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有声片摄制:联华影业公司
编导:吴永刚
摄影:洪伟烈
主要演员:金焰(饰阿龙)章志直(饰侦探)
【故事梗概】
阿龙所在的远洋货轮经过几天和风浪的搏斗,终于安全地返港了。阿龙看看给女儿买的鞋和给妻子买的布料,心情格外高兴。他背起行囊,和工友打声招呼,向离别多日的家走去。
大约只有5岁的女儿正蹲在大门口的台阶上,阿龙高兴地走上去,抱住女儿,女儿似乎不高兴的样子。阿龙问:“妈妈呢?”女儿摇摇头。邻居们看到已回来的阿龙,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阿龙本能地预感到,家中可能出现什么事了。他丢下女儿,径直奔向屋里。他忽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顶男人的帽子,椅背上搭着一条男人的围巾,阿龙顿觉十分奇怪。屋里的挂钟滴嗒滴嗒地响着,显示出一种不安的寂静。邻居们纷纷地聚在院里,探头探脑向屋里瞧,有的还悄悄地议论着:“阿龙回来了,这下完了!”阿龙走向套间,突然发现,自己的妻子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依偎在一起。陌生男人见到阿龙,想拉开门走开。阿龙似乎一切都明白了。他胸中腾起一团烈火,一把抓住陌生男人的衣襟,扬拳接二连三地打去,陌生男人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击之力。当邻居们纷纷冲进屋来,拉开阿龙时,发现陌生男人已经断气。
阿龙出逃了。他失魂落魄地沿着公路边走着,“阿龙打死人了,阿龙打死人了”,心里越想这件事越感到恐惧。夜深了,他孤单地坐在海边一截矮墙前边。海边的雾气弥漫开来,似乎起风了,他多么想回家啊。
手牵警犬,腰挎手铐的侦探正带领一伙人搜查阿龙的家。侦探头戴大礼帽,身穿宽松的黑色衣裤,嘴里叼着一只大雪茄,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他拿起阿龙的全家照片,手指点着照片,不屑一顾地说到:这个案子太简单了。
深夜,阿龙机智地躲过巡警的视线,悄悄地来到他家的小墙外边。他想念自己的女儿,他想看看她。窗子上映出了侦探牵着警犬的剪影,阿龙不寒而栗,他意识到家中已埋伏好了便衣侦探。屋内,还是这个侦探,他先把阿龙穿过的衣服放在狗鼻子上嗅了嗅,然后把警犬带出屋外。突然,警犬凶猛地跳起前腿朝阿龙隐蔽的地方狂吠不止。侦探迅速撒开警犬,警犬凶狠地扑向阿龙,阿龙拼命和狗撕打在一起,最终跳上一截矮墙,跑开了。警犬紧跟着追了上来。侦探和他的喽罗们也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阿龙机警地攀住门框,隐蔽在一个高处,警犬和侦探继续向前追去。
阿龙到码头边去扛包打短工,侦探又出现了,阿龙扔下包急忙逃走了。又一个深夜,阿龙蜷缩在码头边一堆货物后,借以抵御深夜的寒凉。侦探牵着警犬向阿龙这边走来,警犬似乎嗅到了阿龙的气味,狂怒地奔向阿龙。阿龙纵身跳进海水,警犬也跳进去。侦探为防止开枪误伤警犬,把警犬唤上岸。阿龙机智地藏在一个码头下,并从水底潜游走了。
阿龙看到街上贴满了对自己的通缉令,心情非常沮丧,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见到自己的女儿了。他一个人躲在酒馆里喝着闷酒,不禁黯然伤神。这时一个陌生的工人模样的人看到阿龙独自一人,就介绍他到一条船上去烧
炉,阿龙考虑到自己在这里已无法藏身,也就愉快地答应了。
阿龙在船上烧炉,日复一日,单调乏味。想到自己可爱的女儿,想到自己是一个被通缉的逃犯,心情闷闷不乐。夜深了,阿龙来到船边,看着黑沉沉的大海,想着心事。一个活泼漂亮的小女孩走了过来,阿龙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他高兴地给小女孩变了个戏法,逗得小女孩拍掌大笑。
侦探考虑到阿龙是一个海员,便碰运气地来到了这个船上。又是一个黑沉沉的夜晚,阿龙一人俯在船栏上,闷闷地抽着烟。侦探也为这寂寞的航程感到无聊,同时追捕阿龙几次未成,也使这侦探颇为恼火。他来到船边,向阿龙借了火,也抽起烟。然后又回到他的13号舱。突然阿龙一个不祥的念头掠过脑海,借火人和那个侦探太像了。阿龙有点半信半疑地走到13号舱中,想听听里面的动静。不料,侦探在舱内也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个人很像阿龙,便迅速拉开舱门。两人正碰个照面。真相已经大白了。侦探在船长的带领下,兴冲冲地来到了锅炉房,冲着阿龙突然袭击似的大喊一声:“阿龙”,阿龙本能地回头应了一声,却突然发现原来是侦探。侦探哈哈大笑着,从腰间摘下手铐,向阿龙走去。突然,船体剧烈地摇动起来,随着一声刺耳的声音。船触礁沉没了。
阿龙抓着一只淡水桶,被冲到了一个岛上,他环顾四周,大海在咆哮着,中午的阳光刺目而又灼热,岛上阗无一人,甚至连一个生物、一棵草木都没有。他忽然发现,附近的水面上似乎有一个人起伏沉没,他奔跑过去,把那人拖上岸,却发现原来正是那个侦探。侦探苏醒过来,发现阿龙已把他的手枪拿在手中,正把枪口指着他。侦探已成了阿龙的猎物。阿龙并没打死他,而是把枪扔开了。岛上一点食物都没有,淡水也越来越少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侦探也曾想逃跑过,但荒漠的孤岛,逃到哪里都是绝路,最终又回阿龙这里。侦探也曾想让阿龙砸死他,以尽早结束这慢慢饿死、渴死的生活,但阿龙放弃了。淡水只有一点点了,阿龙还是让侦探喝了。
忽然,遥远的海平线上,一只船正在驰过,阿龙兴奋地奔跑到岸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哑地喊着:“船!船!”。侦探意识到,两人即将被搭救,自己就可以提着阿龙光荣返程了。他悄悄地走上来,用石头砸倒阿龙,并用手铐把两个人铐在一起。但是船似乎没有发现他们,渐渐地在他们视野中消失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孤岛黄沙丛中留下的是两堆漠漠白骨和一副已经锈蚀的手铐,刺目的阳光下,海水依旧在昼夜不停地咆哮着。
【评析与欣赏】
《浪淘沙》是吴永刚编导的第三部影片,于1936年5月28日首映于上海金城大戏院。影片鲜明的隐喻风格,集中地表现了吴永刚对人性的抽象性思考。同时,影片把吴永刚作者化的叙事——视像风格推到了极致。是一部研究吴永刚人道主义世界观及其艺术追求最重要的影片。吴永刚冒着商业上失败的危险,毅然地拍摄了它,同时还拍摄了一部由韩兰根、刘继群、殷秀岑主演的10分钟滑稽短片,和它同时上映,但仍然不能改变此片在票房上败北的厄运。
影片创作的直接动因显然是吴永刚的人生道路及其30年代特定的历史情景。吴永刚自少小时,就目睹了军阀间连绵的战争给普通人民带来的无穷苦难,他从本能上就产生了对人与人间相互争斗的厌恶。体现在他以后的创
作思想上,以关注不幸命运的小人物,展示他们的尊严、价值、权利被剥夺的窘况为主的人道主义成为其基本的世界观。历史进入30年代以后,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东北三省后,又调兵遣将威胁华北,民族矛盾骤然加剧。国内,由于蒋介石背叛革命,迫使中国共产党人以武力保卫自己政权,并成功地进行了四次反围剿,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以后,被迫长征,国共两党的阶级矛盾依然紧张。以现实推及人类历史,吴永刚认识到:“人类的历史是用血写成,但人与人之间原无所谓仇恨,只因为要求生存,彼此掠夺着,仇杀着,以至于民族与民族间战争着,这人类的悲剧从原始洪荒初期一直不断地继续着,现代社会的经济组织更复杂,眼看着大规模的屠杀,就要开始了”(见吴永刚文:《关于浪淘沙的话》)。实际上,吴永刚已有了这个所谓的哲理认识,然后才去构思这个剧本的。“假使把社会里两个绝对对立地位的人物放到一座没有生物的孤岛上,他们将有什么结果呢?于是就写了浪淘沙这故事”(见吴永刚文:《不多说的话》)。因而,吴永刚无非是在侦探和逃犯之间的叙事框架上,用大量的随意性的偶然、巧合、误会等看似比较离奇的叙事织体,来隐喻地阐释他的哲学观念。
在吴永刚看来,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抗争是不可避免的,“在偶然不幸的遭遇中会犯罪,一个奉公守法的侦探,永远追逐着他们要想逮捕的罪犯”,“一旦遇到利害的冲突,人欲的激动,他们会马上恢复了敌意的,这一类的悲剧永远在人与人之间产生着”(《不多说的话》)。面对这种难以消除的“人类悲剧”,吴永刚流露出了万般无奈的乏力感,并最终走向人生的虚无感,人的无价值感;人类文明的虚无感,无价值感。片头依次出现的影片片名、编导、摄影、布景、演员等职员表是写在沙滩上,用停机再拍的摄制方法拍摄,这样就形成了银幕上依次出现字幕,依次又被海浪冲去的效果。在接下来的由若干缓慢的横摇,依次掠过逆光下那种整日咆哮的硬质海水、漫漫黄沙、白骨、手铐等组成的镜头段落,在悲怆低沉的音乐下,恰切地隐喻了人生的虚无感。侦探和逃犯在现实社会中相互无敌视,经荒无人烟的孤岛,这个象征着人类最初的洪荒时代里,所表现的友好,到一条船出现,再次象征着人类文明社会的出现,所表现的敌意,显示吴永刚对人类文明的虚无感。似乎只有文明社会不再存在时,人类的这种争斗才能避免。并明显地保留着庄子、卢梭等人和反文化的自由观念。倒退到人类的洪荒时代显然不可能,而谋求人与人之间“相互的谅解”(《关于浪淘沙的话》)也最终是一种空谈。那么,影片也就笼罩了一种无力自拔的浓重的悲剧氛围。
吴永刚对他的这个所谓的“人类历史”的哲学思考,显然是基于人道主义的世界观。由于人类的这种冲突显然是对人个体的一种伤害。在浪淘沙中,吴永刚同样和其它的作品一佯,是基于伦理框架,呈示出他人道主义情怀的。阿龙的女儿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多次以叠印的形式出现的女儿画面,给女儿买的鞋,全家福的照片,都寓示着一个温暖祥和的家庭。然而,这一切由于“人类共通的悲剧”(亦即他和侦探的不能相互原谅),统统失去了。因而,吴永刚这种“哲学观念”的出发点,是直接来自于他对普通人命运的关注这个人道主义世界观的。对于这一点,和吴永刚保持了半个多世纪的友谊、并有过多次艺术合作的王人美说,吴永刚拍这部片,“并不想为国民党当局张目,或者攻击全民族的抗日战争”(《王人美回忆录》)。因而,评析这部影片的思想倾向,应注意把吴永刚的思想动机和影片的客观效果区分开来,这样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态度。
吴永刚一贯追求含蓄深远的意境之美,使用偏于静态、辅之于横摇和场景调度,善于利用电影的纵深空间,注重简洁的画面构图,凡此种种在《浪淘沙》中表现得格外突出。影片以宋词牌名“浪淘沙”命名,取历史的周而复始和沧桑虚无之感。在片头片尾均使用一组由缓慢的横摇组成的滔滔大海、漠漠黄沙、白骨、手铐的镜头段落,形成被港人誉为的“环形蒙太奇”,恰切地展示了整个影片浓重的悲剧氛围。在镜头段落上,片头轮机舱内,在镜头由近景缓缓拉成阿龙和工友的中全景中,舱内闪烁晃动的光彩,轻盈透亮,展示了即将回家的阿龙那种喜悦的心情。酒馆段落中,阿龙孤独地喝着闷酒,墙壁上煤油灯闪闪烁烁,后景中的灶披间烟雾缭绕,恰切地展示了小酒馆中独有的氛围。吴永刚在场景调度上,极少使用跟拍的移摄,从来不使用上下升降移摄,只是很节制地在起幅时用幅度较小的拉镜,较广泛地使用静止机位的横摇,和大量的固定镜头结合在一起,形成偏于静态的调度方式。同时,较注重依靠演员的站位,走位,形成纵深调度,有效地利用了电影的纵深空间。例如,侦探试图自杀一段,大远景水平固定机位,前景是海水,中景处是陆地,天空占据画面上半部的1/2,地平线上摆着那只淡水桶,伴随着侦探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他发疯地在大远景中从陆地上冲进海水,向镜前跑来,阿龙从后面追来,也冲进水中,在成全景时,阿龙打倒侦探试图把他拖回去,侦探一面挣扎,一面喊着:“让我去死,让我去死”。人物的表演区都在远、全景处进行,但由于前景海水和上半部画面的天空,实际上形成了压迫他们的视觉效果,形成较强的内在张力。与此相应的,吴永刚总是以一个职业画家的眼光,非常注意画面的构图,孤岛段落一段,只有两个人物,一只水桶,但吴永刚总是用单调的三个视像,形成各具内涵的视觉效果。在船上,阿龙和侦探偶尔相遇一段,中全景固定水平机位,三根船栏横在画面的下半部,一根竖栏在右侧画面的2/3处,两者相交在画面的黄金点上,相接处挂着一个圆形的救生圈。这种线形、圆形物体不仅使画面稳定、匀称,而且把银幕分割,阿龙和侦探被挤压在画面左上部狭小的空间内。阿龙左臂着栏,右手夹烟,身体在压迫状中,蕴含着由于对陌生人的警戒而随时逃走的爆发力,同时又具有隐蔽自己的心理状态,非常符合逃犯心理,而侦探则是直立、视线望着远方,像一个悠闲自大、随时出击的有经验的猎手。如此成功的构图在影片中较多。
《浪淘沙》作为一部探索性较强的影片,不仅在吴永刚的创作中,甚至在整个中国电影史中都是值得注意的一部。此部影片所引出的各种问题,直到今天仍有价值。
(孟宪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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