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彩色片
摄制:北京电影制片厂
原著:鲁迅
改编:张瑶均
导演:水华
摄影:邹积勋
张磊
演员:王心刚(饰涓生)林盈(饰子君)
【故事梗概】
1911年初春,青年知识分子史涓生和女友沈子君在北平某大学操场上观看易卜生的话剧《玩偶之家》演出,剧中女主人公娜拉的身世深深触动了子君,夜深,她回到叔父家,受到封建卫道士叔父的严厉训斥。第二天,子君对涓生说:“我一定要冲出这封建的家庭,做一个独立自由的人。”涓生回忆五四运动和辛亥革命以来严酷的社会现实,感到徬徨和失望。二人依偎在藤萝架下,漫步在桃林深处,他辅导她灯下学英文,他放线,她绕着线球,互诉心声,陶醉在恋人的甜蜜之中。
把吉兆胡同四合院两屋打扫得干干净净,二人在素朴之中度过了一段幸福的夫妻生活,却受到了邻居们的白眼和非议。不久,他们又买了几只小油鸡和一条取名阿随的叭儿狗,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她一天到晚忙于买菜、做饭、喂鸡、溜狗、打毛衣等家务。只靠涓生微薄的收入艰难度日,为生活所迫,她摘下手上的戒指连同几件首饰包在一起让他去典当,并说:“这个家是咱们俩的。”
暮春,两个人去逛熙熙攘攘的庙会,涓生在旧书摊前翻阅一本小说《穷人》,然后随着人流走进鸟市。突然一只小鸟从鸟贩子的樊笼中逃出,但很快被鸟贩子抓回,重又关进笼中,小鸟哀叫着。
美好的憧憬代替不了残酷的现实。小官太太和教育局长儿子等人的冷言恶语、指鸡骂狗,使他们终日不得安宁。果然不出所料,涓生被教育局解雇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断绝了,这是在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真是人不如鸟的时代呵!”他不得不向《自由之友》发出了求职启事,子君也学会了同卖劈柴的老翁讨价还价了。
啃着窝头,夜以继日地翻译,写文章,瘦弱的油鸡和叭儿狗同他争抢着残羹剩饭,涓生慨叹道:“我在这里的位置不过是介乎叭儿狗和油鸡之间。”后来,连每天喂油鸡的几粒高粱米也难以保障了。油鸡终于饿死了,阿随嚼着它的骨头,子君也更加颓丧了。他把阿随带到郊外,推下断崖,它却还活着,爬上来,仍尾随在主人身后。他又把它扔进坟坑里,它惨叫、挣扎,向上窜跳着。
回到城里,已经戒严了,军警、马队驱赶着老百姓,然而,洋人的叭儿狗却可阻挡大帅的卧车,这是“中国人生存在自己从来没有取得权力的中国!”
他终于醒悟道:“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第二年春,邻居告诉他:“今天子君的父亲来把她接走了。”又听老拔贡告诉他:子君已经死了。
他决心:“我要向新生活跨出第一步。”
【评析与欣赏】
导演水华同志把中国新文学的奠基人鲁迅先生的名著《伤逝》搬上了银幕,这是一次成功的再创造,因为把名著改编成电影,在一定程度上比创作一部电影文学剧本还难,改编鲁迅的作品就更难。然而,水华同志经过三年的努力,终于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在处理改编与忠实原著的问题上,不论在主题思想、人物刻划,还是结构技巧、艺术风格上,都把握得分寸适度,恰到好处。
《伤逝》就是通过一对年轻知识分子的恋爱悲剧来反对封建势力,从而抨击整个旧社会的,说明离开社会革命,就不可能有妇女的真正解放和美满幸福的家庭生活,个人奋斗是行不通的。五四运动和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封建皇帝,也曾给灾难深重的中国人民带来了一线希望,广大进步的知识青年也曾为之振奋过一时,但接踵而来的是军阀混战,帝国主义分子也纷至沓来,他们内外勾结,横行霸道,劳动人民仍在水深火热之中,说明封建社会的基础还是根深蒂固的。究竟如何冲破黑暗,光明的前途在哪里,中国向何处去,这是当时一切志士仁人苦苦思索和探求之所在。沉睡既无异于死灭,醒来亦不免空虚。作为民主主义者的鲁迅,在20年代时,也处在徬徨和抉择的十字路口上。他以伟大战士的情怀,深刻而慨叹地说过:“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涓生和子君的同居是对封建礼教的抗争,然而,这结合是短暂的,一年后就被生活所迫和各种压力而不得不分手了。子君之“逝”,是旧社会吞噬了她;而涓生之“伤”,表明了一种社会意识的觉醒。他痛定思痛后才喊出了:“我活着,我要向新生活跨出第一步。”他将向何处走?似乎还很不明确。片尾预示着社会的黑暗势力还很强大,个人不融于群众之中,也是很难抗衡的。
影片的悲剧色彩极为浓重。首先表现在子君的变化上,她原是沐浴过“五四”洗礼的激进分子,敢于冲破封建礼教和世家门第观念,冒犯父辈的尊严,大胆地抱着被褥同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公务员生活在一起,结为伉俪,当争得一时的宁静和幸福以后就心满意足、不图进取了,一天到晚沉溺在个人小家庭里,终日围着锅台转,并为柴米油盐所困扰。片中有一个特写镜头,是她从全身搜索出最后一个铜板,难堪地付给了卖柴人。她竭尽全力都难以维持这个两口之家了,终归走向破灭,不得不重回那个她曾经厌恶过的封建世家,最后白白断送了年轻的生命。正如《玩偶之家》中的娜拉一样,她虽然也曾勇敢地出走,但社会不改变,她的钱袋是空的,结果不是堕落,便是屈服,依然摆脱不了做牺牲品的命运。这是险恶的现实和严酷的生活造就的必然结果,同时,也暴露了这样的新女性身上的致命弱点,从而进一步升华了反封建的主题思想。
其次,影片男主人公涓生也是个悲剧人物,但他要比子君复杂得多。“五四”时期,他也是一个追求个性解放的青年知识分子,建立家庭后,他毅然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又经受了失业的无情打击,因此,他比子君对旧社会的认识更深刻些,觉悟程度也略高一筹,现实使他认清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果敢的行为是觉悟后的必然结果,但觉悟未必都付诸实施。遗憾就在于他并未与子君在患难中去创造新的生活,相反,却把一副重担推给了一个弱女子。为什么会这样呢?究其根源,是他虽对现
实不满,但又不明确到底应该怎么办。这就使广大观众对他既寄予同情,又感到失望,他不能给人以更深刻的启迪和鼓舞。这就更充分证明了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这个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不进行社会革命,单凭个人奋斗,美好的理想是永远实现不了的。
再次,油鸡、阿随和那只笼中小鸟的命运,无一例外地笼罩在悲剧氛围之中,这对主人公的悲剧命运起到了强烈的烘托作用。几只小油鸡和叭儿狗阿随曾给这对年轻的夫妇家庭带来几分生气和欢乐,后来,由于生活窘迫,难以维计,连每天喂养油鸡的几粒高粱米都无法保障了,鸡饿得越来越瘦弱,终于成了人们充饥的食物,啃剩下的鸡骨,便成了阿随难得的享受。后来连瘦狗都养不起了,涓生把它带到郊外,推下断崖,却没摔死,它爬起来,尾随在主人身后,他又一狠心,把它扔进深陷的坟坑里,它惨叫,挣扎,向上窜跳着,等待它的只有死亡。尤其是那笼中小鸟,更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影片是这样表现的:涓生随着人流走进鸟市。突然,一只从笼中逃出来的小鸟,飞过他们的头顶,又一头扎进人丛。鸟贩子跑过来高喊:“飞不了!”只见鸟贩子扑上去,抓住小鸟,把它又关进笼中,并叮嘱同伴:“关紧!关紧!”涓生已经意识到:“我在局里做事,就像鸟贩子手里的小鸟儿一样,时间长了,只会变得翅膀麻痹。”子君和涓生的命运就如同那只小鸟牢牢地控制在鸟贩子手里一样,暗示了黑暗势力的强大和凶残以及个人力量的单薄和微弱。
影片在把握时代精神和民族特点上,也有许多独到之处。北京古老的城墙、玲珑剔透的角楼、具有北方特征的街道和四合院、熙熙攘攘的庙会、凄凉的梆子声等,把观众带进了20年代那个多灾多难的岁月。在特定的时代和环境里,才孕育和发生了这一幕幕一场场的悲剧故事。影片尤为重视细节,并体现了民族特色。比如涓生和子君放线、绕线球的穿插运用,就独具匠心。当一对情侣在花香鸟语之中,恩恩爱爱时,放线和绕线球的动作就舒缓和谐;当情感沉闷、困惑时,绕线的动作也随之起伏变化;当感情发生裂痕时,子君用力扯动毛线,涓生双手却停止了放线,毛线崩然而断,他俩果然分离了。把外在的绕线动作与内心的情感变化糅合在一起,既是民间特色,又与情节发展和人物刻划天衣无缝地结合起来了。
庙会也烘托了时代气氛。小说中仅有一处提到而已,影片却用了六七百米胶卷的一大段戏,展现了当年底层人们的生活情景。“戒严”的安排,也凝聚了编导的心血。军警、马队用皮鞭驱赶着国人,对中国老百姓滥施淫威的“大帅”,却奴颜媚骨于洋人,从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说明“中国人生在从来没有取得权利的中国。”这正是那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一个缩影,男女主人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典型环境之中。
总之,改编后的电影,在忠于原著的基础上,按照涓生这个人物的心理逻辑来结构,充分展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这是借鉴西方现代电影的表现手法,并同中国的传统手法相结合,进行了有益的尝试和成功的探索,整个影片充满了诗情画意,达到了素朴和深沉的意境,从而保持了鲁迅先生的艺术风格。邹积勋同志在《伤逝》中,运用摄影造型手段表现了不同时代的社会生活内容,在气氛的渲染和意境的创造上颇有特色,被中国电影金鸡奖第二届评委会授予最佳摄影奖。
(史柳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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