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
摄制:珠江电影制片厂
编剧:张泽鸣
导演:张泽鸣
摄影:郑康振赵晓时
美术:张达文彭俊
主要演员:陈锐(饰冠仔)孔宪珠(饰欧老枢)刘青仪(饰成年慧女)莫少鹰(饰小红棉)梁玉瑾(饰韵芝)
【故事梗概】
在广州西关一条狭窄简陋的小巷里,住着许多普通人家,人与人之间真诚相待充满温暖。60年代初,欧老枢50开外,他可说是个绝世的音乐家,写过不少优美抒情动人的粤曲,他常和一些热爱音乐的盲人们聚在古老的榕树下吹拉弹唱,他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出版自己的曲谱集,然而作为一个在底层挣扎的小人物,到死他的愿望也未能实现。
他的儿子叫冠仔,聪颖伶俐,颇有音乐天赋,由于从小失去母爱、生活艰难、经历坎坷,使他过早成熟,并养成耿直的性格。冠仔和慧女两小无猜,生活虽然清苦,但他们自能发现其中的人生乐趣。
文化大革命的狂风骤雨,打破了小巷的恬静。深巷死寂一片,叫卖声、器乐声、嘈嘈人语、橐橐脚步似乎都消失了。欧老枢这个从不为人重视的老头,突然变成了被批判斗争的对象。即使如此,他也从没忘记音乐,他在严峻的政治环境中把自己呕心沥血写就的曲谱一一藏好。在批斗会上,冠仔听到别人强加于父亲身上的“丑史”:原来,欧老枢年轻时曾是粤剧界的红伶,与从前被他搭救而后来成名的粤剧红伶小红棉相爱结婚,解放后小红棉又同欧老枢离了婚。想不到这事竟被作为批斗欧老枢的口实。冠仔觉得自己蒙受了耻辱,他不问究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一晃10多年过去了,冠仔从插队的农村回到物是人非的小巷,依然巷道深深、鱼鳞瓦顶,滑溜溜的井台可父亲却垂垂老矣,他总是唠唠叨叨地说自己的曲谱。对父亲的心情,冠仔表示理解,但又不以为然。
欧老枢终于积劳成疾而撒手人寰。死后,没想到他创作的一些珍品竟在海内外接连发表,有的还变成了“何大傻的佚曲”(广东音乐四大天王之一)。欧老枢最得意的作品《雁飞云天》被改编为钢琴协奏曲,曲子名噪一时。然而,原作者依旧默默无闻。
生活又把冠仔与其生母小红棉、儿时女友慧女以及同母异父妹妹、音乐学院钢琴系毕业生韵芝等人聚在了一起。冠仔从人们的讲述中真正认识了父亲在粤曲音乐上的贡献,加深了对社会人生的理解。
【评析与欣赏】
在张泽鸣的同辈们正沉迷于新意卓然的佳构为淡化情节时空倒叙声画分离主观随意而苦心经营时,他却一头扑向了被人们冷淡已久的平铺直叙。他的《绝响》以自然流畅,时空顺序的手法,从父与子的代际关系切入,娓娓讲述了一位卓有才华的民间艺人欧老枢的命运遭遇,深沉含蓄充满悲剧感,
处处透露出传统的气息,却自有一种质朴真切的美感。
实际上张泽鸣并未洗净前卫色彩,只想在现代与传统之间踏出一条中介道路,他并不排斥传统情节剧所青睐的故事,在《绝响》中设置出一段丰盈的情节:一位才华横溢的民间艺人写出了一墙的乐谱,想要出版一本自己的曲集。苦苦追求20年非但徒劳无功而且事与愿违,“绝响”屡遭别人剽窃所有的人都想在电影中读到一个好故事,而一个好故事所应具有的这里差不多都有了:夫妻不合离异、父子相依为命,强烈的悲怆感、命运感扣人心弦。他的讲述方式,那种毫无技巧的传统的三段式、段落之间以一条空巷相隔,以示时间的流逝,这也使观众习惯并倍感亲切。既然是传统,那社会自有一种深厚与魅力令人难以忘怀。但是张泽鸣并不人为地强化情节激化矛盾,不故弄玄虚地设置悬念、也不再简单地把人物以好坏标准分派成矛盾对立的双方。影片表现命运坎坷的欧老枢并无对手,简天挺的掉包法虽使欧老枢悲痛欲绝却不无启发意义;小红棉亦非见死不救,尽管她深知音乐便是欧老枢的生命;就连那个借欧老枢的曲子为自己博得声誉、违背诺言的韵芝也没有让人觉得多可恶。然而欧老枢的确面对着一个比他们强大得多的对手,它深植于人们意识之中,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时无处不在。传统情节剧需将激烈外化的矛盾冲突,在影片中被编导不着痕迹地设置于寻常人物关系和日常生活细节里,以示更贴近生活,从生活的平凡里透示生活的辉煌。导演的主观情感也全部隐藏于驳杂丰美的生活原生态中,不肯轻易地表露其倾向性,力戒直白浅露、过满、耳提面命式的喋喋不休。这一既不失传统魅力,又颇具新意的叙事结构,使得影片具有一种极其难得的克制、含蓄、大智若愚的风范而令人称道。
《绝响》的人物塑造和人物关系构置也颇有特色。影片并不人为地净化人物,在欧老枢这里没有了人们见惯的清高正直的提纯描写,而是真实地再现活生生的人的全部复杂性和丰富性,欧老枢性格中有极其世俗的一面:解放前曾抽大烟赌博、爱吹牛更爱口腹之乐,即使下顿没米下锅,也上茶楼照吃不误。然而这些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音乐天才、想成为一名被社会认可的音乐家。只是他一切的追求与努力都毫无例外地失败了:他曾寄希望于海外来客他那位贤兄帮他度曲,却被简天挺当作何大傻的佚曲灌制了录音及精装大碟;他又寄希望于前妻小红棉能向曲艺团和出版社推荐,被再度拒绝。欧老枢终于无法承受这精神的痛苦与绝望,提笔在自己的曲谱上写上了“何大傻曲”,不过区区四个字却字字千钧让他写了很久很久。“盖棺定论”这个传统的思维方式,常使中国人把他们的宽宏大量漫无边际地施于死人而吝啬于活人。何大傻与欧老枢同样卓有才华,但一个死了一个活着,于是他们便有天壤之别:欧老枢活着似乎便是一种罪过便要夹着尾巴做人,他的曲子就只能成为批判他旧思想旧意识的素材,使他罪加一等,除了拿来糊墙竟别无他途;而若题款“何大傻”,便可化腐朽为神奇,便是名人“佚曲重见天日”。他一生都期盼着出自己的曲谱集,却终于没有。在那团燃烧着欧老枢生命的火光中,传来他无奈的声音:“是的是的”也把这位民间老艺人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悲剧推向了高潮,而远比这悲痛的故事更震撼人心的,是欧老枢把艺术视为生命、甚至胜过生命的执著(若没有这份执著,他是不会把自己的作品署上别人的名字)和透过这一悲剧表象在更深沉的层面上所展示的普遍的人生悲哀,使影片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沉重与悲凉。
以往我们见惯母女情母子泪,张泽鸣则在影片中抒唱了一段真挚动人的
父子情,他选择了一系列蕴含丰富、外表克制而内在艺术张力很大的生活细节,使观众得以窥见人物丰富复杂的情感世界。尤其是冠仔对父亲由崇拜到轻慢到认同的心理流程。冠仔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对音乐的灵气与敏感,欧老枢一曲《雁南飞》拉完,令冠仔拍手叫好。然而那场人人皆知的政治灾难不仅把欧老枢扫地出门注入另册,而且还给原本颇为和谐的父子关系投下了浓重的阴影。由于父亲是“臭戏子”,冠仔便被迫过早地面对一个混乱疯狂严酷的世界,他茫然他怨恨,但面对衰老无助的父亲,他又无从发泄,只能以小小男子汉的全部力量去承担这打击这重压,人生打击、责任、压力使他过早成熟变得冷漠,而隐蔽在这冷漠背后的是没有母亲的他对相依为命的父亲的情感与理智的复杂心理冲突。父子相对的3次吃饭是表现父子情感的很精彩的场面。这里有简洁的对话和更为简洁的动作,除了吃饭还是吃饭,但其中却流淌着非常浓烈的父子深情。冠仔与父亲,除了那点音乐天赋之外,已少有相似之处,一个谦卑恭顺、一个桀傲不驯;一个终生追求音乐锲而不舍至死不渝,一个却更潇洒地选择“太爷鸡”踏上他多彩的人生旅途。然而他们毕竟是一对父子,共同曾经痴迷过音乐,影片表现冠仔打扬琴只有两处:第一处是12岁时学琴,第二处却是在他舍弃了音乐选择了“太爷鸡”之后,就是在那寥落的太爷鸡店里。在扬琴丝弦的击打声中,冠仔在用心灵去感悟了音乐的博大精深时,才真正理解了对音乐爱得挚深痴迷而近乎怪僻的父亲。这父子的主题变奏,冠仔的一身青春自信,使得影片的情绪色调变得格外丰富多彩,阴郁深重之中更迎面扑来了一股现代气息。
《绝响》虽不是一部音乐片,却是在表现一个音乐天才所得到的不公正待遇和坎坷的命运,所以一曲极具广东音乐风格的《雁南飞》作为主人公的音乐形象贯穿了影片的始终,成为电影艺术形象的有机组成部分,不仅渲染烘托了沉郁悲怆的情绪气氛,还相当完整深遽地表现了影片的思想内涵。在影片里欧老枢两次拉琴都是塑造人物性格的不可缺少的重要场面。第一次出现只是介绍欧老枢新创作曲子《雁南飞》,仅是叙事的一个环节;但第二次,冠仔因不满于父亲而离家出走,傍晚,桌上饭菜丝毫未动,欧老枢低头拉琴等待儿子归来。这时,琴声将欧老枢孤独抑郁的内心情绪一泄无余。这里的音乐早已超越了声画同步时的画面补充阐释功能而具有塑造人物形象的独立意义。拉的依旧是《雁南飞》,如诉如泣的琴声在夜色朦胧的小巷里回荡,而后来,欧老枢就是在这曲《雁南飞》中安然逝去;冠仔也是在这首乐曲中深深地理解了父亲一生的追求,这才有了当父亲的作品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剽窃利用时他的愤怒。也就在此时,小巷深处再次传来盲人艺术家们所演奏的《雁南飞》。张泽鸣在影片中虽不肯轻易流露自己的主观情感,一再克制,可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这条宁静幽深的小巷里营造出一个和谐淳朴充满古道热肠的理想化的影象世界和人文环境,不仅彻底摒弃了市井小巷所固有的卑琐自私懦怯,就连那场动乱疯狂,似乎也远离了这儿。欧老枢在那个社会时代所失落的一切尊严、价值、追求以及他虽向往已久却从未体味过的成功等,都在这小巷深处普通人那里失而复得了。在影片里一向含蓄的张泽鸣,是那样富于激情地反复展示着盲人们演奏的场面、演奏一曲“绝响”《雁南飞》,一次又一次;而观众又是怀着怎样深沉的感动注视着、体味着这一切:政治可以颠倒所有的人生和艺术的价值尺度,但,深藏在小巷里人心中的忠厚善良以及对艺术的执著与庄严却永远不会颠倒。
本片曾获第六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摄影奖、最佳美术奖。
(李萍)
- 欢迎来到文学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