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水华
根据陶承《我的一家》改编
片头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季节。
以“社会主义好”为基调的民族音乐伴奏,欢愉融洽的调子。
一个刚能走路的小女孩迎着镜头奔来。很快地转到一个“合家欢”的画面。一家人:
陶珍──六十四岁的老太太,硬朗,但已满头白发。
正纹──四十六岁,机关干部。
小鹤──三十七岁,干部。
正纹的丈夫──五十岁。
正纹的长女──二十二岁,航空学院学生。
正纹的次女──二十岁,女学生,穿西式衫裙。
正纹的儿子──二十岁,军人。
小鹤的爱人──二十八岁,知识分子。
小鹤的儿子──九岁,红领巾,穿儿童海军服。
小鹤的女儿──即奔向镜头的小女孩。
整洁的客堂间,陈设简朴,桌上花瓶内插着一束鲜花。陶珍坐在中间沙发上。她身上依靠着小鹤的儿子;正纹的女儿站在她后面;小鹤的女儿奔向祖母,坐在她膝上。小鹤正在一架自动照相机前对焦点,大家的视线集中,准备拍照。
窗纱随着春风飘进画面。《革命家庭》字幕出现,以后是职演员表。“合家欢”拍完,大孩子们散开,唯有小女孩还缠着祖母,闹着还要拍照。她的妈妈指给她看大孩子们正在仰望挂在壁上的旧“合家欢”,小女孩
这才奔了过去,伸着小手要拿照片。
孩子们拿下镜框,大家争着看。他们看到奶奶、爸爸年轻时的照片,互相耳语了一阵,带着崇敬的心情跑向奶奶,小鹤的九岁的儿子在催着奶奶讲故事。(字幕隐去)
字幕完毕后,音乐继续着。
慈祥的奶奶瞥了孩子们一眼,她在幸福的气氛里回忆起以往的生活,开始讲故事。
序曲
音乐换了一个调子。这是一支古风的、牧歌情调的、多少带有一点哀调的曲子。
陶珍:“我两岁上就没了爹娘,是干娘把我带大的。辛亥革命前一年,我十六岁,干娘就叫我出嫁”
(溶入)
陶珍十六岁,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淌着眼泪。干娘给她梳好了头,给她戴上一顶凤冠。
(音乐转为以中国旧式结婚时用吹鼓乐为基调的曲子)
镜头拉开,一群人(四、五个)催拥着陶珍上了花轿(也只是在旧式的轿子上面扎上一点红绿彩绸而已)。轿子被抬走。
(溶入)
新房里。陶珍坐在床上,红烛摆晃着,喜娘走开了,一个青年的背影走近她,陶珍羞怯地抬头。
江梅清,比她还小,这一年才十五岁。一个俊秀、瘦弱的青年人,留前“刘海”,穿着不称身的袍子马褂。
旁白:“他比我还小一岁,还在长沙第一师范念书;他也是父母双亡,由祖母养大的。”(推到江梅清特写)“那时候他和我一样,什么也不懂,还是孩子气”
梅清把陶珍的凤冠除下,放好,慢慢地坐在她旁边,脸上露着稚气的微笑。
(溶入)
夜间,陶珍在保险灯下刺绣,梅清伏案读书。
(溶入)
春天,他们的院子里,陶珍在竹竿上晾着衣服。梅清从外面回来,摸出一个小纸包,来逗她;她要看,梅清故意不给她,小夫妻争夺;梅清打开,一双小孩鞋子;陶珍羞得背转了脸。
(溶入)
冬夜。梅清和两个青年人在谈话(其中一个即张浩),似乎在争论。陶珍拿一件衣服给他披上。(推近)梅清桌上几本《新青年》、《解放与改造》等。(摇)陶珍回过去,到床边,一个小孩已经睡着了。
(溶入)
陶珍提着一只箱子,送梅清出门,身边是三个孩子:理安十三岁、正纹十二岁、小鹤三岁。梅清亲了孩子们一下,挥手向他们告别,提着箱子,走了。
旁白:(从陶珍刺绣的时候开始)“多谢老天爷给了我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他是一个很有才学的人;可是,对我这样一个人,一点也不嫌弃,他还教我念书,识字。家里穷得很,可是过得很愉快。他毕业了之后就去教书,认识了许多朋友,他们讨论国家大事,有时争论得很厉害。一九二四年,他离开了家,他说,是为了寻找真理。(叹息似的)日子过得真快,那一年,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溶入)
在龙家大屋前的塘边,三个孩子在捉蜻蜓。小鹤差一点掉进水里,理安一把将他抓了起来,狠狠地教训他;小鹤要哭了;陶珍出来,哄着三个孩子回去。理安和小鹤等三人的特写。
隔着池塘,离开几十步外的公路上,一队兵士走过。
旁白:“日子过去了,孩子们长大了,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在变化。我带着孩子苦苦地过了两年。忽然有一天,我从街上回来”
这是七月中旬,天气很热。
音乐至此淡出。
第一章
一
(溶入)
陶珍在街上,忽然站住,往前看。又向前走了几步。通过她的背影,可以看到:巷口全叫人堵住了。她走到人群后面,踮起脚来看。
大街上人很多:大队穿着短衣、卷着裤腿的农民在跑着;还有拿着小旗子的工人;农民手里拿着梭标,昂首前进;学生们兴高采烈地在演说。
街面上的商人、掌柜的,有点怕,但也好奇地望着。有人跟着鼓掌。
陶珍:“这里怎么啦?”她向旁人问。
路人:“你还不知道?北伐军进城了。”
另一个人附和:“这下子,穷人可翻身了,你看”
一个学生在宣传:“革命军进了城,日子好过了,生意好做了,帝国主义、北洋军阀,都要打倒!”
陶珍被人一挤,退到一家米店门内。她有点胆怯,米店老板笑着:
“大嫂,进来坐。”
陶珍夹紧包袱往前挤出。忽然,有人喊:“让开,让开!”一些挑担、提桶的人冲过来了,陶珍被卷在人丛中。
一队士兵经过,背着斗笠,穿着短裤;还有“鸭尾巴”头发的女兵。几个农民和士兵并着走,显然是向导。帮士兵挑军器和辎重的农民。
群众给士兵喝开水。女兵散传单。陶珍起初不敢拿,看见别人拿了,也接过一张。
她正想念一下那张传单,被后面的人挤着走了。前面一大群人站着听演讲,她抬头看,一个穿长衫的人在讲话,很象梅清。她眼睛一亮,挤上去,挤到正面,一看,原来不是梅清,但有点象。
这个人说:“吴佩孚、赵恒惕,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们手下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僚、买办、土豪”
陶珍看见一群小学生唱着歌挤进来。“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
带头的是一个漂亮年轻的、剪了发的女教员(陆老师)。理安也在里面。陶珍想挤过去,可是不行,只能喊:“理安!理安!”
她的声音被群众的声音淹没了。
她好容易挤出来,往回走,想起了什么似的跑进肉店,买了一点肉。回去。
二
(溶入)
陶珍家。她正在厨房烧菜,正纹歪着头问:
“妈也,爸爸会回来吗?”陶珍看了她一眼,无言。正纹继续问:“爸
爸也是革命军?”
陶珍:“别烦了,去照管弟弟”
正纹:“你说呀,爸爸是革命军?”
陶珍看着她,点了点头。正纹高兴地跑到前面屋子去了。陶珍又陷入沉思。
街上远远的锣鼓声。
前面屋子里,小鹤把理安的一本练习簿撕碎,理安的一个纸板做的手工匣子也给他弄坏了。正纹大叫:“啊哟,你”
小鹤拿了匣子就跑,正纹去抢:“小弟,你不听话”
小鹤躲着和她捉迷藏,正纹追他不到,急得大叫:“妈也小弟又胡闹了”
陶珍的声音:“嗳。”
小鹤学她的样子,正纹急得要哭了。
这时候,陶珍搬了菜饭上来,看见这种情况,喝止了小鹤,对正纹:“啊哟,这么大了还哭”
忽然,门开了,理安满头大汗,奔进来:
“妈妈,爸爸回来了。”
大家一怔。陶珍:“你说什么?”
理安:“爸爸回来了,我看见他在总工会”正纹揩干了眼泪,跑过去。
陶珍:“你看错了”
理安:“不,我跟他讲了话。爸爸说,回去告诉妈妈,晚上回来。”正纹挤上去:“爸爸是革命军?”
理安:“没有穿军装,他在总工会”
陶珍:“理安,孩子可不准讲假话!”
理安有点生气:“噢,你不相信,他还抱了我呐”看见桌上的饭菜,想到肚子饿了,“啊,我饿坏了。“拿起碗来盛饭:“妈,人真多啊,大家喊口号”
正纹拦住他:“等等,等爸爸回来一起吃。”陶珍:“他说,回来吃饭吗?”
理安已经在吃了:“他没有说”
陶珍:“好吧,你们饿了,先吃吧,给他留一点。”拿空碗给梅清留了一点菜,眉宇间流露喜色。
正纹一边盛饭,一边逗小鹤:“妈也,小弟不认识爸爸,爸爸来了不会理他”
陶珍看见三个孩子吃饭,自己忘了吃饭,有一点茫然。正纹继续逗小鹤:
“爸爸来了,不理你”
陶珍低声地:“别烦了,谁知道爸爸回来不回来呀!”
门轻轻地推开,江梅清闪了进来。理安忽然站了起来,正要叫,梅清用手势制止了他,然后,有意作弄陶珍,学她的口吻:“谁说我不回来啊!”陶珍吓了一跳,回头来,惊喜交集,“啊哟”一声,下面说不出话来了两个大的孩子奔过去了,小鹤有点怕,可是梅清摸了摸理安和正纹的头,就把小鹤抱了起来,说:“这小家伙不叫我,不认识了?唔,”用胡子扎了他一下,小鹤用手挡住脸
陶珍望着梅清又瘦了一点,胡子不剃,那件竹布长衫已经很旧了,而且渗透了汗水。小鹤拔了一下梅清的胡子。梅清做了个鬼脸。
陶珍:“梅清,你变多了。”
梅清:“变了?”放下小鹤,两只手按在陶珍的两肩上,“也让我看看,唔,你还是那样好看!”
陶珍:“你的心,也变了。”
梅清:“是吗?世界变了,大家都得变。你也变一变,好不好?”陶珍:“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梅清:“不,不是变坏,是变好。变得革命一点,懂吗?”忽然想起似的:“理安,拿把剪刀来。”
陶珍:“干什么?”
梅清对理安、正纹:“来呀,给妈妈变一变”正纹先找到了剪刀。
梅清接过剪刀,对孩子们:“给妈妈剪个革命头,好不好?”
理安首先赞成,陶珍要抗拒,被理安和正纹顶住了,梅清给陶珍剪下了头发,小鹤大笑
正纹叫:“看啊,妈妈当女兵了”
陶珍又急又羞,推了梅清一把:“啊哟,你真是“跑到镜子前面去看了一下,佯怒,“这怎么见得人哟!”
梅清:“怎么见不得?你看,多时髦!”
陶珍(似怨似喜):“你呀,你一回来,全家就别想安静了。”梅清又逗她:“噢,你要安静?那么我走好不好”正纹信以为真,一把将爸爸抱住。
陶珍啐了他一口,解嘲地对理安:“给爸爸盛饭!”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梅清:“我吃过了。小妹,倒杯水给我。”一家团坐下来。正纹把一杯茶递给爸爸。(淡出)
(淡入)音乐。
旁白:“梅清回来了。这一年,长沙变了,世界变了,人心也变了;我的一家也变了一个样子,梅清更忙了,成天成晚不在家”
三
总工会门口。纠察队。工人们进进出出。
梅清和一些工人在谈话。
大街上,一队革命军押着几个戴高帽子的土豪劣绅游街。
四
郊区的群众场面。一个老农民一只手挥着烟管,在演说,人们鼓掌。梭标林立。
五
码头上,几只帝国主义的兵舰开走了。群众欢呼。理安带着一队(六、七个)儿童团,在街上巡逻。
旁白:“叫人顶不放心的,还是理安这个孩子,他书也不念,整天上街和那些阔人的孩子们打架”
六
转眼到了秋风落叶的季节。
理安和四五个儿童团员,拦住了两个阔人的孩子。理安双手叉在腰上,问:“你方才说什么?”
孩子甲:“没有说什么。”
孩子乙(调皮地):“我唱歌。”
另一个儿童团员问:“唱什么?”
孩子乙:“男女学生一头睡,养个儿子纠察队!”
理安大怒,一挥手,几个儿童团员一拥而上,扭打。
七
(溶入)
一个女人指着陶珍,怒冲冲地:“你管不管孩子?你们野猴子尽打人”
理安要争辩,陶珍拦住了他,向对方道歉:“好好,我不让他出来就是了”
女的走了。
正纹和小鹤从后面出来,看见妈妈生气,站住了。
陶珍回过头来:“你,明天不准出去。”
理安生气了:“为什么?”
陶珍生气说:“为什么?你尽闯祸,还问我为什么。”理安倔强地:“我还得去。”
陶珍:“你就这样跟妈妈说话吗?好吧,你去,找爸爸回来。你不去?我去。”
理发迟疑了一下,下决心走,但是一出门,正碰上梅清回来。梅清看见陶珍怒容满面,问:
“这是怎么了?”
陶珍:“你问他自己。”停了一下,“成天不读书,跟一群毛猴子上街胡闹,打人”
梅清也生起气来:“你这么大了,还给妈妈添麻烦?惹事生非,是什么道理?”
理安:“我没有”受了委屈的样子。
梅清:“你还不服气?(声音大了)你没有,人家为什么找上门来?你不念书了?”
正纹插嘴:“爸,他打的是小土豪。”
梅清:“不准出去!去睡觉。”把孩子们赶到后房去了。然后坐下来,抽了一支烟。
陶珍:“吃过饭了?”
梅清(摇摇头):不想吃。”
陶珍:“都是给你惯坏了。”
梅清(打趣地):“你不惯他?”
陶珍(瞪了他一眼意思是“又抬扛了”然后说):“得管教管教了,这么大了”
梅清:“好吧,你去哄哄他们,我还有事。”打开手提小皮包,取出一迭文件。
八
陶珍回后面房间,看见理安伏在床上哭;正纹对妈妈做了一个鬼脸。
九
(溶入)
清晨,陶珍发觉理安床上没有人。
(溶入)
旁白:“第二天,理安不见了,我找得好苦。”陶珍在问陆老师。
一○
陆老师:“对了,前天他问过我,说十五岁能不能当兵你可以请江先生去查一查”
陶珍:“好,谢谢您,我去找找”
一一
(溶入)
军营前面。陶珍在徘徊,看着进出的新兵,找不到理安,只能回头走了。忧虑地走了段路,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理安羞愧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那根儿童团的棍子。
陶珍又惊又喜:“啊哟,你这个小冤家”拉住他,“你,你,到哪里去了?”
理安撅起了嘴:“妈,不是我先打人。”望着她,“小土豪骂人,丢石子,我不准他骂。”
陶珍:“好啦好啦,算妈妈糊涂,错怪了你。回去吧,你”
理安开朗地:“我想当兵,可是,(遥指军营)这算什么革命军?夏斗寅,反动派”
陶珍连忙制止了他,带着孩子走,轻轻地:“你这牛性子,还拿着这根棍子?”理安笑了。
一二
(溶入)
陶珍在窗门口晒衣服。一树春花在微风中摇动。
旁白:“日子,很快地过去了。第二年春天,长沙的局面起了变化”
一三
(溶入)
会议室,七八个人在开会。窗外在下雨。其中一个人:“看情况,三十五军是要叛变”
梅清站起来:现在只有一条路,立刻把农民协会武装起来,先下手”第三个人摇摇头:“不,已经问过陈独秀了,他回电说,不要莽撞,他
正在和国民党商谈”
另一人:“那我们就等着挨打!”
梅清(激昂地):“商谈!这是与虎谋皮。”
另一人(向梅清):“你们总工会有多少人?”
梅清正要回答,远远的数声枪响。一个纠察队员满头大汗匆匆奔入:“街上已经戒严了,三十五军的部队包围了东茅巷”
众人哗然。
主持会议的人说:“紧急动员,老江,你立即召集纠察队准备抵抗。”梅清:“对!”拿起一把雨伞,走了。
一四
(溶入)
细雨中,路灯暗淡。国民党军队在街口架起了机关枪,在检查行人。江梅清避路而过。
另一条街上,流氓地痞在撕标语;又写上了“打倒杀人放火的农民协会”之类的标语。
大街上,兵士荷枪巡逻。许多店铺上了门板。
一五
夜间,陶珍在家里拥着两个小的孩子等梅清。远远的枪声稀稀落落。正纹还要问东问西,陶珍将她制止了。
理安从外面打听了消息回来,性急地:“妈,总工会被烧光了”陶珍急问:“看见爸爸没有?“理安摇头,说:“我去找”
陶珍:“不行,乱嘈嘈的”
正纹:“妈也,我怕”
理安狠狠地:“怕什么,胆小鬼,去睡”正纹:“妈,他骂人”
陶珍心乱如麻,制止了他们:“好好,正纹,你陪小弟先睡”
正纹撒娇,扭着身体,不走。陶珍看看小鹤,他已经睡着了,正要抱他理安拉了妈妈一把,用手指窗外:不远的地方火光烛天,正在燃烧。陶珍抱了小鹤到床上去了。
忽然,门哑然地推开,梅清和一个工人装束的人进来。正纹首先看见,要叫,梅清用手制止了她,然后低声而有力地问:“妈妈呢?”
理安:“在屋里。”
陶珍出来了,正要开口,梅清说了:“事情,你们该知道了,组织上决定,要我离开长沙。”停了一下。一下子大家都沉默了。梅清对一起来的人:“老陈,望一下风。(然后)你们放心,他们抓不到我。(又有一点得意的笑容)我走了之后,老陈(指指在门外望风的人)会招呼你们,环境没有安定之前,我没法照顾你们。(转对陶珍)你的担子重了一点,不过我相信你挑得起来。失败是暂时的,不要怕,坚持下去!”
讲完话,捧着正纹的脸,亲了一下;然后摸摸理安的头:“你是大哥,照顾弟弟妹妹,帮妈妈做点事,懂吗?”
理安点头;正纹已经流下了泪。
陶珍想起似的:“给你拿几件衣服”跑回房去。
正纹:“爸爸,你几时回来?”
梅清(苦笑着):“谁知道,也许很快,也许”不讲下去了。“噢,小的那个睡着了?”走到内房去。
陶珍把一包衣服包好,看见他去亲小鹤,低声地:“别弄醒他”
梅清亲了一下小鹤,陶珍把包袱交给他,还有一瓶丸药:“记住每天吃,别忘了。”低下了头。梅清用手把她的下巴抬起来,微笑:“你看,我没走,你就哭了”
陶珍赶快用衣袖揩掉眼泪,陪着梅清出来。梅清招招老陈,老陈过来。
梅清说:“认清了,过一天他来帮你们搬家”他决然地走了。
陶珍、两个孩子望着梅清的背影。远远的火光仍在燃烧。陶珍的脸上一行热泪。理安拉拉她的衣服:“妈妈,进去吧。”陶珍回头来看见理安的坚定的表情,激动地一把抱住了他。
(淡出)
一六
(淡入)(音乐起)劫后长沙。飞扬跋扈的反动军队在断垣残壁的街上走过。墙上大标语:“拥护劳苦功高的蒋总司令”。
日清码头。膏药旗又升起了;门口有国民党军队和日本兵站岗。
秋深了。衣衫破烂的难民之群。
国民党军队押了三五个人走过;其中一人,就是陆老师。她昂然走着。
陶珍从一家小当铺出来,低头在马路上走。
旁白:(从陶珍出现时开始,很低的音乐衬底)“梅清走了,这时候我才开始懂得他的工作的意义,觉得他的路没有走错。他走对了,我和孩子们紧紧地跟着他,生活下去。”
一七
(溶入)
陶珍把一些香烟、麻糖之类的东西放在篮子里。
正纹和小鹤站在旁边。陶珍想了一想,给了他们一个凉薯。正纹带着小
弟出去了。这时理安奔进来,扑在妈妈身上,用带哭的声音:
“妈妈,去找爸爸,我真受不住了!”
“怎么啦?”
“陆教师给抓去了,在八角亭枪毙了!”
陶珍一阵难受,抚着孩子的头,好容易说:“眼前这些事,我也很难过。可是,你爸爸没安顿下来,咱们去了,不拖累他?忍耐点,这些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懂吗?”
理安呜咽着,点了点头。
一八
(音乐又起)
──街边,陶珍提着篮子,在兜卖香烟、麻糖。──码头上,下着毛毛雨,理安在卖凉薯片。──傍晚,他们这一家的门外,小鹤拉着正纹,要向一个烧饼摊买烧饼,
正纹制止他,小鹤吵闹不休,正纹又急又恼,拉着就走,小鹤哭了。忽然,一个人拍了一下正纹的肩,摸钱买了一个烧饼,一折为二,一半给小鹤,一半给正纹。正纹一看,原来是老陈。正纹摇手不要,小鹤已经在吃了。老陈把烧饼硬塞给正纹,(音乐止)低声地:“妈妈在家?”正纹点头,三人走。
一九
家里,老陈坐在床板上。对陶珍:“党组织知道你很困难,叫我来看看你。你有什么要求?”
“看见你们,我就放心了。困难,总可以挣过去的。(停了一下)我只想知道梅清的消息。”
她用手势把两个孩子支使开。
“他在武汉。”
“能去找他吗?”
老陈沉吟了一下:“那里跟这里一样。还是不去吧;组织上会照顾你的。”陶珍:“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我在这里一点没有用处,白白添你们的麻烦。假如可以去,也许可以帮帮梅清的忙。(停了一下)他的病,到了冬
天总要发”
老陈:“这,我们也研究过。(停一下)不过听说,汉口那边,比这里还凶”
陶珍:“那我更要去。我不能单让你们冒风险。(有点激动了)我和他是一个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老陈再想了一下,打定了主意:“好吧,等我们安排一下,送你们走。怎么?大孩子”
陶珍:“出去做买卖了。”
老陈:“这样,明天起,别再出去了,在家里等。走的时间不一定,怕误事。(陶珍高兴了,点头)还有,(低声)你们得改个名字。他的地方,临走的时候告诉你。你去找他的时候要问:电服局的三老爷在家吗?──这是暗号。”
陶珍点头,口中暗诵了一次这个暗号。老陈站起来:“在家里等,别出去。”
二○
(溶入)
晚上,陶珍在码头上张望。远远地看见一个孩子,走过去,看见果然是理安:“快回去!”
理安:“不,还有一班船。”
陶珍:“别卖了,回去吧。”
理安:“不,还有一班船哪”他执拗得很。陶珍只能拉着他,低声说:“快回去,去找爸爸!”
理安跳起来:“当真?”陶珍制止了他,拉着就走。一声汽笛,最后一班船到了。理安不自觉地回头朝码头看了一眼。(淡出)
二一
(淡入)汉口码头。陶珍带了三个孩子,从江汉码头挤入人丛中。
冬天的汉口街景,大横帔:“肃清祸国殃民的共产党”之类。上了刺刀的国民党军队在街口站岗。陶珍不敢多看。
二二
天色已经黑了,陶珍带着三个孩子,走到龟山脚下的一所房子,轻轻地叩门。理安回头望,很警惕他的后面。
一个人声:“谁?”
陶珍:“电报局的三老爷在家吗?”
门呀的开了。一个青年人望了他们一眼,让他们进去,关上门:“你们是”
陶珍:“长沙来的,有信。”摸出一个条子。
青年人看了一下,“啊”的一声,也不多讲,只说:“快上去!”陪着他们上楼。楼上,一个戴呢帽、穿长衫马褂的人和一个穿西装的人下来,迎面碰上他们;两个人都怔住了。穿马褂的人是梅清,穿西装的是孟涛。
理安首先奔上去:“爸!”正纹也很快地看出了,走上前去。
孟涛:“梅嫂子,还认识我吗?”
梅清亲着孩子,把小鹤抱了起来,小鹤摸爸爸的胡子。梅清对陶珍深情地:“你们到底找来了。”
几个人回到房间里。孟涛说:“老江,他们来得正好。这样,倒反而象个正式的家了。”
陶珍似懂非懂。梅清笑了。
孟涛:“就这样,你今天别出去了,让你们团聚一下。我明天再来。”他含有深意地走了。
江梅清在逗正纹:“你还哭吗?”正纹摇头。
二三
(溶入)
三个孩子横卧在一张床上。梅清抽着烟,对陶珍低声说:“这儿是机关。懂吗?进出都得当心。有时候,有些同志来开会,(陶点头)你怕不怕?”
陶珍觉得这句话把她看低了,有点抗议似的:“我,什么时候怕过?怕也不来了。”
梅清:“那再好没有。有事儿给你做。当家,帮我们看门也许还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陶珍看见桌上的一瓶丸药,临走时交给他的。看了一下,一次也没有吃过,有点生气,不等他讲完:“你这个人呀,叫你别忘记,你偏偏”
梅清:“忙呀,我的病,吃药没有用”但是他立刻打开,取了一丸,吞下。做了一个难吃的怪样子。陶珍又爱又恼,连忙给他倒茶。这时,正纹一脚把被子踢开了,陶珍回头去给她盖好。(淡出)
第二章
二四
(淡入)(很低的音乐衬底)
汉阳县委机关,楼上一室。
陶珍在小桌旁梳假髻;(摇过)正纹在书桌上把着小鹤的手,写红模子字。
旁白:“我们又在汉阳成了家。这个家,就是党的县委机关。梅清的身体一直不好,他,都是整日整夜地起草文件、开会,和同志们布置工作。(梅清拿了一包东西从里面的屋子出来,下楼去了)我现在的工作是给他们放哨,望风。(她走到阳台上去望风,放好晒台上的一个作为“警号”的花盆。俯瞰,长江远景)理安懂事了,他也要求做些工作,梅清缠他不过,让他当了交通。”(从俯瞰可以看到,理安手里拎了一包糖果之类的东西,匆匆出门去了。理安进工人住宅区,机警而从容,他回头看看,然后有节奏地叩门)我真担心这个孩子太莽撞,可是梅清说:孩子当交通反而安全。(停了一下她用深沉的声音说)这一年冬天”
二五
(溶入)
大雪天的傍晚。一个人在雪地里走来,这是孟涛。陶珍在大门里纳鞋底,孟涛闪进来,把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从后门进来?”陶珍说。
孟涛:“雪快停了,把脚印留在山上,叫敌人知道我们来路?(笑)这个细心人,今天怎么粗心了。(进门,又回过头来)有好几个人要来,你得细心一点。”
陶珍点点头,看见正纹和小鹤在后面做雪人玩,招招手,两个孩子奔来了,陶珍自己拿了一把扫帚,对正纹:“来,帮我去扫雪。”
她们在扫雪,陆续有两三个人来开会,点点头,做个眼色,一个个地进去了。小鹤一不小心,滚在地下,成了一个雪人似的。
楼上。孟涛、梅清,还有三四个人在开会。为了掩护,每人手里拿着几张纸牌,也还有筹码,但是议论得很热烈。
甲:“工人过年拿不到工钱,农民被高利贷逼得要上吊,这种形势,对斗争有利”
梅清:“你说,革命的形势是还在高涨?”乙:“高涨呢还是退潮,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甲:“显然是高涨,你看看”孟涛:“省委的意见怎么样?”
甲:“抓紧时机,组织年关斗争。”
梅清:“乡下先动,还是城里先动?”
甲:“同一天!来他一个乡下抗粮,城里罢工。”孟涛不以为然,站起来发言。
二六
(溶入)
晚上,理安闪进一间屋子,里面灯光亮着,无人,他正有点怀疑。
“站住,干什么的?”
墙角里跑出几个警察,用枪对着他。理安在一刹那的慌张之后,立刻镇定地:“收豆腐钱!”
“什么?还胡说。”打了他一拳,“谁欠你豆腐钱?”
理安装孩子气,哭开了:“你怎么不讲理呀,我爹病了,叫我来收十八号(着重地)的豆腐钱,你还打人呜呜”
“妈的,你瞎了眼,这是十六号,(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不滚开,老子崩了你!”
理安趁势退了出来,嘴里嘀咕着,走到门口,回头一看,赶快挖了块墙上的石灰,在十六号门上画了一个叉叉,然后走开。
二七
(溶入)
陶珍在警戒,看见一个人影,连忙用扫雪的扫帚柄在门板上捅了三下。楼上,开会的人警觉了,立刻装作打牌的样子,孟涛把正拿在手里的一
张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的小纸条放在烟灰缸里,擦一根火柴烧了。
陶珍迎上一步,看明了是保甲长:“啊,徐甲长,大雪天还出门?屋里坐。”
“不,不,上面有命令,叫每户准备一口大缸,一盏油灯”
“这,作什么用啊?”陶珍问。
“装水吧,装米吧。管他,这是上面吩咐的公事,反正用得着。”他又
去通知别家了。
陶珍送他走了,叫正纹看门,自己奔入。
二八
(溶入)
楼上,陶珍站在会议桌前面,已经讲完了方才的经过。
孟涛:“有问题。(停一停)要老百姓备水缸、油灯,这显然是为了防止水电工人罢工。(大家觉得对)我看,敌人已经嗅到了我们的计划。”
梅清暗示陶珍下去。然后说:“得赶快讨论一下”甲:“把计划提前,提前三天行动”
乙:“时间来得及吗?兵工厂那边”
下面楼梯声,大家紧张。跑上楼来的是理安。他走到梅清前面,边喘息,边说:“十六号破坏了!”
梅清:“慢点说。你说”
理安:“差点给抓住了,里面警察守着。”
孟涛:“快,立刻分散,分头去通知和十六号有联系的机关”
大家站起来了。孟涛对甲在讲话,乙拿了一包东西要走,孟涛叫住他:
“不,今晚上身上不要带东西。交给梅嫂子保管起来。”乙点头。
梅清忽然想起:“不行。”很快地叫:“理安!”理安跑回来了,梅清问他:“给《大江报》的信,送到了没有?”理安点头。梅清紧张,一把拉住孟涛:“不行,方才送给《大江报》老梁的通知,正是约他明天一早到十六号去开会!”
大家愣住了。理安立刻说:“那,我去要回来”
梅清用手制止了他,回头从桌上拿起帽子:“我去。十六号出了问题,《大江报》就很危险,他们之间有直线联系。”他转身要走了。
乙:“梅清,你去不行”
梅清:“一分钟都很宝贵,要争时间,把印刷所保护下来。”他走了。理安跟出去,被打发回来了。大家作准备。乙匆匆下。
二九
(溶入)
深夜。《大江报》的地下印刷所。后门,两个人已经把一架圆盘机装在一辆板车上,用一件衣服盖上。里面一个人(赵侃)把很沉重的一个肥皂箱(铅字)搬出来,装在板车上,用手势要他们拉走。
里面,梅清对一个穿破旧西装的人(老梁)说:“老梁,你得掩蔽起来,绝对不要在外面行动;(加一句)不管外面闹成个什么样子。保护机器,等省委的指示。”老梁点头。
梅清:“你去看看,要他们快走。”
老梁:“你”
梅清指指散乱的书籍信件:“把这些销毁掉,你们先走。”拣东西。老梁出门口,板车才走,他放了心。正要回身,站住,听到汽车声音,
觉得不妙。汽车停下了,脚步声。他立刻回身奔入,叫:“梅清!”印刷所的前门,已被军警围住了,猛烈地敲门。
梅清听到老梁的呼声,把一迭文件撕碎,放在燃烧着的火盆上,正要走,
老梁奔入,拉了他就走。
三○
后门口,梅清和老梁出来,一个警察拦住了他们,老梁冲了出去。梅清上去,拦住警察。
警察猛烈地对梅清胸口打了一拳,梅清撞在墙角上倒下。警察正要抓住梅清,老梁回身象猛虎似的扑过来,二人滚在地上,老梁拣起路上的一块石头,往警察头上一击,警察晕过去了。老梁拉梅清,梅清已经晕过去了。他立刻背了梅清就走。
三一
远远的路灯光下,方才拉走的板车还在前面,老梁奋勇背了梅清追上去。板车停下来了,两个人过来,看了一下,急忙把梅清放在板车上,老梁把自己的大衣脱下,盖住梅清,指挥拉着走。板车立刻转进一条小巷。
老梁喘息着,站在巷口把风。
板车在黑暗中消失。
老梁精疲力尽,透了一口气。
三二
(溶入)
医院侧门外,陶珍带着正纹,匆匆奔入。
陶珍经过甬道,到病房门口,看了一下,奔入。护士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别高声!”
陶珍伏在病床上,正纹先哭了。
梅清用纱布包住了头,气息奄奄,两眼无力,看见陶珍和正纹,睁开眼来,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只手握住了陶珍的手,振作了一下,还是用那种玩笑的口吻:“什么,怕我会死?不,不会。(喘息了一下)不会。可是,革命嘛,总免不了牺牲。要是我,真的死,你,你们,也不要悲哀。不要哭,(放开握住陶珍的手,摸了摸正纹的头发)你们,好好地活下去。我”正要说下去,一阵气喘,停住了。护士进来按脉。然后,拉了一下陶珍的衣服,叫他们出去,低声:“让他休息。”
陶珍和正纹出来,茫然地站着。
护士出来了。把一张纸条交给她:“去办理后事吧。”(音乐起,民族音乐的送葬曲)
陶珍如五雷击顶,几乎晕了过去,一只手撑在墙上。正纹抱住了她。
三三
(缓缓地溶入)
一张报纸的特写:“共党暴动未逞”等等。(拉开)老梁在看报,把报收起。(推近)
孟涛坐在陶珍床前。理安、正纹、小鹤,围绕着他们的母亲。
陶珍望着张浩。(音乐渐隐)
孟涛慢慢地、有力地说:“坚强一点,梅嫂子。光悲痛没有用,把孩子带大,把孩子交给革命,这是你的责任。”
理安、正纹、小鹤的特写。
孟涛:“你的家庭,也就是我们的家庭,党会照顾你们”陶珍制住了悲哀,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梁到孟涛前面,低声地讲了几句,然后,孟涛说:“梅嫂子,汉口,破坏得厉害,你们,在这儿待不下去了。党组织决定送你们到上海去。”
陶珍低声:“上海”
孟涛点头:“明天,济难会的同志会来照顾你们,送你们上船。到了上海,你会找到我们的人。”握着她的手
三四
(溶入)
音乐。夹杂着轮船汽笛的声音。
长江轮船在黑暗的长江里下驶。
船上。人象沙丁鱼似的挤着。大部分旅客有了地位了,陶珍一家被挤在走道上。小鹤已经睡着了,陶珍抱着他;正纹被人踩了一脚,叫了起来,理安保护着妹妹。
卖零食的小贩挤过去。
一阵江风。陶珍冷得发抖。
茶房领着一个老年人(王先生)挤过来,嘴里说:
“您先到帐房间坐一下,过一会儿给你弄个铺位。”老人表示感谢。挤
过陶珍身边的时候,正纹叫:“妈吔,冷呐站到天亮?”王先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过去了。
船鸣汽笛。对面一条船经过。
下雨了。
陶珍把围巾遮住了孩子们的头。
雨斜扫着。
正纹挤在妈妈身边。
忽然,王先生从里面向他们招手。理安看见了,拉拉妈妈的衣服。
陶珍回头。
王先生招手:“进来,外面雨大。(指指里面)这儿挤一挤吧。”陶珍胆怯地迟疑了一下,正纹已经向里挤了,陶珍也就跟着进去;理安
在后面,提了一个箱子。
王先生帮陶珍把小鹤放下来,指指一张帆布床。陶珍迟疑,说了一声:
“多谢。”
王先生:“不要紧,都是出门人(对孩子)来,坐下。(然后感慨似的)不容易呀,带了三个孩子。你是湘潭?”
正纹:“长沙。”
王先生笑了:“同乡人。好,这里挤一挤。到上海去?”
陶珍点了点头。
王先生:“我也到上海。(对陶)家在上海?”陶珍:“不,找一个亲戚。”
王先生在摇晃的马灯下看到了陶珍假髻上白绒线结子,同情的口吻:“上海这地方,得小心。(停了一停)有人接码头吗?”
陶珍正要讲话,理安拉了她一下,她警惕了,摇摇头。
三五
(溶入)
风雨长江。船在雨夜里慢慢地前进。
三六
(溶入)
汽笛声,江上黎明。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上海了。
船上,骚动了,人们挤着准备上岸,人声嘈杂。理安和正纹在收拾衣服、包裹
陶珍向王先生道谢。但是在人声中听不清楚。
王先生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你拿着。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内地人到上海,不容易。”
陶珍道谢,收下了名片,理安看了一下。问:“王老先生,你开纱厂?”王先生笑了:“不,我不是老板,在纱厂里做事。”汽笛叫。
上海码头快到了。茶房来给王先生收拾行李。王先生摸出几张钞票给茶房。
第三章
三七
(溶入)
音乐、气笛声迭印。
一九二八年初春。
上海,十六铺码头。一条长江轮船已经靠岸。统舱客人下船的跳板上,各色人拥挤而下。
陶珍带着三个孩子,被挤着,推着。(这时候陶珍三十四岁,理安十七岁、正纹十六岁、小鹤七岁。)理安提着箱子;陶珍手提包袱;正纹背着一个小包,照顾着小鹤。
码头上,接客的人、旅馆的招待员、黄包车夫、脚夫、黑袍子的包打听挤作一团,互相冲撞。旅馆接客者喊:
“泰安客栈”、“振华旅馆”、“大东、大东”这一家人被挤着下了船。
三八
(溶入)
上海的马路,大世界后面,杀牛公司附近,一家人走着。理安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街景。
一辆汽车大叫。他们赶快避开,理安怒目而视。一个瘪三跟上来,缠住陶珍哀求:
“太太,小姐,可怜可怜吧,买个大饼吃”
正纹吓坏了,躲到妈妈身边,一只手拖着妈妈的膀子,低声地:
“妈也”
陶珍带着孩子们在一家小客栈门口站住,下了决心进去。
三九
(溶入)
夜景。
小客栈的房间里,陶珍把已经睡着了的小鹤放在床上,然后回头来对正纹:
“你照顾着小弟,我和你大哥去找人”
正纹撒娇:“唔,我也去。”理安要发话了,陶珍拦住他:“你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你说怎么办?把弟弟一个人撇在这里,你不管?”
正纹:“我怕”
陶珍:“怕什么?把门闩上,不要关灯。”
正纹:“屋里有老鼠。”
理安:“老鼠出来,你就打它。”
陶珍:“好了,乖孩子,别歪缠了,我们去去就来。”二人出房门。
四○
(溶入)
夜。刮着春天的冷风。陶珍把围脖绕紧一点,理安在前面,已经找到了接头的那条弄堂了,回头向妈妈招手。二人进弄堂,理安机灵地看着门牌,站住。
陶珍摸出小纸条来,低声问理安:“三十二号?”理安点头,便去敲门。
弄堂里有人进出,卖汤团的担子,卖橄榄者等等。
门开,走出一个涂脂抹粉的中年女人,从门缝里漏出打麻将的声音。
“找哪个?”
“找一位金先生,教书的”
那女人大声地:“找金家里(沪语)。”回头叫,“有人来找姓金的”里面跑出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将陶珍和理安上上下下地看了一下,用
手暗示女的不要叫,低声问:“你是他的什么人?”陶珍觉得不对了,想了想:“亲戚。”
老年人又将他们看了一眼,有点同情的样子,摆摆手:“快走,快走,(放低声音)姓金的出了事,两个礼拜前,巡捕房抓去了。快走”
陶珍还想问,理安拉拉她的衣服,她懂得了,只说了一声:“啊哟,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年人摆摆手,一面把女的推进门去,把门关了。
陶珍、理安赶快走开。理安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母亲。边走出弄堂口,边低声地问:“这,怎么办呀!妈?”
陶珍也想不出主意,停了一停:“写信回去试试看”她自己也没有把握。
“这怎么行啊?一家人住在客栈里。”
陶珍心里烦,理安紧紧地追问,更烦了,没有好气地:
“那,你说,怎么办?”
一辆黄包车来兜生意:“黄包车要?”
理安大声地:“不要。”然后放低声音,自语似的,“一家子人,得活下去啊”
陶珍差不多要哭了,正要转弯的时候,理安看见一块路牌,忽然高兴起来,叫道:“妈,你看,船上的那位老乡,不是说住在戈登路吗?”
陶珍好像绝处逢生,望着他。理安打定了主意:“明天去找他,请他介绍我去做工,安定下来。对,就这么办。妈,回去。”
陶珍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
四一
(溶入)
上午,阳光灿烂。一楼一底的弄堂房子,同乡人王先生家里。这位好心人看样子是个工厂里的职员,家里收拾得很干净,种着几盆花。已经听完了陶珍的陈述,同情地说:“唔,投亲不遇。上海这个地方。是啊。(看了看他们母子俩)纱厂里做粗工,可辛苦啊;加上,这个厂里的工人,都是苏北人。你(对陶)怕顶不住。”
理安忽然插进来:“你看,我怎么样?”“你多大了?”他整了整眼镜,看着这个小家伙。“十七岁啦,我力气大。”“读过书吗?读了几年?”
“五年。”
他点点头:“我去讲讲看,明天你再来一趟。”拍拍他的肩膀,“按理说,你还是该读书的年纪”
理安又插一句:“还有,我还有一个妹妹,十六岁了,也可以做工,厂里不是女工多”
王先生给他的劲头感动了。
“唔,×师母,你的孩子有志气。好吧,我去想办法。(对理安)你明天再来;妈妈不用来了,省得她跑路。”
二人千恩万谢地出来。走出门,一排弄堂房子,陶珍有安堵之色。脚步也走得快了。忽然,理安拉了她一把,她吃惊地站住,理安用手指着墙壁,低声地:“妈,你看!”
墙上一条柏油写的标语:
“打倒反革命的国民党!”
陶珍有点怕,拉着他走,理安低声地:“妈,你放心,一定找得到。”摩拳擦掌,“一定找得到。”二人后影。
四二
(溶入)
一间弄堂房子的亭子间,挤着两张床,一张小桌子,正纹躺在床上。旁白:“想不到事情会这样顺利,理安和正纹都去做工了。我们又有了
家。理安起初在厂里的办公间当茶房,后来调到铜匠间当学徒了。只是正纹还是那样娇,一回到家里就躺在床上‘妈也妈也’喊个不停,那也很难怪,她只有十六岁”
正纹瘦了,两手揉着腿,嘟起了嘴巴:
“妈,我受不了啦,”扭着身体,要哭了。
陶珍用开水绞了一把手巾给她揉着:“你这个冤家,还这么娇嫩,将来怎么生活啊?”
理安一边穿衣服,脖子上围着一条洗过脸的手巾,从后边进来,俨然是一个工人了,看见这模样,笑着:
“你连日班都顶不住,将来做夜班,不给拿摩温揍死,唷,还哭呐。”逗她,“你看,小弟在笑你啦。”
正纹回头来。小鹤听了哥哥的话,用手指划着自己的脸,羞她。正纹又羞又恼,举起手威胁小鹤;小鹤笑,理安也笑了,拿起工具包,走了。
陶珍喊:“饭盒子带了没有?”
理安应了一声,走了。
四三
(溶入)
音乐,机器声隐约地迭印在上面。
铜匠间。(大热天)理安用力工作。旁边的一个工人在使劲地上一个皮带盘,满头大汗,理安去帮助,心灵手快,一下子就上好了,那个工人笑着对他表示感谢。
四四
(溶入)
又是春天了。
休息时间,理安在教人唱歌。窗口拿摩温走过,其他的工人看见了,陆续溜走。理安背着窗在指挥,未发现,看见大家走了,回头一看,见了工头,伸伸舌头。工头凝视着他,想。窗外在下雨。
四五
(溶入)
冬天的夜间,理安与几个工人在马路上写标语,一个人写了一个字就走开了,另一个人补上去写下一个字。
四六
(溶入)
(至此音乐渐隐)远远的机器声音。
中午。工厂的铜匠间。一群工人三三五五地在吃饭、烤火,理安正在吃饭,工头走过摸出香烟,已经空了,拿出一只八开①,对理安:
“去,买包小联珠。”
理安:“等一会吧,吃着饭哪。”
工头恼了:“走,老子等着用。”
理安反驳:“肚子饿了,还不吃饭。”
一个中年人老李看了理安一眼,想着,站在旁边。
工头觉得这小子意外的倔强,走近一步:“你听不听话?”
“我又不是你的听差。”
“小猪猡,你敢顶嘴,罚你四毛钱。”
“罚工钱?四毛太少了吧;我一天还赚不到四毛!”
“好,一句话罚四毛。少废话,去买烟。”
理安站起来:“不去。”
工头一把扭住他的衣服,理安一下就挣脱了,准备打架。其他工人围拢来劝解,方才看他的那个中年工人分开众人进来,对工头:“哎哎,您别生气,我给你去买(接过他手里的两毛钱)。他新来乍到,不懂得规矩,好好,算了”
旁人也劝解,工头乘机下场,狠狠地:“嘴凶,叫你好看!”老李去买烟了。工人围拢来,有人竖起大拇指:“好,有种。”
理安得意地:“他不该欺侮人”
工人们吃完饭,打算重新工作了。老李回来,仔细地看了一下理安,很欣赏他的勇气和稚气,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弟弟,几岁了?年轻人,有劲。”
理安对他有点反感,反驳似的:“年轻,就得受压迫?”
老李笑了,拉他坐下来,随手把一支烟递给他,理安拒绝了:
“不会。”
老李问:“你是四川人?”
“你又不是包打听。”
老李越发喜欢他了:“小弟弟,你搞错了,方才,为的是怕你吃眼前亏,这批流氓不好惹。(低声地)跟这批人斗,硬拚不行,懂吗?”
理安有所悟,不语,望着他想。“大伙儿得团结起来你,加入了工会没有?”理安:“工会,红的,还是黄的?”
老李警惕地制止了他,低声:“下了班,找你谈谈。”站起来,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凑近他的耳朵,“当然是红的。”眨眨眼睛。
理安跳起来:“当真?你”
中年人又制止了他。
四七
(溶入)
一个晚上,老李和另一个穿长衫的知识分子型的人,就是从前《大江报》的赵侃,坐在陶珍的家里。陶珍招呼着小鹤和正纹去睡。正纹扭了一下肩膀,要参加他们的谈话。
理安在讲故事:“那时,才痛快啊,土豪劣绅头也不敢抬,我当小纠察队”
正纹插进来:“不,他想当兵,(笑)跑到刮民党军队去了。”理安拦住她:“别听她!”
老李制止了他们:“小声一点,给人家听见了”陶珍担心地望了望窗外。
赵侃也望了一下窗外,然后点了一支烟,对老李:“这就叫初生之犊不怕虎。老李,咱们的希望就在这儿。”停了一下,“在汉口的时候,我碰到过好多比你(指理安)还要小的小革命。”
理安:“你到过汉口?”
他点头。
理安:“哪一年?”
“汪精卫叛变的那一年。”
理安抢着:“我们也在。”
正纹插进来:“你知道江梅清”
陶珍有点紧张:“正纹!”
赵侃吃惊了:“你他是你的”
理安骄傲地:“他是我爸爸汉阳总工会”
这两个来客同时兴奋了。赵侃也禁不住放大了声音:“啊哟,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
话未完,陶珍问:“你认识梅清?”
赵侃双手握住陶珍:“你是梅嫂子吗?啊哟,组织上知道你们到了上海,可是,一直找你们不到。我叫赵侃。《大江报》的”
理安也想起来了:“对,我给你送过信。”
陶珍流下泪来,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一时说不出来,断断续续地:
“这可好了找到了你们,这一家子有依靠了梅清死的时
候”
理安拉拉正纹,正纹会意了,坐在窗口,警惕着外面。
老李:“梅嫂子,别伤心了你的两个孩子都争气”赵侃补充一句:“大伙在一起就好了”
老李:“哎,老赵,明天把这件事告诉老梁,他该多高兴啊”
赵侃:“对了!(想起一件事)梅嫂子,有件事要你帮忙,不知道”陶珍:“给党办事就一定干。”
赵侃:“就是,管机关。不过”
陶珍:“那有什么不可以。”
赵侃:“我怕你不高兴。(停了一下)在这个情况下,这件事,也不能没有危险;何况,表面上又是做娘姨”
陶珍指着挂在墙上的湘绣绷子:“给革命当娘姨,不比给有钱人绣花好些?”
老李大大点头。
赵侃笑着:“好好,你讲的对,我讲错了。不过管机关,可有一个条件。”
陶珍:“啥条件啊”
赵侃:“按党里的规矩,你住了机关,两个孩子,可不能来看你了(停了一下,这也出乎陶珍意料之外)不过这个小的,(用嘴指指床上睡着的小鹤)你可以带去。”
小鹤假装睡着,听到此处,偷偷睁开眼来,偷偷地笑了。
陶珍想了一下,下定了决心:“革命需要,去就是了。我是革命的,孩子也是革命的”
赵侃:“孩子们的事,你放心。”
陶珍:“交给你们,我放心。(停了一下)只是,这个(指理安)太倔,这个(指正纹)太娇年纪太小了”
正纹回头来,嘟起嘴,不满意在别人面前暴露她的弱点。
赵侃:“好啦,一言为定,你们休息吧。约定了日子,就搬过去”站了起来。
陶珍:“不再谈谈?我好象还有许多话”老李:“孩子们该睡了,下次”
二人站起来,正纹很快地先出门去看看,陶珍、理安送客人出去。
小鹤忽然坐了起来。(淡出)
第四章
四八
(淡入)音乐。
一九三○年春。
党的省委机关,沪西爱文义路(今北京西路)立德坊,两楼两底的房子,布置得象一个商人家庭。陶珍提了一个热水壶上楼,(镜头跟着到前楼)交通小钱迎面下来,点点头。靠窗口,一张写字台,老梁正在伏案写文件;陶珍不惊动他,悄悄地给他泡了一杯茶。
旁白:(从陶珍上楼时开始)“我住进了机关。白色恐怖很严重,可是大家还是工作得很积极。我的工作是收藏和分发文件,同志们来开会的时候,我担任警戒。平常,我就给他们做饭、放哨。”
老梁微笑地看了陶珍一眼:“梅嫂子,麻烦你了。”
陶珍:“自己的同志,说不上麻烦。(停了一下)我早想为党做点工作,虽然我的能力差,做不了什么,可是,这颗心,却是不羼假的。”
老梁放下了笔,喝了一口茶,对陶珍:“我早知道你们也来上海了。拖着几个孩子,始终跟着党走,真不易啊。”
陶珍:“你歇歇吧,太累了,你们这些人,都是”
老梁:“我知道,你一定挂念你的孩子;可是,地下工作的纪律,他们不能到这儿来。”
陶珍:“按说,年纪也不算小了,就是正纹,有点不放心,粗纱间很辛苦,她人又那样娇嫩,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来。”
老梁:“你,方便的时候,可以去看看她;只是,要当心,别给人家盯了梢。”
这时候,小钱带着小鹤进来。小鹤手里拿了一包信件,交给老梁。小钱笑。
老梁:“喔,你也想当小交通?嗯,跟你大哥一样。”摸摸他的头。小鹤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梁笑了。忽然想起,对小钱:“哎,小钱,你几时跟祝三妹约个时间,让梅嫂子去看看他们。”
小钱:“我早给她说过了,梅嫂子不肯。”
陶珍:“可以去吗?”
小钱:“可以,只是要当心,你没有经验”陶珍不服气:“经验我倒有,在汉口”
老梁:“不,不,这比前些时更厉害了,敌人利用了叛徒(不讲下去了,对小钱)你陪她去,接他们回来;当心尾巴。”
小钱点头,陶珍高兴。
(溶入)
傍晚,小钱陪着陶珍和小鹤,在沪西工厂区的棚户区。小钱机灵地吹着口哨,眼睛望着棚户区的屋顶,然后故意蹲下来拔鞋子,从下面望了一下后面有没有人。
然后在一间破烂屋子前面站定,轻轻地把门上的一根绳子拉了三下。
小钱(低声):“过一会我来接你,我回去代你看家。”
一个老妈妈(祝妈妈)开门出来,看见小钱,第一句就是:“三妹刚出去了。”
小钱:“(指指陶)干妹子在吧。(祝妈妈点头,钱指着陶)她妈妈来看她。”
祝妈妈欢迎陶珍、小鹤进去。关了门。对陶珍说:“三妹跟你家小姑娘可好呐,象亲姐妹。(接着边走边说)可是这年头,姑娘家,真野得不象话。(叹气)谁也管不住了。”让进屋子里:“你坐坐,我”
陶珍:“你别客气,我去看看”
床上,正纹蒙头睡着,听到熟悉的声音,跳了起来:“妈也,啊,小弟”象喜鹊似的叫个不停。“妈妈,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陶珍:“来看看你啊!”把她搂过来,“又长高了。唔,也胖了一点。”祝妈妈倒了一杯茶。
正纹:“祝妈妈可好呐,这些日子,从来没吃过冷饭。”祝妈妈拿一把花生给小鹤:“吃吧,什么东西也没有。”说着到后面去了。
陶珍仔细地捧住正纹的脸看,忽然发现左眼下一块青。
“怎么搞的,打架?还那么孩子气?”
她摇摇头:“拿摩温打的。”把妈妈按下,坐在床上,然后,“小弟,怎么来了连姐姐也不叫?”
小鹤:“早叫过了,你没听见。”
陶珍:“你不怕?”
正纹:“怕什么。他打人,我们有办法。(似乎有意在母亲面前夸耀她的勇敢)打慢车,磨洋工,鬼子一来就做做样子,一走,马上关车。拿摩温也没办法,人多,抓这个,跑了那个。”她得意地笑了。
陶珍:“可是,要当心啊,你还小”
正纹:“妈,你不知道,哥哥还让我去大马路撒过传单。”赶忙又把声音放低了。
陶珍:“当真?他”
小鹤一本正经:“姐姐,小声点。”
正纹:“啊哟,你看,小弟也懂得这一套啦。(对弟弟)好,听你的话。”然后对妈妈:“不信,你问哥哥。有一次,有趣极了,一个包打听要抓哥哥,哥哥对他点点头,把一迭东西塞在他口袋里说:‘喝碗酒吧,帮帮忙。’
包打听当做钞票,放了他。(陶珍听得很紧张)可是,拿出来一看,一迭传单:‘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这一下连小鹤也哈哈大笑了。
陶珍:“这是他爸爸的脾气传给了他:爱逗人,开玩笑。”
忽然,门推开,有人说:“你又在讲我的故事。”进来的是理安,正纹跳起来:“哥哥,妈妈和弟弟来了。”
只听得他啊哟一声,上来就抱脖子。看了又看,亲亲热热地:“妈,你胖一点了。”
陶珍(点点头):“有了工作,心里踏实了。”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怜惜地,“你还是瘦,还咳嗽吗?(不等他回答)这儿,你常来?”
理安:“来。就是要抬扛。妈,小妹好凶,动不动就批评我。”
正纹:“什么呀,恶人先告状。你不对嘛。妈也,他寻包打听的开心,我拦也拦不住,还跟我吵架。”
理安:“寻寻包打听的开心,不可以吗?”
正纹:“小钱说过,不能冒险”
陶珍又高兴又着急:“好啦好啦,没讲三句话,又吵架了”
小鹤对哥哥作个姿势:“我给你们放哨”跑出去了。陶珍喊:“别乱跑”然后把带来的一个包包打开,把一件衬衣给理安:
“瞧,你的领子又烂了。”
正纹嘟嘟嘴:“我呢?”
陶珍给她一块毛巾,一块手帕,打趣地:“这给你揩眼泪。”
正纹:“不,我好久不哭了。”把手帕塞进口袋里,忽然摸出一张传单。“妈也,我们这几天可忙呐,要庆祝三八节,(炫耀似的)我们工厂的女工都到大世界去示威。妈,你是女人,你也去!”
这回理安懂事了,拦住她的话:“不行,管机关的人,不能参加。(接着,自己就讲下去了)妈,今年的三八节,一定热闹。(似乎更正正纹的话)女工去,男工也去(又问正纹)你们那边怎么样?”
正纹:“一定比你们那边多!”
祝三妹牵着小鹤的手进来,和陶珍握手,看了看:“你真是个好妈妈,(指正纹)你们家的事,她全跟我讲了。”
陶珍:“谢谢你,你要好好管教她”然后感慨地说,“看到他们,我放心了,有什么事,叫小钱带个信”
正纹又撒娇了,一头挤到妈妈的怀里。(淡出)
四九
(淡入)机关后门,天刚亮的时候,(短短的一个镜头)陶珍把一包包好的东西交给两个来领取传单的人,又匆匆忙忙地上楼去。
五○
前楼,老梁和几个人似乎一夜未睡,还在商量,满屋子烟气,陶珍给他们拉开窗帷。
旁白:(从陶珍上楼的时候开始)“三八节到了。外面谣言很厉害,说共产党要暴动。”
陶珍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对老梁等说:“天亮了,歇歇吧!东西全发出去了。”
老梁:“谢谢你。”打了一个哈欠。
陶珍到厢房间,拉开窗帷,看马路上,这一天似乎人特别少。一队警察匆匆忙忙地走过。
陶珍惊虑之色。(音乐)
五一
马路上,工人群众聚集在一起,人愈来愈多。
──警戒着的外国巡捕、中国巡捕。
──在人丛中钻来钻去的包打听。
──一大群女工往前闯;其中有正纹、祝三妹。
──巡捕断绝交通,与工人冲突。
──一个外国巡捕在搜查一个女工,一个女学生上去交涉。
忽然,从三四层的高楼上撒下一批小传单,大人、小孩在拾传单,巡捕来抢,起哄。
一个穿长衫的男子很快地爬上一张从店家借来的条凳,举手高呼:“全上海工人联合起来,纪念三八节,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国民党”
巡捕、包打听涌上去。纠察队拦阻、冲突。巡捕用警棍打人,有人受伤、有人被捕。群众从巡捕手里抢回被捕的人。其中理安很勇敢,被巡捕撕破了他妈妈给他的那件新衬衫。额上挨了一棍。
一队印度巡捕的骑兵冲上来。
有人喊:“反对巡捕打人!”
“妇女解放万岁!”
一群女工正和巡捕冲突,祝三妹在演说:
“姐妹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不准我们纪念三八节”
被巡捕抓住了胸口的衣服,另外几个女工冲上去打巡捕,巡捕一松手,祝三妹挤入人群中。正纹要挤上去,被大个子的巡捕拦住了,挨了一个耳光。
在不远的地方,有枪声,人惊散了一些。巡捕把被捕的人押上警车。继续有人散传单。
满天的传单。
五二
(溶入)
机关。老梁等三五人十分紧张,一个人在汇报:
“老蔡在胸口挨了一枪,群众把他从巡捕手里抢回来,已经牺牲了。(停
一停)被捕的大约有二三十个,可是群众没有散,还抬了老蔡的尸体,冲上了大街。”
其中一个人,沉痛地:“我们的牺牲太大了。”陶珍在听,忧虑之色。
小钱气急败坏地跑进来:“不行,老彭他们的机关破坏了。”大家一怔。
小钱:“老彭和他的一家被抓去了。现在还有包打听等在他家里。”老梁:“立刻去通知,有些人今天就转移。”有人问:“这儿怎么办?”
有人说:“谁说得定,这几天人来往得多了。”老梁对小钱:“尽快通知沪东区委,立即撤退。”小钱走了。
陶珍跟着出去,到门口,正要开口问,小钱说了:“小姑娘和祝三妹都没有事,我看见她挨了一记耳光。”
陶珍:“理安”
小钱:“后来没有看见。”停了一下,“他机灵,不要紧。可是,(严重忧虑)他们的机关有危险”说完就走了。
陶珍一阵头晕,用手扶住门框子,镇定下来。老梁和另一个同志出来,送走了这个人,老梁回来,看见陶珍失神的样子,站住,想了一想:
“梅嫂子。(停了一下)你在想什么?”
“没有”
“情况很坏,这个机关,今晚上就要搬开。(观察她的脸色)你”
陶珍坚决地:“跟着你们走”
“这没有问题。可是,这些时来,认识你的人多了,为了适应工作,你
可不可以去照管另一个机关?”
“只要你讲,什么都可以。”
“那好,你赶快收拾一下。”要走了,又回头来,“还有,正纹这孩子,看来厂里也耽不住了。现在决定让她跟你一起住机关。(笑笑)梅嫂子,你们这一家啊,真倔,小钱说正纹今天打了工头一个嘴巴。好,你别急,小钱会给你安排的。”
陶珍有点茫然,凝视着老梁上楼,摸出手帕来揩了一下眼睛。(淡出)
五三
(淡入)音乐衬底。
张家花园(现南京西路)一幢花园洋房。家具很富丽,是老式商人的派头。
旁白:“这之后不久,组织上调我去住另外一个机关。我的身份变了:我是一家大商行老板的太太,正纹是小姐,小鹤成了小少爷。这一年,破坏得很厉害,牺牲了不少好同志。而理安却一直没有消息。”
陶珍他们住在楼下厢房间。她烫了头发,穿得朴素但很光洁,她正在替正纹梳头。正纹把一双绣花鞋子望地上一摔:“真难看,又不舒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的样子,掩着嘴格格地笑了,“妈也,要是哥哥回来,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会说”
陶珍不等她说完:“谁知道他在哪儿呀!”
正纹:“哎,妈,前天,济难会的那位律师说,都问过了,说监牢里没有理安这个人,可能他到外地去了。”
陶珍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这就很难说,也许他改了名字,查不到。”正纹一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妈也,这样子不好,长旗袍难看死了。”陶珍又笑又生气:“你真是个冤家,从前叫你不要娇,你偏娇得要命;
现在要你打扮成一个小姐,你偏又不会娇了”
正纹站起来,装了一个娇小姐的样子,又扑在妈妈怀里格格地笑了。
门铃响,陶珍推窗望。
小鹤小学生打扮,踮起脚跟,从门上的方孔往外望,然后回头问妈妈:
“自己人,上回来过的,能开门吗?”
陶珍:“我来。”她走到天井里,从门洞里望了一下,轻轻地开门。一个交通小王向她点了点头,但是站在门口不进来。对外面做了一个手势。陶珍紧张起来。小王对外面:“进来。”
进来一个穿西装、呢帽压得很低的人,小王把他带进门,对陶珍:“交给你了。”那人便到厢房去了。
陶珍紧张,那人已走进了厢房。小鹤警惕地跟在后面。他进厢房的时候,正纹吃惊地站了起来。那人除下帽子,又除下一副眼镜,原来是理安。
陶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一瞬间的发呆。正纹走近一步。理安使劲地将妈妈抱住,把头依在她怀里亲:“妈妈!”
正纹才叫出来:“哥哥!”
理安放开母亲,做了一个叫他们别大声的手势,然后抱起小鹤来,另一只手搂住了正纹。
陶珍:“理安,你”
理安:“哎,这一家呀,全变了:布尔乔亚,资产阶级!”正纹:“妈,你看,我早猜中了,他会”
理安:“好好,我不说。你看,我也是”给他们看看自己的西服。陶珍:“你说呀,这些时,你哪里去了?”
理安来不及回答母亲的话,一把将小鹤抱了起来:“啊,好沉啊,简直抱不动了。”亲了他一下,放下来,小鹤嘟起嘴:“妈,他长了胡子!”然后拉过一把椅子,让哥哥坐了。理安把小鹤夹在两腿之间,摸着他的头发:“远得很哪!”
正纹:“又卖关子。中央苏区?”
“不是,还要远些。”
陶珍:“别猜哑谜了。快说。”
理安低声地:“苏联!”
正纹大声:“啊!”
陶珍:“跑到外国去了”想了一想,“就是你爸爸常说起的苏联”
理安:“对了,到苏联去开了国际青年工人代表大会。”
陶珍:“那,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一声啊?这几个月急得我们”理安:“想来,可是走得太仓促,决定了就走。”又很得意地,“妈,我
已经入党了。”
陶珍和正纹高兴起来。正纹:“我,早知道”
陶珍:“那要按照你爸爸说的,就得象个党员的样子,别太孩子气了。”理安:“你说我爱开玩笑?想改,可是改不过来;老梁说,这也不算坏,
青工部长嘛,跳跳蹦蹦也好。”自己笑了。
陶珍:“苏联,(感慨似的)你爸爸没去成,你倒去了。”
理安:“妈,苏联哪,真好。工人当家,没有剥削,更没有外国巡捕。现在他们还很艰苦,可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妈,我们也要把中国变成苏联的样子,好吗?”
陶珍:“好,可是,到什么时候呢?”
理安:“反正总有这一天,顶多十年八年。”陶珍:“到那时候,妈妈也该爬不动了。”正纹:“不,算他十年,你还只有”
理安抢着说:“在社会主义,老了有人养啊,有养老院!”小鹤扯住哥哥的领带,急着问:“你还走吗?”理安逗他:“你说呢?”
小鹤:“我不让你走。”
理安:“好啊,整天跟你玩,对吗?(回头来)妈,我正要告诉你,我还要走。”
陶珍:“上哪儿?”
理安调皮的笑着说:“这可不能说”
正纹:“别卖关子,告诉你,妈也入了党了。”
理安:“我早知道。‘小姐’,这在党内也得守秘密。”陶珍:“去多久?”
理安:“那就很难说了。”
小鹤撒赖了:“不让走,不”
陶珍制止了小鹤:“别闹了。正纹,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问理安)你饿了?”
理安:“你听,肚子在叫”笑了。
正纹奔到后面去了。陶珍陷入沉思。
理安:“妈!”
陶珍:“嗯。”
理安:“妈妈!”
陶珍:“说啊,我在听。”
理安:“没什么,我就是欢喜这样叫。”
陶珍被他逗笑了:“真是,孩子气。”温柔地摸了摸他那不驯服的头发。
正纹拿了一盒饼干之类的东西进来。
小鹤跑过来。(淡出)
五四
(淡入)陶珍坐在被窝里,给理安缝好了一件棉背心,挣起身来,取过床边小桌子上的一个包包,里面有布鞋、袜子、牙刷等等,把背心叠好包在一起。
旁白:“理安后来告诉我,他就要到中央苏区去。我给他准备了一点衣服。这一年,一九三○年,城市里党的组织破坏得很厉害,可是,苏区红军却得到了很大的胜利。”
(这个时候画面溶入苏区的一、二场面:激战,一队红军乘胜行进。报纸特写,张辉瓒被俘。)
五五
(溶入)
旁白:“国民党老羞成怒了,用尽一切卑鄙残酷的办法,破坏我们的地下组织。”
陶珍正把这包东西包好,门铃声。“铃铃铃铃”,她起来,去开门。
上次带理安回来的小王仓皇地跑进来,拉住陶珍,可是一时讲不出话来。陶珍看他的脸色,急了:“里面坐吧!”小王:“别惊醒了小妹妹。”喘息。
陶珍:“什么事啊?”
小王(欲言又止,然后打定主意):“理安同志出事了。他到省委去拿介绍信,出门来,到弄堂口就被捕了。”
陶珍啊哟一声,有点晕眩,小王扶住了她。
“你,镇静一下,得赶快想办法,机关破了,这地方也不保险”
陶珍好容易清醒过来。说:“那么,理安,现在”小王匆匆忙忙地:
“你最好先收拾一下,免得措手不及。”他说完,急忙上楼去了。(此处音乐渐起)
陶珍沉思了一下,打定主意,进厢房去,拿起那个包袱;又看看熟睡着的两个孩子,呆住了。
楼上,小王帮着三个地下工作者在收拾东西。一个把文件丢在壁炉里,点火烧掉,一个人从壁上挂的镜框后面取出一份文件。(此处音乐淡出)这个机关的负责人老刘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来人:“那么,你看,苏区来的交通几时可以到?”
小王:“按理说,快到了。”
老刘:“咱们转移了,要是接不上头,或者撞到这里来,不是(想)不行,会出大毛病。”
小王:“反正,你们得赶快离开,各地的组织关系我,我在这里顶两天”
另一人:“不行。你出了毛病,不是什么线都断了?”
门口,陶珍站着,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话,毅然进来:“老刘同志,你们快走,我我在这里顶住。”
大家一愣,但是一秒钟之后镇定下来,觉得这倒是一个办法。
老刘:“梅嫂子,你,拖儿带女的”
陶珍抢着说:“不,你们比我重要得多。一个女人,反而容易对付”
另一个人:“你在上海没有犯过案子?”
陶珍:“没有。”
另一个人:“那倒”
老刘:“你再想一想,你能对付吗?”
陶珍:“能,你放心”
小王:“哪,老刘,你立刻走。我们整理好东西,马上就搬。”天色暗了,小王开了电灯。
老刘下了决心,点头,对陶珍:“梅嫂子,这责任不轻,为了中央与苏区的联系”
陶珍:“你快走,不要紧。要是出了事,打死我也不说,你放心。”老刘和她紧紧握手,然后对小王:“你和梅嫂子保持联系。”
老刘戴上帽子,收拾好一个小皮包,打算走了。小王拉了陶珍一把,指着厢房楼上的窗口:“万一有事,不要忘了警号。”
陶珍点头:“你们快收拾吧,有什么事叫我。”
陶珍正要下楼,老刘回来,把一封信沉重地交给她:“梅嫂子,中央苏区的人来,(对小王)你把暗号告诉她,(然后对陶)把这交给他,三天后不来,就把这烧掉,你立刻搬家。”
陶珍接过这文件,点头。老刘走了。陶珍跟着下楼,回到厢房。正纹把棉被踢开了,上半身露着,她给她轻轻地盖好。又把那个打算送给理安的包袱打开,陷入沉思中。
忽然,门铃响了,“铃铃铃铃”这是预定的信号,陶珍去开门。哪知,进门来的是一个外国巡捕,两个穿黑大褂的包打听,一个穿西装的便探。陶珍冲上去,拦住了路。
“干什么?”她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
黑大褂的包打听把手枪对着她:“不许动!”陶珍一面后退,一面大声喊:“强盗,强盗!”“不许嚷!”一个包打听喊。外国巡捕指挥一个包打听把陶珍押到厢房
间,把门关上,那个包打听站在门口,洋人和另一个包打听、一个特务奔上楼去。
陶珍用力撞门,一边叫:
“强盗!快来人啊”
巡捕上楼去。
小王和另一人发觉了,立刻把电灯关了。黑暗,但是偏偏这一天有月亮。楼下,正纹和小鹤爬了起来,小鹤很快地帮着她去撞门。包打听喊:“不
准动!”
楼上,发出用铁器打门的声音。
包打听在前,外国人在后面,破门而入。迎面来的是一个花瓶,接着一张椅子丢过来,格斗。小王拿起壁炉拨火用的铁叉子,对来抓他的包打听迎头一击。包打听大叫:“啊共产党杀人啦!”又是格斗之声。
楼下的包打听听到楼上呼救的声音,丢了他们,往楼上奔。
小鹤扭住了妈妈的衣服:“妈妈,逃吧,逃吧。”
这句话提醒了她,对正纹和小鹤:“你们一个走前门,一个走后门,逃走一个是一个。”
正纹不听:“不,死也死在一起!”
陶珍发怒了:“快点走,冤家!要不,一个也逃不掉。”
楼上,另一个工作人员已经被按在地上了,小王在屋角上拿了椅子,作困兽之斗。三个人猛扑过去。小王已经头破血流,忽然一个箭步,窜出来,爬上窗口,三人围住他。
小鹤从前门跑走了,陶珍推着正纹往后门走,低声而有力地说:“先去找那位同乡王老先生,几天之后,再去找祝三妹。”
正纹还有一点留恋。楼上的小王从楼窗口跳了下来。巡捕们的脚步声。陶珍赶快从怀里掏出那封信,一个巡捕已到她面前了,她很快地塞进嘴里。巡捕去抢,陶珍咬了他一口,他一松手,陶珍不顾死活地把文件咽下去
了。两个巡捕捉住了负伤的小王。外国人下楼来,立刻用枪对准了陶珍,对特务说:“不是好人,带走。”
陶珍被戴上了手铐。但是她很镇定,口角上露出冷笑。(徐徐地淡出)
第五章
五六
(淡入)音乐。
监牢的审问室。一个外国人和一个翻译,旁边是一个国民党特务,在审问她。陶珍只是摇头。
五七
(溶入)
另一个监狱,这已经是中国地界的监狱了。国民党特务头子在审问,陶珍还是摇头。
一个特务(穿长袍,戴眼镜)到特务头子耳边讲了几句,特务头子从档案中抽出一张照片,照片特写:理安。下面有指纹等等。
特务头子点了点头。(音乐淡出)
特务头子把照片交给穿长衫的小特务。小特务把照片给陶珍看:“这个人,你认识?”
陶珍吃了一惊,但立刻保持了镇静,摇头。
特务头子对小特务努努嘴。小特务又对法警作了个手势,法警押着陶珍走。
五八
(溶入)
监狱会客屋。陶珍坐着,背后站着一个法警。
被折磨得很惨的理安被押了进来,陶珍差一点要叫出来,忍住了,脸上的肌肉在抽缩。理安看到了母亲。
小特务:“你认识他?”
陶珍面无表情。
小特务:“你们要说话,我们可以走开。哎?”理安用眼色对妈妈表示,要她坚强些。
陶珍的眼光接触到儿子,立刻避开了,断然地:“我不认识。”小特务:“不认识?”边说,边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表情。陶珍的特写。
小特务:“好硬,哎,你们这些共产党啊,没有人性。”
理安很快地:“你啊,有的是狗性!”他脸上又显出了爱开玩笑的那种表情。
小特务狠狠地:“带走!枪毙!”
法警正欲押理安走,小特务忽然用手势制止了他,指着理安对陶珍:
“他,已经是死定了。(停一下)可是,要救他,也很容易,只要你把
你们和江西匪区的关系讲出来。”
陶珍紧张了一下,终于镇定,无言。
小特务:“怎么?还要想一想?(抽烟)这是最后关头,救他,还是让他去死?嗯?(奸笑)他是你的什么人?”
理安望着母亲,暗示她坚定。
陶珍咬紧牙根:“不认识!”她又停了一下,“不知道,知道也不说!”小特务恼了,狠狠地对法警吼道:“带走!”
理安安心地看了母亲一眼,脸上带着微笑转身走了。陶珍手一动,差不多想叫他停一下,再看他一眼,可是,她克制住了,另一个法警一把拉起陶珍,叫她走,她慢慢地回身,母子两人一步一步地分开了。
陶珍特写,一颗眼泪淌了下来。
五九
(溶入)
(音乐)监狱独房,陶珍坐着,沉思着。号子里发饭了。一个牢子把一碗饭隔着铁栅递给陶珍。牢子在陶珍手里塞了些什么。陶珍机警地点点头。
放下饭碗,挨近角上,原来是一张纸条。理安的信。
特写:“亲爱的妈妈,看来,我们要永别了。你不要伤心,保重身体。妈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是悲痛,但是,你只要想一想,这不过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妈妈和孩子的幸福”
陶珍禁不住掩面而哭。
号子里一阵声音:铁链声、皮鞋声。许多犯人伸出头来看。有个犯人在墙壁上打信号。有人问:“什么事?”
狱官虎虎地在弄堂里走过。
远远的,几个人唱着不很整齐的《国际歌》的歌声。
一个老犯人闭上眼睛,和了一句:“粉碎那旧世界的锁链”
牢里这个号子,那个号子,国际歌的声音渐大:“我们是新社会的主人”
狱官怒吼:“不许唱!”“揍你们”
远远的枪声。(音乐)
“中国共产党万岁”
犯人们的眼睛:怒目、浮着泪水的眼睛。
有人低下了头。(音乐渐转强有力)
六○
卷筒印刷机上的报纸,一份份地印出来。
特写:
“一·二八上海抗战”
(溶入)
“宋庆龄、蔡元培等发起中国民权保障大同盟”的传单。
(溶入)
“第二次苏维埃代表大会”的苏区报纸。
(溶入)
“一二·九学生运动”的报纸特写。
“芦沟桥事变”的报纸头条。
旁白:“最大的考验我经受了。我不相信敌人能够决定我的命运;我坚决相信我们的党一定会胜利。到了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开始了”
六一
(溶入)
老刘带着正纹、小鹤,迎接陶珍出狱。
看到阳光,陶珍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来。正纹手里已经抱了一个孩子,但是她照旧一头撞到妈妈怀里:“妈也,你受苦了。”
小鹤:“妈,这是你的小外孙。”
老刘:“陶珍同志,很感谢你,你”讲不下去了,“孩子们都大了,都有了工作。现在,党决定送你和这个小的(拍拍小鹤的头)到延安去。
陶珍:“延安!”
老刘:“对啊,休息几天就走。”
陶珍笑开了。
六二
(溶入)
还是影片的第一个画面。镜头从孩子们的笑声中拉出,孩子们听完了故事,激动地抱着、亲着奶奶。大一些的女孩子眼睛里还是湿润润的,说:“奶奶,奶奶!你真好!你真是个好奶奶。”亲着她。
窗纱飘动。大孩子们怀着崇敬的心情,把照片挂在墙上,抱着奶奶、妈妈奶奶抱着小孙女亲了又亲
欢乐的一家。
春风拂煦,窗纱飞扬,枝头鸟语,暮霭飘荡。只见万家灯火,陶家的灯光似乎稍亮一些。
幕霭缓缓飘进画面,慢慢地盖满了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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