先向四老爷福了几福。
“四老爷,四太太。”阮大嫂用谄媚的口气说,“你们要用个女工,正好有个人从乡下出来,带来请你试试看。”
四太太继续念着佛,将祥林嫂上下打量着。祥林嫂显然已经在阮大嫂家里收拾了一下了: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四老爷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一眼,忽然看到她头发上扎着白头绳,皱了皱眉,显然是讨厌她是个寡妇。
“她是我娘家的邻居,死了当家人,家里苦,出来跑人家,四太太你看”阮大嫂絮叨地说。
四太太这时才停止了手里的工作,站起来,再仔细看,看她手脚壮大,模样也还周正,决定用了。用不上劲的口吻:“好吧,留下来试试,就请你阮大嫂作个保。”回头来,瞧见在门边张望的小丫头阿香,“阿香,带她们到孔师爷那边去立个契。”回头对阮,“辛苦你,一切照老规矩。”
阮大嫂千恩万谢。
九
鲁家的帐房间。
帐房老孔指点着祥林嫂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十”字。
小丫头阿香、四太太的小儿子阿牛挤着看。
一○
鲁家后门。
祥林嫂跟在阮大嫂后面。后门口。
阮大嫂叮嘱:“好好地在这里做,要勤快。四太太烧香吃素,爱干净,鲁镇上出了名的好人。”
祥林嫂尽点头。阮大嫂走了,又回头来说:“要好好服侍牛官,他们家的命根子。”(淡出)
第三章
一一
(淡入)鲁家,已经是冬天了。四老爷耽在靠椅上,愁眉苦脸,阿香在给他捶背,四太太端了一炷香,从里面出来,插在窗口的香炉里,对天合十。
四老爷自言自语地:“天变了,快下雪了,天气一变,我的腰”用手背捶自己的后腰部,对阿香,“这里,重一点。”
祥林嫂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桂圆汤出来,放在四老爷前面的茶几上。她在这里做了一些时候,面色红润了,穿得干干净净。
四太太上好香,回到四老爷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念佛珠来,看了祥林嫂一眼,说:
“去淘米吧,今天中饭早一点,老爷要去收租。”“好。”祥林嫂随手把方才四太太吃过早餐的碗筷收拾了一下,下场。
四太太继续说:
“身体不好,就让老孔去收收算了,顶多也不过十来担谷子。”
四老爷反驳似的:“谁说十来担?帐上还有三十几担,重阳赖到冬至,冬至赖到过年。这些穷鬼”(咳嗽)祥林嫂量了米,端着淘箩从窗口经过,去淘米了。四太太看了她一眼,对四老爷:
“你说她寡妇,不好(得意地露出一点笑容)大家都说四老爷家用着了人呢,手脚勤快,一个男人抵不过她,今年过年,可以不要添短工了。”
四老爷似笑非笑。忽然叫阿香:“叫老孔来,把帐薄算盘拿来。”
一二
小河边,祥林嫂正在淘米。
河对岸一个人影闪过,她没有注意到。
对岸是一个很小的村子,这个人看见祥林嫂,眼睛一亮,走近一些,半个身子躲在一个稻草堆后面,张望,证实了果然是祥林嫂。这个人就是卫老二。。他点了点头。
祥林嫂淘好米,站起来,忽然看到卫老二,立刻神色大变,仓惶回身就走;卫老二想叫她,又住口,沿河跟着走。
祥林嫂愈走愈快。从一条叉路,阿香割了一篮地头上的青菜回来,看见她在跑,在后面喊:
“祥林嫂,”
祥林嫂回头,拼命摇手对她示意,阿香不懂,跟上来。对岸卫老二止步,点点头,晓得她是在鲁家了。
一三
鲁家后门口。
祥林嫂喘息未定,阿香好奇地跟在后面,似乎在问她。祥林嫂看见后面没有人了,低声对阿香说:
“就是他,卫老二,”
“怕他什么,那”
“不是,他会出坏主意。”二人入内。
(溶入)
一四
鲁家全家吃中饭。祥林嫂还是惊魂未定,有紧张的神色,四太太看了她一眼,她匆匆把饭菜摆好,下去。
四太太问阿香:“什么事情,她失魂落魄的。”
阿香:“碰到了熟人,就是她的堂房哥哥,说要”四老爷眉头一皱:“对吧,我早说了,一定是逃出来的。”四太太若无其事:“逃出来,怕什么?”
阿牛使劲夹了一大块肉,狼藉满桌,四老爷用筷子在他头上打了一下。
阿牛扁扁嘴,欲哭。
(溶入)(音乐)
一五
窗外,下雪。除夕晚上鲁家正在敬神祝福。
(溶入)
窗外的梅花开了。
(溶入)
一六
小河边,早春时节,祥林嫂正在淘米洗菜,一群鸭子游近她淘米的地方,她难得地露出一点笑容,泼水将鸭子赶开。
远远的一只乌篷船靠了附近的岸,祥林嫂看了一看,面色变了。
船上的篷是全盖起来的。突然从里面跳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卫老二,另一个是“山里人”的大汉子。卫老二奸笑地和山里人做了一个手势,那人一跃上前,抱住她,把她扯进船里去了。祥林嫂正要大喊,尚未出声,卫老二把一块高丽布手巾塞住了她的嘴巴。
接着,祥林母亲和阮大嫂从船里出来。
路上,阮大嫂有点为难的神气:“叫我怎么说呀?”祥林母亲:“方才不是,卫老二教了你了?不怕。”阮大嫂勉强地走。
船很快地从岸边撑开。
(溶入)
一七
鲁四老爷家。
阮大嫂和祥林母亲站在鲁四老爷夫妇前面,老孔站在门边,阮大嫂忸怩地赔着笑脸:
“她就是祥林嫂的婆婆,她家里”对祥林母亲,“你说呀。”
祥林母亲倒很从容,她说:“回四老爷、四太太,实在对不起,开春了,家里人手少,地上没有人,只有老的和小的,想接她回去,”
四老爷已经了然于心了,拼命抽烟,不理会。四太太望了阮大嫂一眼: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刚教会了,做熟了,忽然要走”
祥林母亲接上来:“早想来了,走不开。要是四太太中意她,春花下了地,再叫她来”
四老爷说了:“算了,既然她婆家要她回去,让她走吧。”回头来望了一眼老孔,“给她算算帐。”
祥林母亲十分高兴,连忙道谢。老孔上前一步:“方才我算了一算,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全存在帐房里,祥林嫂俭省,一个钱也没有用。”
四太太很机敏地:“今天?”
老孔:“二十三。”
四太太:“那,工钱算到上个月底。”
四老爷:“这是规矩,临时走了,我们要另外找”
老孔:“对对,这是天公地道”
祥林母亲想讲话,阮大嫂阻止了她。
四太太想起了似的:“老孔,走的时候看看她的包裹。别把东家的东西拿走。哪一个用人不”
老孔赔笑:“当然当然,阿香,来”
祥林母亲和阮大嫂千恩万谢,由老孔陪了下场。
四老爷:“早跟你说,用人得先打听打听,逃出来的,不是好货。”
四太太抗辩:“可是,这儿的人谁不说祥林嫂好呀,不讲话,尽做事,去年过天,撢尘、扫地、杀鸡、连夜煮福礼,全是她一个人,(反问)去年过年不是没有添短工?”
四老爷:“算了算了,另外找。(想起似的)嗳,怎么她自己不见呀?”四太太:“阿香。(阿香上)祥林嫂呢?”阿香:“在淘米。”
四太太:“去看看。”
(溶入)
一八
小河边。特写,一淘箩的米,一束洗好了的菜,一条鱼,在河埠上。
阿香吃惊,举目四望,没有人,那只船已开走了。她大声叫:“祥林嫂,祥林嫂”
(淡出)
第四章
一九
(淡入)山坳里,贺老六的木屋前面“稻地”(浙东土语,即屋前空地)。摆着三张板桌、条凳,桌上已放碗筷
尽管是穷人家,贺老六家里也点缀了一下,板门上贴上一个大红喜字,贺客近十人,在稻地上嗑瓜子;一个女客带了小孩上。
女:“老六,恭喜恭喜!”
贺老六是一个瘦长的猎户,善良而老实的面貌,欢喜地:“多谢多谢,请这边坐吧。”
一个乡下老头子向贺老六的哥哥唱喏:“老大,恭喜恭喜,老六成家了。”老大回礼:“多谢多谢。”
小孩们起哄:“新娘子来了,来了。”
女:“快来了吧,新娘子。”
老大:“快了,快了。”——去招呼别人。
另一男客和女的低语,女的笑着:“那还不是老一套,二婚头出嫁,总得哭呀闹呀吵一阵的。”
一个小姑娘凑上来:“新娘子是‘二婚头’?”女的怕贺老六听见,一把将小姑娘推开。远远的人声。
一个小伙子,抓住贺老六:“六哥,抢亲抢亲,得新郎亲自去背啊”贺老六有点害臊。
一顶小桥,卫老二和三四个壮汉押着,来了。大家拥上去。
卫老二几乎是用对付猛兽的姿态,一上去就抓住祥林嫂的两只手,带拖带推,望屋子里送。
祥林嫂挣扎着,很明显,她已经抗拒挣扎了好久,嗓子哭哑了,乱头发披在额上,双脚顿地。
看热闹的小孩起哄,拥到门口。
祥林嫂用破嗓子挣扎出一句话来:
“强盗,强盗青天白日,你们”
卫老二:“不用闹了,今天大吉大利,贺老六人好,有本事,嫁了他,总比做老妈子好。”使劲一推。
卫老二:“你看看,不错吧,嘿,为了你,贺老六特意买了新棉被,新衣服”
祥林嫂:“放我回去,放我回去,我不”又哭了。
卫老二:“回去?回哪儿?婆家不要你了,得了钱了,”
有一个上年纪的乡下人——贺老六的大哥喊:“吉时到了,拜天地”一个小伙子拉着贺老六和她并站,卫老二扶着祥林嫂站在香案前面。有
人喊:“掌礼——”
一个老年人:“新郎新娘拜天地”
祥林嫂挣扎得厉害,卫老二满头大汗,抓住她,她猛不防一头撞在桌角上。
人们惊呼。贺老六也大出意外。贺老人拦开看热闹的人。
祥林嫂满面流血,昏厥过去了。一个老太婆毫不迟疑地抓一把香灰合在伤口上。
卫老二狠狠地把坐在地上的祥林嫂一把抓起,对贺老六:“别怕,拜天地!”
年轻人又把贺老六拉回来,祥林嫂被人扶着,傀儡般地作拜天地之状。老太婆低声絮絮地说:“到底是在读书人家帮过工,有见识,(想
了想)一女不嫁二夫嘛”
祥林嫂人事不知地被送入阴暗的“新房”。
贺老六又急又窘,一切只凭卫老二摆布了,自己插不上手,只能对客人们说:“各位到稻地上吃酒吧,让她息息!”
人们一哄而出,一个小姑娘还想进去张望,老太婆一把抓住往外拖:“坐席了!”
(溶入)
二○
贺老六家的“新房”。晚上,两支“四两头”红蜡烛已经点了一半。祥林嫂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贺老六凝视着她。
忽然,祥林嫂抽搐了一下,惊醒了,又啜泣。贺老六走近一点,低声地:
“好一点了么?”
祥林嫂看见他,拼命挣起来,惊叫:“走开,走开,让我回去。”又力竭
倒下了。贺老六扶住她,她挣扎避开。又哭。贺老六无法可想,自己搔搔头。
看她不动了,把一条被子盖在她身上。
(摇到)一对蜡烛。(溶入)蜡烛已经点完了。(摇到窗外)
天亮了。鸡啼。祥林嫂躺着。
贺老六显然一夜没有睡,提了一壶热水,手里拿了两个烤熟的山芋进来。祥林嫂听见门响,惊醒,茫然地看了一眼贺老六,反射地坐起来,想避
开他。
贺老六轻声地:“别怕。(停一下)饿了,喝点热水,这是”祥林嫂用一种哀求的声音:“求求你,让我回去,让我”
贺老六似乎已经想了好久了。说:“你一定要回去,也好。(停了一下)吃了东西,洗洗脸,我送你回去。”
出于祥林嫂意外,将信将疑:“真的,让我回去?”
贺老六点头,显然,他是失望而苦痛的。“你,先喝点水”(给她倒了一碗热开水)
祥林嫂呆住了,半晌,忽然哭起来。
贺老六走近她,站在她身边,几秒钟,才说:“头上还痛吗?”祥林嫂抬起头来望他。
(特写)贺老六的老实而又有点惶惑的表情。
贺老六把一碗开水递过去,祥林嫂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接。
(淡出)(很远很远的音乐)
二一
(淡入)山坳里,深秋,贺老六背着比他身体还大的一捆柴回来。稻地上,祥林嫂正在舂米。贺老六把柴放下,对她看了看:“我来吧。”
祥林嫂胖了些,神色也愉快了,在这里我们才看到了她的愉快的笑容,停了一下:“你息息吧,快完了。”
她用手揩了一下额上的汗,(特写)额上一个疤。
(溶入)
二二
山坳里,贺家小屋不远的山路上。
天下着雪。贺老六从山背后转出来,对自己的屋子喊:“喂,快来,”祥林嫂闻声奔出。
贺老六打到了一只很大的狼,拖着回来。
祥林嫂迎上去,帮他拖那只猎物。忽然发现他腿上负了伤。惊呼:“啊哟!”
贺老六把土枪交给她,自己把狼背起,对她说:“不要紧,一点点”
祥林嫂怜惜地抢着去背那只狼。
贺老六疲乏之状,揩汗。
祥林嫂:“你,太累了,叫你今天别出去”
贺老六:“这只狼,值三吊,凑一凑,还了那笔债”祥林嫂敛了笑容。
(溶入)
二三
祥林嫂生了一个孩子,贺老六忙碌地照顾着她。
(溶入)(很低的音乐)
(低沉的旁白)“日子很快地过去了,一年又是一年,人家说,祥林嫂交了好运,可是,这好运并不长久。”
二四
浓荫中的蝉声,这是夏秋之交。
阿毛已经两岁了。
祥林嫂在厨下煎药,阿毛捉到了一个知了,从外面奔入,高兴地叫“妈”。
知了发出很响的叫声。
祥林嫂制止他:“阿毛别吵,爸刚睡着。”
贺老六的声音:“阿毛,来。”阿毛跑到床前。
贺老六病了,祥林嫂给他端药:“喝吧,出身汗,就好了。”
贺老六喝了药,作一苦脸,忧愁地:“秋风起来了,要是病不好,那笔阎王债”
祥林嫂安慰他:“不要多想,养养,就会好的。”贺老六一阵腹痛,祥林嫂给他揉。
阿毛叫:“爸爸!”
(划过)
二五
山路旁的一个破凉亭,冬天,风很大。
卫老二和贺老大。
卫老二:“看样子,老六的病不会好,那笔债,越滚越大,你是保人,加上你自己八月半借的,一共”
贺老大无言,用力地用火石打火,打不出火来,老二把一盒洋火递给他。
他抽烟,无言。
卫老二:“怎么的,哑啦?你可以哑,人家向我追,逼,我怎么办?”等着他回答。
贺老大好容易说:“和你一起去讨吧。”
卫老二奸笑,“去要,砻糠里榨不出油来,老大,我看——”望着他,“想想别的办法。”
贺老大:“什么办法?”
卫老二:“你的那位老弟,看样子也不久啦,他一死,那间房子,不是归你还归谁?”
贺老大:“他老婆”
卫老二:“那,你不用操心。”
贺老大沉思,有点动心。
卫老二:“主意打定了没有?”
贺老大:“他有病,这话,怎么说呀?”卫老二:“你不去?好,(伸手)那么你给钱?”贺老大:“宽限几天,好不好,”
卫老二:“快年底了,你不想办法,明天叫债主自己来。”(站起来要走了)
贺老大:“老二,帮帮忙,我去说,我去”(淡出)
二六
(淡入)
春天了,早晨,老六依旧躺着,祥林嫂端了一碗饭上来。
阿毛在玩他爸爸的那支猎枪。
祥林嫂:“趁热,吃吧,上次就为吃了冷饭,打了反复。”贺老六全无精神,摇摇头:“我不饿,给阿毛吃。”
祥林嫂:“他吃过了。”看见阿毛要吃的样子,连忙打发他:“阿毛,去剥蚕豆!”把一小篮蚕豆交给他,“枪玩不得。”
阿毛对他爸爸:“爸,我大了跟你去打狼,好吗?”贺老六:“好。”
阿毛拿了蚕豆,到门口去。祥林嫂喊:“就在门口剥,不要走开,地上湿,当心鞋子。”
阿毛在门口,剥豆,晒太阳。
远远的贺老大和卫老二上来。卫老二看见阿毛,对贺老大:“你看看,讨老婆,生儿子,阿毛三岁了,借的钱还没还清。这怎么说得过”
阿毛:“大伯!”(对屋内)“妈,大伯来了。”
祥林嫂开门出来:“大伯。”看见卫老二,有不吉的预感。低声:“二哥。”卫老二:“老六好一点吗?”不等回答,进门去了。祥林嫂跟着进来。贺老大走到床前,正要开口,贺老六用哀求的口吻:“二哥,一病就是
半年,实在没办法你跟东家讲一讲。”
卫老二根本没有理他,发现了一碗白米饭,指着对贺老大:“老大,你有眼睛,自己看,吃的是白米饭。”
祥林嫂:“他病,借了一点钱就买了这一点”
卫老二笑着:“有地方借,不错呀!”对贺老六,“不要装穷,借也好,当也好,还钱!”
贺老六有点生气了,不答。
贺老大:“兄弟,去年过年,我给逼得差点儿上吊,你”贺老六想讲话,又停住,对祥林嫂:“你到后面去。”
祥林嫂不放心,但,顺从地走了。
贺老大看看卫老二。卫老二面孔一板:“你自己说!”贺老大:“兄弟,实在没有办法,把这间房子”贺老六紧张。
贺老大继续说:“押一下,先还了帐,等你病好了,再说。”贺老六挣起半个身子:“押房子?”
卫老二:“我算了算,押了房子,还了帐,还可多十几吊”贺老六大怒:“你出的主意?”
卫老二冷冷地用嘴指着贺老大:“问他。”
贺老六:“卫老二,你太狠了!不让人活,是不是?”
卫老二反驳地露出凶相:“什么,借了钱不还,还说别人狠心,你,你打算赖,给不给?”(声势汹汹)
贺老六横了心:“不给。”
卫老二奸笑:“好厉害,不给?再说一遍!”贺老六:“不给,不给,你”
卫老二一把抓住他的胸口:“到镇上去,吃讲茶评理,”
贺老六挣扎了一下,奋然起来,看见方才阿毛玩过的猎枪,拿起枪来。
卫老二和他夺,贺老大想劝解,插不进去,二人争夺,祥林嫂闻声进来。
“二哥,二哥,你”
卫老二发狠,把枪夺过来,望贺老六腰边用力地一下。贺老六踉跄数步,跌倒。祥林嫂扑上去,用身体护住他。贺老大趁机拉住卫老二。
卫老二知道闯了祸了,但故意镇定:“仔细想一想,明天交钱,”作要走状,“老大,走。明天不还钱,后天来收房子。”
祥林嫂:“醒醒,你醒醒!”用力地扶住他。贺老六挣扎了一下,又倒下。
卫老二和贺老大出门。
门口,一张小矮凳,一只篮子里的蚕豆。阿毛不见了。
卫老二和贺老大二人走上山坡。
二七
二人背影,迎面有个女人奔来,喊:“狼!有狼”
二八
祥林嫂好容易把贺老六扶到床上,他已经气息奄奄。祥林嫂喊:“阿毛爹”
(外面女人声音)“有狼,狼吃小孩了”
祥林嫂突然想起阿毛,大叫:“阿毛!阿毛!”没有回音,她奔出,在门口看见小凳和篮子。她发疯似的望山路上奔,喊:“阿毛,阿毛”
(溶入)
二九
深山中,祥林嫂狂奔,叫喊:“阿毛,阿毛!”远远的回声:“阿——毛——”
祥林嫂突然止步。俯下去,拾起一只小鞋子。正是阿毛的鞋子。再看,一块石头上的血迹
祥林嫂失神似的呆了一下,放声哭了:“阿毛”方才走过的女人,和一二猎户拿着枪棒赶来。
看见祥林嫂的样子,一切都明白了。那女人扶住她:“祥林嫂,祥林
嫂”
三○
祥林嫂被那女人扶着,失神似的回到家里,手里拿着那只小鞋子。
走到床边,才想起了贺老六的病,扑上去看,(特写)祥林嫂的面部,惊愕,痉挛。她扑在贺老六身上,无声地哭
抽搐的肩膀。
(缓缓地淡出)
第五章
三一
山坳里。(音乐)
祥林嫂梦游似的走着。她的颜面,失神,茫然,不知道是苦痛呢,还是在想些什么,憔悴,眼睛无神。
(溶入)
三二
阿毛被狼吃掉处。祥林嫂孤零零地站着,她的面部,愈憔悴消瘦了,嘴里不知喃喃地说些什么。她的手,紧紧地捏着阿毛的那只小鞋子。
(溶入)
三三
祥林嫂走着,她的鞋子已经破烂了。秋天的落叶吹过,她打了一个寒噤。(溶入)
三四
鲁四老爷家。
又是阮大嫂陪着,祥林嫂站在鲁四太太前面了。
阮大嫂:“这实在是叫‘天有不测风云’,她的男人不坏,谁知年纪青青,就断送在伤寒上,幸亏有了个儿子,将来有依靠,哪知又给狼衔去了。她剩了一个光身,大伯把房子收去了,这真叫走投无路,凑巧太太家里正要添一个人,所以带了她来,用熟了,总比生人好一些。”她似乎很慈悲的样子。
四太太一边念佛,一边望着祥林嫂。四老爷在打算盘,听到狼衔去了她的儿子的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照例是皱了一皱眉头。
阮大嫂:“真是苦命,四太太,你”
四太太慢吞吞地:“你说说,怎么狼会拖小孩”
祥林嫂慢慢地:“我真傻,真的。”她抬起了没有神的眼睛,“我单知道
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叫阿毛在门口剥蚕豆,他”她呜咽起来。
四太太不耐烦了,有点踌躇,望了一望四老爷,于是阮大嫂很快地说:
“哪一家不知道四老爷四太太是宽宏大量的,肯帮穷人的忙,她现在真
是走投无路”
祥林嫂用手背揩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阿毛给狼吃掉了,只剩下一只小鞋子”(不自觉地用手去衣袋中摸那只鞋子)
四太太“善心”发了,“眼圈有点红了”,同时看见四老爷也一心算帐,没有反对,便对阮说:“好吧,譬如做好事,阿香,带她到下房去,换换衣服,洗洗脸。”
阮大嫂仿佛卸了一肩重担似的嘘了一口气。祥林嫂也似乎安了心,不待阿香带路,自己驯熟地提了铺盖,到下房去了。
(溶入)
三五
鲁家厨房。
晚上,菜油灯下,柳妈、阿香,还有已经成为少年的阿牛,围着祥林嫂,要她讲狼吃小孩的故事。
祥林嫂:“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欲哭)
(划过)
三六
客厅,保险灯下,鲁四老爷在对四太太发话。阿香在给他捶背。
四老爷:“上了一次当还不够,第二次又来,”
四太太想说话,被他拦住了。
四老爷:“第一是不吉利,用这样的晦气人:嫁两个,死两个”
四太太:“你,不知道用人的难处。祥林嫂就是勤谨,不讲话,手脚快一个抵两个”
四老爷:“好了好了,已经用了,用她帮忙可以,有些事情可不能让她沾手,譬如拜祖宗的时候,祭天地的时候,这些事情都不能让她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
四太太点头,一边念佛。
阿香好奇地听着。
(溶入)
清晨,四太太又照例点着香,在窗前默祷。祥林嫂在扫地。四太太看见她,立刻回过头来。
四太太:“祥林嫂,佛堂前,你不要来,这里的事情,让柳嫂来做。(着重地)香炉,蜡烛台,你都不要动。”
祥林嫂茫然地听着。
四太太上好香,回到卧房去了。阿香鬼鬼祟祟地走到祥林嫂面前。
阿香:“祥林嫂。”祥林嫂望着她,阿香说:“昨晚上四老爷说,叫你只
烧火,劈柴,挑水,这里的事情不要做。”祥林嫂:“这,为什么?”
阿香笑了:“他说,你,嫁两个,死两个,晦气的,东西碰了你的手,菩萨和祖宗都不吃。”
祥林嫂吃惊,起初是茫然,后来害怕起来,看着自己的手,好象自己的确是一个“晦气”的人了。(音乐)
(溶入)
三七
厨房,冬至节。
祥林嫂形容憔悴,心不在焉地在烧火,四太太站在门边看,皱皱眉头。
锅里煮的东西沸了,声音使祥林嫂惊觉,站起来揭锅盖。
四太太喊:“祥林嫂,你不要动,我来。”
(溶入)
三八
客厅。桌子放在客堂中央,柳嫂系上了桌帏。祥林嫂照老规矩,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四太太很快地:“你放着吧,让柳嫂来。”
祥林嫂讪讪地缩了手,又去取烛台。
四太太:“祥林嫂,放着,我来。”
祥林嫂不知所错,四太太对柳嫂:“冬至是大节气,不能马虎。懂吗?叫祥林嫂到厨房里去”
祥林嫂只能讪讪地走了。
柳嫂一边做,一边偷看了祥林嫂一眼。
两眼无神的祥林嫂。
四太太对柳嫂:“我看,连厨房里的事,也不能靠她了。以前是贪图她手脚快,现在,手脚也笨了,脑子也坏了,真是”
(溶入)
三九
又是严冬了。祥林嫂从河边洗了东西回来。迎面而来的是两个乡下女人,一老一少,老的拖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老女人看见祥林嫂,慌忙避路。祥林嫂低下头,匆忙走过。
老女人对青年的说:“白虎星,嫁一个,死一个”年青的说:“听说她不肯嫁,在香案上碰破了头。”小女孩:“对,额角上还有一个疤。”
老女人:“那是装腔作势。(回头对小女孩)不准和她讲话。”祥林嫂孤影孑然,蹒跚地回去。
(溶入)
四○
鲁家后门口,下午。
祥林嫂搬了一捆柴回来,路旁几个少男少女。
上场那个小女孩从后面喊:“祥林嫂!”
祥林嫂回过头来。
小女孩学嘴,用她的口吻:“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
祥林嫂看了他们一眼。一群人哄然大笑。
祥林嫂看了一眼她前面的一个男小孩,自言自语:“阿毛如果还在,也有这么大了。”
(溶入)(音乐至此淡出)
四一
晚上,厨房里。
柳嫂在菜油灯下补衣服,阿香把洗好的碗筷收拾好,揩手。祥林嫂坐在柳嫂对面。
柳嫂:“我看哪,你真是犯不着。(停了一下)不合算。你再强一点,成亲那天晚上,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
祥林嫂:“我,我真想”
柳嫂:“现在呢,你和第二个男人过了不过两三年,倒落了一个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了阴间,那两个死鬼男人还要争,你给谁好呢?跟祥林,还是跟贺老六?”
祥林嫂害怕,嘴唇在抖动。
柳嫂:“那个时候,阎罗大王只好把你用锯子锯开来,分给他们,一人一半。我想,这真是”
祥林嫂恐怖。
阿香忽然想起,从“针线匾”中找出一张“花纸”来,指着:“对,我看过,这里有。”
一张“十八殿阎王”的花纸,上面有锯人的图画。
祥林嫂双手掩眼,哭了。
柳嫂:“哭也没有用。祥林嫂,我看,你还是早一点抵当掉。你可以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让千人踏,万人跨,这样才能赎了你的罪,免得死了再受罪,再吃苦。”
祥林嫂好象绝处逢生,睁大了眼睛:“当真?捐一条门槛?可以捐”柳嫂:“哪个骗你。罪轻的,捐十斤八斤灯油就行了,象你这样,最少
得捐一条门槛!”
祥林嫂央求似的:“一条门槛,要多少钱呀?”
柳嫂:“这要看什么人捐啦,(看看她)象你,穷苦人,十吊八吊也可以了。你,可以去问问庙里的香火”
祥林嫂下了决心,重重地点头。(溶入)(音乐)
祥林嫂举动迟慢了,眼色晦钝,她在劈柴,挑水,扫地四太太望着她,不满之色。
(低沉的旁白):“这样,她听从柳嫂的劝告整日紧闭了嘴唇,默默地跑街,扫地,洗菜,烧火,好容易,她积下了十吊工钱”
(溶入)(音乐连续着)
四二
土地庙,祥林嫂把毛巾包得好好的十块鹰洋拿出来,交给庙祝,千恩万谢。庙祝将银洋一块一块地敲过,点过,对她点点头,讲了几句话,祥林嫂的表情起了变化,安心了,解除了负担似的,跑回去。
(溶入)
四三
鲁家后门口,她看见阿香,高兴地说:“捐了,门槛捐了”向里面走。阿香不懂她的意思,笑了。
四四
厨房里,晚上。(音乐淡出)
祥林嫂眉宇开朗,眼光有神,对柳嫂说:“捐了,捐了门槛了。”柳嫂:“捐过了?好,这,你就会转运了”
祥林嫂脸上露出笑容:“这才好啦,我真傻,要是早一点捐(想起了似的)喂,今年过年,我可以摆供了吧?”
阿香进来,站着听。
柳嫂:“那当然咯,太太不会说你不干净了,你死了之后,也不会”阿香接上去:“用锯子锯成两片了。”
祥林嫂高兴,不自觉地看看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好象重新获得了生命。
(淡出)
四五
(淡入)鲁家废园,下着雪,祥林嫂搬了一大捆柴进来。
客厅,大年夜,又是祝福上供的时候了。柳嫂忙碌地张罗着。
四太太:“阿香呢,快把檀香烧起来。对了,福礼煮好了没有?”柳嫂:“煮好了。”
四太太走到供桌前面去检查了一下“枝元桃枣”、“香菌木耳”之类的供品,点了一点盅筷。
阿牛穿了不称身的新衣服,跳出来。“慢走!”鲁四老爷的声音,跟着,他走到堂前,看了看,自己去点蜡
烛,一边喊,“上福礼。”
柳嫂端了大盘装着一个煮熟了的猪头,猪头上面横七竖八地插上八九只筷子,上来。阿香跟在后面,端了另一只大盘,盘里装着一只鸡,放好。柳嫂正要回身再去端供品,只见祥林嫂兴冲冲地端了一只盘子,里面是一条大
鱼,上来。走到供桌前面。
四太太大惊,大声怪叫:“啊哟,祥林嫂,谁叫你端的?放着放着”拦住她,不让她走到供桌前面。
祥林嫂完全出于意料之外,不知说什么才好,几秒钟之后,才格格巴巴地:“我,捐过门槛捐过”
四太太一扫她平时的慈眉善脸,迎头痛击:“什么门槛不门槛!放下,不准开口。”
四老爷怒容满面:“我早说,不能用,不能用这种人”
四太太对柳嫂:“快去换过,换一条草鱼,快。”对阿香,“站着干什么?叫她(指着祥林嫂)出去。”
祥林嫂茫然地出去。失魂落魄的表情,嘴角微微地抽搐。
四六
厨下。祥林嫂孤零地坐在油盏灯光下。
远远的爆竹之声。阿牛的欢笑声。(转入音乐)
阿香匆匆忙忙地来拿了些什么东西,又出去了,好象没有看到她。
祥林嫂的面部特写。呆坐着,象个木偶人,眼珠直盯着,一动也不动。少顷,她嘴唇动了一下,低声地:“我真傻!门门槛白捐了”
少顷,“连菩萨也不能救我”
忽然,一个意念浮上心来,她站起来,想定了,她拿起一把切肉的厨刀,向外跑。
四七
晚上,雪路上,祥林嫂跑着。
(溶入)
四八
土地庙。长明灯的微光下,祥林嫂发疯似的用刀砍一条门槛。砍门槛声。被惊动了的庙祝,掌着油灯跑出来,大惊,失声叫喊:“那个?”
象受了惊的老鼠,祥林嫂回身向外就走。庙祝追到门口。
四九
雪路上,祥林嫂奔着。狗叫。
五○
一片白雪,祥林嫂步子放慢了,茫茫然走着,眼睛直视,踉跄走回鲁家的后门。
(溶入)
五一
清晨,客厅上,四太太上了香,默祷毕,回过头来,看见祥林嫂在扫地;她茫然地扫着,连四太太经过她身边也不知道,差一点和四太太相撞。四太太站住,满肚子不高兴地看着她。
这时,四老爷出来了,也站定,看了一下之后,大声地:“还不叫她滚蛋?”四太太一愣。祥林嫂停止了扫地,望着他们,痴了一样。
四老爷:“你说,用她是为了她手脚快,做事情巴结,一个抵两个,现在呢?地也不会扫了!”
四太太扫了她丈夫一眼,对后面喊:“老孔!”祥林嫂蹒跚地走向四太太。四太太恶狠狠地:“站住!”
老孔上来。
四太太:“叫她走,立刻。新年里客人多,连东家的楣也倒尽了”老孔有点奇怪,点头。
祥林嫂吃惊,要哀求,抬起头来看见四老爷那副可怕的面孔,噤住了。
手在发抖。
老孔:“走。”带她下去。
(溶入)(音乐起)
五二
路上,祥林嫂夹着一个小包裹,孤零零地在走。北风扫过。
(溶入)
五三
乡下路上,祥林嫂站着,路人侧目而视。
(溶入)
五四
河边,即上次被绑去之处,祥林嫂痴望着河水。
祥林嫂已经变了形了,披散着头发,“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转,还可以表示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望了一回,开始走。
脚的特写。
脚的特写。
脚的特写。(渐渐慢)
倒下。
落叶吹过。
从她开始走的地方开始:
(旁白)祥林嫂,一个勤谨、善良的女人,经受了数不清的苦难和凌辱之后,倒下了,死了。(稍停)这是四十多年以前的事情,对,这是过去了的时代的事情。应该庆幸的,是这样的时代,终于过去了,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音乐转为壮劲有力。
一九五五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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