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彩色片
摄制:北京电影制片厂
原著:刘心武
编剧:刘心武
导演:黄健中
摄影:高礼先
戴宗安
演员:李仁堂(饰石义海)郑振瑶(饰金绮纹)
【故事梗概】
1976年的秋天,一家医院的急诊室正在进行抢救,病人是光明中学的老校工石义海,程宇老师闻讯后连忙赶到医院,他们之间有着一段不同寻常的友谊。程宇听说石大爷抬进医院时,手里还拿着一件如意,他陷入了往事的沉思之中。
他是1961年来到这所中学的,从那时开始,每天天刚蒙蒙亮,他便听到一阵阵扫地的声音,无论春夏秋冬,这扫地的“沙沙”声伴随着他的生活,使他感到亲切悦耳。石大爷既是一个勤勤恳恳的校工,又是一个非常古怪的老头。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石大爷的一系列表现给程宇蒙上了一层神秘的气息:一个资本家被打死了,他给盖上塑料布;校长挨批斗时脖子上挂上杠铃,他跑上台去摘了下来;在令人窒息的盛夏,他给正在劳改的“牛鬼蛇神”送去了绿豆汤。“九·一三”事件后,中国的政治气候有了转机,在一个月夜,石大爷在自己的小屋里谈了他的身世。
石大爷的童年是在孤儿院度过的,10岁那年他被弄走给神甫去当听差,受尽了折磨。有一次他在“踩泥”时稍停片刻被神甫发现了,神甫把他的两支胳膊扭在身后再用皮带牢牢拴住,他就这样双脚机械而麻木地在黄泥堆中踩动,单调的“吧唧”声惊动了西房的一位小姐。她叫金绮纹,是贝勒府的最后一代格格,她见了触景生情,便同丫头秋芸跑过去果断地解下皮带,给他水喝,石义海深为感动。后来格格嫁给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民国年间她们家彻底破落了。解放后格格的丈夫跑到国外去了,她在家糊点纸盒,石义海对她总是尽量关照。在秋芳两口子的撮合下,他们在公园里见了面,这种迟暮的爱情显得分外的庄重和深情,金绮纹把一对如意中的一支用布包着送给了石义海。几年后,格格原来的丈夫从加拿大回来,又见到了金绮纹,表示要接她到国外去,格格一口回绝了,并且传话表示愿与石大爷结婚,可石大爷没有马上同意,他希望格格多想想。1976年,全国人民终于迎来了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石大爷晚上喝了酒,找出了那件心爱的如意,捧着它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之中,过度的兴奋使他心脏病发作了。
程宇从回忆中抬起头来,这时传来了大夫宣告抢救无效的消息,格格悲怆的哭声撞击着程宇的心,他伫立窗前,默默望着窗外。
【评析与欣赏】
《如意》是1982年中国影坛上所出现的一部力作,台湾《世界电影》曾将该片列为80年代大陆十大电影之一,给予很高的评价:“别致的题材、真挚的感情和对‘阶级斗争’含蓄的控诉,都深深地打动了观众的心。郑振
瑶扮演的格格和李仁堂所演的校工老石,是中国银幕上罕见的绝配。一个‘纯中国’的动人的爱情故事,充满诗意哀愁。”
《如意》这部影片在艺术观念上有着较大的变化。以前的中国电影往往过于强调反映重大的政治历史事件,描写有关变革的重要问题。《如意》则把注意的焦点更多地集中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通过这种描写来反映丰富而复杂的社会面貌。这部影片所要表现的不仅仅是一个老年人的感情关系,还有丰富的意蕴。人们深深感到,在极“左”路线的重压下,人们的正常的情感往往受到极大的压抑,他们多么需要友情的温暖和善良的同情心,然而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人与人的关系都变得如此紧张、粗暴、恐怖、冷酷!艺术家高明之处在于他们表现这些意念时并不那么直露,善于把握作为艺术其应有的“度”,原作中那位在“文化大革命”中跳得高、变得快的风派人物“蒜苔”被删去了,原来不大显眼的街道冯主任频繁出现,用冷言冷语伤害金绮纹,即使像那么关心、爱护石义海的曹校长,竟然也没有想到石义海应该有一个家,也需要爱情,这类干部和群众身上所流露出的冷漠,正是对极左路线的一种最为深刻的批判和反思。
影片《如意》非常生动地塑造了两个极其平凡的小人物,特别突出地表现了他们的浓郁的迟暮的爱情。我们的文艺历来标榜以描写工农兵为主体,但其着眼点往往强调的是先进模范、英雄人物,强调与产业工人、贫下中农、部队战士,而对石义海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勤杂工和靠糊纸盒度日的末代格格,则往往被划为“中间人物”,习惯于采用一种粗野的、庸俗的笔调来表现,可是《如意》却通过淡雅、抒情的画面把他们推到观众面前,其中虽有哀怨、惆怅,但给人们留下了极为美好的审美体验。石义海这个勤劳、敦厚、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在恐怖的“红八月”里,他给被红卫兵打死的资本家盖上塑料布;在批斗大会上,他给“走资派”摘下杠铃铁饼;在劳改队里,他给一群“牛鬼蛇神”送绿豆汤;为了成全他人,他毅然把如意退给格格。但他又似乎缺乏同时代先进人物应有的阶级觉悟,只要别人稍稍善待他,他便长久地铭记在心,而不论对方是什么人,解放后那么多年,他还迷信鬼神,这种落后的甚至带有愚昧的意识与石义海身上的善良、宽厚的品格糅合在一起,为我们塑造了一个真实的富有立体感的形象。影片中的另一个人物金绮纹在原作中并不很突出,可在影片中则上升为与石义海同等重要的人物,整个故事围绕他们的爱情的悲剧进行。在人们的心目中,美好的爱情往往只是同年轻人或者中年人联系在一起,可是在《如意》中所描绘的那种迟暮的爱情却是那样的动人心弦。人们不会忘记他们在初次谈情时公园里肃穆的秋色,微风中摇曳的狗尾草,在草地上学步的丫丫;人们也不会忘记他们伏在湖边栏杆时画面上出现的夕阳晚照,金色的池水中缓缓游着的天鹅这秋色、夕照、宁静的湖面是那样美好,却又不免带有几分冷寂。石义海对格格的爱,体现了人性的美,体现了人道主义的美,联系到我们过去总是不加分析地把人道主义统统看成是资产阶级、修正主义思想,而影片《如意》则以完全肯定的态度表现人道主义的光辉,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应该说,李仁堂所塑造的石义海和郑振瑶所塑造的格格在艺术上均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他们的表演是那样质朴、平和,在欢愉中又带着一种沉沉的酸楚感。当石义海在忆苦会上,举起那个“面包”神父送他的“洋烟锅”时,说到“面包”神父高兴时还赏他小半瓶子啤酒时,李仁堂准确传达出石义海的那种沾沾自喜的神情,而在冬天,他站在雪地里又是那样心旷神怡地谛听
从教室里传出的歌声。郑振瑶所演的格格给我们展示了抑制情感的巨大魅力。她悲而不伤,怨而不怒,在整部影片中似乎没有任何大的外部动作,没有恸哭,没有哀号,也没有高亢的语调。石义海和格格在各自家中的两次会面,演员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性格化的,都富有潜台词,微妙地展现了他们的心理世界。格格给石义海点烟,却等着对方凑过来吸,以致火柴烧完了,烧了自己的手。石义海怕烟雾污染了格格的干净屋子,尽量把烟往肚里吞,以致呛得直咳。在这个场面中,一个文静深沉,一个老实憨厚,给观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们的表演技巧确实是“中国银幕上罕见的绝配”。
《如意》在艺术上的另一特色是善于通过画面的造型语言来营造气氛和渲染情绪。影片开头的3个镜头是古老的时钟、一段8呎的黑片、一团黑雾在夕阳中缓缓掠过水面以及和这些画面组合在一起的天鹅的悲鸣,这种夕阳将尽、夜幕将临的景色,很快把人们带到一种悲剧的氛围之中。影片在表现“文革”来临的一组镜头中没有采用许多影片常用的直接表现现实的手法,而是用一组暴风雨前压迫在这座古城和教会学校的许多特写镜头,如耸立的教堂,教会的铜钟,古建筑上一只只五脊六兽,旋转的中世纪的路灯,响声沉闷的雷声,几乎倾圮的玫瑰色玻璃窗这组镜头预示着一场中世纪式的野蛮和封建的愚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接着是墙头上正在觅食的鸽子被一只走过的猫惊起;格格跑出屋,手忙脚乱地收拾晾在院子里的被单;雨点打在玻璃上,缓缓流下,如同泪痕;石义海站在窗前闷闷地抽烟、沉思这是多么生动感人的视觉语言。而那什刹海边吹箫的恋人,水面上的光斑,游弋的天鹅,西山落日,岸边婆娑的垂柳以及天坛公园里古朴、苍劲的柏树,也无一不透露出两个主人公的感人至深的心灵世界。影片《如意》在镜语的运用上也是反复经过推敲的,比如忆苦大会上石义海发言的长镜头,抛弃了镜头过多的无目的的运动,改用了运动幅度较小的横移和推拉镜头,即用最古板的方法拍摄最古板的会议,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在拍摄石义海之死时有意延长镜头长度,给人以宁静、安详和灵魂升腾的感觉;在表现格格的前夫探望格格时,对演员木然的反应镜头进行超长度拍摄,这种画面的延伸,表现了格格过去经历的悲苦和今天的尊严以及对前夫的冷漠已经到了心死的程度。另外,本片在光线的运用上(如几次的完全作黑或低调处理),道具的运用上(如贯穿全片的“如意”的运用),声音的运用上(如扫地声、女学生的双拐声、外语朗诵声和音乐的有机配合以及石义海在雪地上谛听教室传出的歌声的纵深感),均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当然,《如意》也存在一些不足和争议。影片用在石义海身上的镜头、台词无疑比格格要多得多,作者显然更着力于刻划石义海,但是形象更鲜明更生动,给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格格,这是为什么呢?一些同志认为这里除了郑振瑶同志的杰出表演外,也是因为格格这个人物基本上按照生活的真实描绘的,而石义海却常常带有某些说教的痕迹,作者似乎把他当成某种道德观念的化身,以致在他身上多多少少散发出某种意念化的味道,他的那套颇为完整的人生哲学(要把人当人,要善待一切人)有着作者理念的某种影子,难免使人感到石义海的那些行动无非是那些道理的图解,作为一个艺术形象,它不及格格那么有血有肉。此外,影片把整个街道邻居对格格的态度写得极为冷漠,给人以过分压抑的感觉,除了秋芳和王师傅外,没有任何人给过她一星半点温暖,因此当格格的前夫从外面回来要带她出国时,格格却说“这脚下的地、周围的人我都舍不得”,就显得和前面很不协调了。但这些
不足,并不影响《如意》这部优秀作品在80年代前期中国电影史上的重要位置。
(邓烛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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