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彩色片
摄制:台湾
编剧:朱天文侯孝贤
导演:侯孝贤
摄影:李屏宾
演员:田丰(饰父亲芳明)梅芳(饰母亲)唐如韫(饰祖母)游安顺(饰阿孝)
【故事梗概】
祖母最疼爱阿孝,相信他将来会做大官,叫他阿孝咕。儿时的阿孝跟其他的孩子一样贪玩,甚至偷家里的钱买弹珠,跟玩伴比输赢,母亲发现后,跟阿孝埋钱的树下,阿孝发现钱被人偷走,阿孝未及时回家,祖母出去寻阿孝迷了路,坐人力车回来,阿孝回到家里挨了一顿鞭打。
阿孝有一个体重只有39公斤不必当兵的哥哥,一个掌中握生鸡蛋练毛笔字的大弟和小弟,一个聪明秀丽的姐姐。父亲芳明痨病吐血,母亲捶抚父亲的背部。阿孝小学毕业,告诉父亲,他考上了省立凤山中学。祖母说阿孝真行,高兴得从手帕中拿出硬币奖励阿孝。姐姐说她考上台北女中,妈妈却只让她念师范,姐姐很伤心。祖母讲:“女孩子灶头锅尾,针头线尾,田头地尾,什么都会就可以了。”祖母全然活在过往的时光,不太清楚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她似乎置身于时代之外,跟阿孝说要走回大陆,过了河坝到广东梅县的梅江河,在弯下家乡拜祖先。夏日炎炎,祖母提着包袱带着阿孝走着走着,在火车道旁吃泡冰,用客家话,问店里的老太婆,到梅江的路怎么走?店里老大娘说听不懂。看到路边芭乐树长了许多芭乐(番石榴),祖孙兴致勃勃地摘了一大堆,在家里,祖孙像玩杂耍,上抛着芭乐好玩。父亲收看自大陆转道捎来的养子秋明的信,说是大陆大炼钢铁,把家里的门锁,铁器都收去炼钢。阿孝把信上的邮票弄湿贴在玻璃窗上,玻璃流下一条条水痕。父亲吐血久病不起。病危时,外面是天崩地裂的台风天,女儿惊叫母亲,说父亲不醒,祖母用手指掐着父亲的人中,只见他嘴唇动了几下,就断了气,医生来救也无济于事,祖母大恸。床前没有长明灯,只有晃晃悠悠的烛光。父亲口上覆盖着一幅丝绢,兄弟一个个握父亲的手,母亲感到几十年恩爱夫妻,就此一别,忍不住抱尸痛哭。姐姐哥哥也跟着大哭,那年阿孝才小学毕业,对生离死别没有深刻的体会,对这些只感到愕然。
阿孝上了中学,与玩伴结帮,敲诈到村里来卖布的小贩,开始追女生吴素梅。母亲患舌癌,姐姐送母亲去医院检查。阿孝与玩伴跟别的帮派打群架,到妓院玩妓女。他在院中磨刀霍霍要跟人火并的那个晚上,大雨瓢泼,母亲去世了。“慈制”,一首安魂的圣诗,姐弟臂挽黑纱,祖母坐在父亲坐过的藤椅上,十分颓唐,眼神空洞,只朝地上愣着,阿孝痛哭流涕。姐弟5个在父亲常年坐的藤椅旁,整理父母遗物,其中有北门二村叶太太借母亲的尾会的会钱借条。姐姐看父亲的自传,边念边哭,自传上说,父亲只打算在台湾住三四年就回去,只添些便宜的竹制家俱,母亲讲了好久才买一部缝纫机。父亲肺病,怕传染给子女,碗筷分开,咳嗽避着他们
阿孝到叶太太家,想去把叶太太欠的会钱要回来。可是,当他到了叶家,
看到叶家穷困潦倒,比自己家还破,他不敢开口,根本没有提要钱的事,就回来了。阿孝所追求的吴素梅告诉他,待他考上大学才考虑他们俩的关系。阿孝参加军校,过了一年,大学联考也没考上,吴素梅一家也迁到高雄。
随着岁月流逝,人事变迁,希望的破灭,祖母越来越沉默了。终于有一天,祖母静静地躺在榻榻米上,蚂蚁在她手上爬,她的臂部开始溃烂,收尸的老人对站在门口的阿孝四兄弟,狠狠瞪了一眼,似乎在心里骂他们:“不孝的子孙!”
阿孝直至到今天才想起小时陪祖母要回大陆的那条路,还有那天下午采了很多芭乐回来,浓浓的童年往事
【评析与欣赏】
本片是台湾1949年以来30年间的历史记忆,是台湾电影史上杰作之一。影片的主角之一阿孝是台湾司空见惯的青少年,他的成长极平常,无非是小时贪玩偷钱挨妈妈责骂,血气方刚、好勇斗狠,混帮派,打群架,还有
青春期性成熟的烦恼,追女孩,幻想,梦遗,不一而足,是一般男孩成长的共同的经验。侯孝贤这部电影的阿孝不是孤立地存在,而是与台湾整个文化历史相融。一方面,他生活在现实社会中,受社会文化、环境的影响和制约,另一方面,他又是这30年间台湾历史的见证人。置身于社会之中又是社会的旁观者。导演通过主角的家庭变化,向观众陈述台湾社会历史的网络,表现的是电影作者的自传,也可以见到台湾政治经济向本土化发展的端倪;老一代根深蒂固的乡愁,诸如老祖母蹒跚地寻找回大陆的路;中生一代的抑郁与绝望,像芳明夫妻俩只想客居台湾,住三四年回大陆,仅买些轻便的竹制的家俱,岂料夫妇先后成为异乡的鬼魂;新一代则亲炙台湾这块土地,台湾本土意识的抬头,乡愁和对大陆的眷恋,随着老人谢世而淡漠,清楚地呈现出时代变迁中台湾政治意识的变异。
这些死亡,这些记忆,都有一层时代变动的背景,它已超脱平常人的个人乡愁,片尾新一代的4个兄弟凝视着祖母的尸体,此时电影导演和观众站在同一角度审视台湾一段历史演进。影片又以强烈的隐喻性,丰富的寓意,从一个家庭成员的“生”与“死”交替的意象,铺陈主题。诸如年轻人成人(包括发育、追求异性),老一代的凋零(如衰老病死),交错运用。比如阿孝蹲在厕所看涉及性的禁书《心锁》,被母亲叫去买酱油,同时,母亲在镜中查看舌上的小瘤;阿孝半夜遗精起床冲浴及换衣服,母亲流泪在灯下向女儿写信报患癌症的噩耗,并巧妙地由母亲悲哀的脸叠映在父亲的遗照上,暗示着死神威迫。片中3个死亡代表了3个年代,从号啕的童年,到初期的少年,到静静愧悔的青年,阿孝面对死亡,正是他面对的成长。意象精简动人。
祖母对孙子的呼唤,意蕴着整个文化传统、历史长流对她的子民的呼唤。祖母曾几次提到回大陆,要阿孝跟她回去,阿孝问:回去做什么?祖母笑着说:“傻孩子,阿婆带你回祠堂、拜祖先呀!”阿孝哪懂得这分接上历史的意义?阿孝经历人生历练,父亲过世,父亲的余荫被母亲和姐姐苦苦守着,她们都在默默地牺牲自己,承受了家庭重担,承传了父亲的精神,以哺育子弟的长大。可是这一点的苦心,子弟起先未必都理会,姐姐出嫁的前日,母女正絮絮地追述家庭历史,而长得粗壮的阿孝却倚窗正荒荒地大声唱他的生命无聊的悲歌。母亲患不治之症,阿孝还浪荡终日,自我放逐于家庭伦理、
文化历史之外,到母亲病情恶化,阿孝才有了第一次的沉醒,死党邀他去打架,阿孝说:“今晚我母亲生病,我总不能再出去。”他交出了他的武士刀,也开始结束好勇斗狠的生涯。母亲的死,他才体会到亲人生离死别的悲哀,在痛哭中有着深深的悔恨。自此他继承父辈守望相助的美德,放弃向更穷的人讨债;他的女友要他考上大学后,才能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阿孝开始用功读书,醒悟到自己的道义和责任,表达了后一代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祖母虽死在孙儿的怠忽当中,但她的面容仍是安详的,给阿孝的心灵撞击是不言而喻的。剧中人的情绪由震慑、悲痛到无所觉后的忏悔。那“收尸人”谴责的眼光,是导演、老一辈正对后一代的质疑,包含着多种含义。
阿孝在懵懵无知中成长,交织的是个人命运与时代动乱的契合,一个外省籍家庭的生活,点点滴滴透露出当时的人心与生活样态,于是个人的记忆,放在时代巨流中来观照,来质疑人的处境。导演运用类似散文格调,诗化电影语言,舒缓有致的节奏,虽非高潮叠起,却随处动人。捕捉人物命运的差异,气氛渲染由淡渐浓,层次分明。导演哀而不伤地诉说一段大陆老一辈的人生旅程,说明上一代的人事正在渐渐地沉寂。导演通过影像唤起对台湾人对过往时代的记忆。
影片融合了“主观”和“客观”的方法叙述故事。
从前段片头导演现身画面的独白开始,追述阿孝一家自大陆迁台的经过,主观的叙述,赋于电影回忆的基调,也吸引观众进入边看边对台湾社会历史反思的过程。有关阿孝童年时期(小学),阿孝回头凝视姐姐考上一女中而不能上,那场长段独白,及父亲死后,他从澡池回看母亲扑向父亲的场景,为阿孝主观视线的叙述,摄影机的视线与阿孝的视线是一致的,与片头导演的现身画面独白相呼应。后段是有关阿孝青少年时期,到影片结尾导演隐于画外的旁白,完全摆脱导演主观介入,改为客观叙述的方式,摄影机(导演)不再以主角阿孝的观点来看周围的事物,而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呈现事物,与导演最后安排的旁白,是相称的。除这种主客观换置外,导演在应用“切入法”,描写一戏剧动作时,不作一线到底的描述,反以切入其他事物来支衬,起到类似布莱希特戏剧“疏离”作用,让观众冷眼旁观电影中世事变迁。表面上看很平淡,实际却紧凑而富文学张力。镜头视点时近时远,逆光、阴影、纱帐都阻止了对个人记忆的过度沉溺,而且回忆中又有回忆,片中长辈不时跟后一代诉说此事,语调干净利落。导演还善于用景来诉说人物心理感情,微妙复杂,耐人回味,并用场景的转换、围墙与窗户,暗喻人物个性。围墙外的阿孝是脱轨的,具有叛逆与活力,跳进墙内,便受到家庭伦理的束缚。他从窗内看世界,不时有苦恼与烦闷,要是走到窗外广大世界,现实社会又使他困惑。
这部影片中不是平铺直叙,或靠剧情张力表现往事、青春、生死,主要用“跳跃式”的剪接,从一景到一景,一场到一场,依照导演的视线来展现,这在台湾电影中独具一格。运用语言和对白也与呈现时代的变迁相呼应。阿孝一家是来自广东梅县,父亲去世前,全片几乎使用客家话,只有小孩因接受当局国民教育,讲国语(普通话)。在父亲死后,阿孝用的语言几乎全是闽南语,客家的传统逐渐被闽南取代,闽南人在台湾建立的文化型态,已慢慢同化客家人,客家人逐渐成为弱势族群,隐含着大陆后裔已逐渐台湾本土化。到第三个时期,语言已变为国语。60年代台湾当局实现国民义务教育,强制推行国语,排斥地方语言,但大陆移民仍沿用各自的语言,是一种经由
教育演变出现的复杂的文化型态。一方面官方提倡的文化占着主导地位,另一方面客家话代表的中原文化和闽南人在台湾建立的文化,在此开始产生对比、冲突、融合。这是台湾的各部分大陆移民从隔阂、对立、共处、相溶的历史发展过程,在语言的背后,所包含的政治、意识形态、文化的演变内涵,超越语言表象,深化电影所表达时代记忆的主题。
如果说,导演在一系列作品中,表现了一贯的主题、技法,及反映出个人对人、对世的世界观,而不受片场制度、明星制度、或商业制度所左右,建立个人稳定的艺术风格,可称得上电影作者的话,侯孝贤从《风柜来的人》、《冬冬的假期》到《童年往事》,已表现出连贯的主题及拍片风格:对青春的歌颂和缅怀,对家庭的眷念,有一种近似宗教膜拜的赤诚的创作心灵,及根源于传统的朴实色彩,低角度的摄影,长镜头酝酿出来完整细腻的戏剧张力,迷人耐味,一部比一部成熟,一部比一部深厚宽广。《童年往事》出现,标志着80年代台湾新一代导演中,已确立侯孝贤的电影作者地位。
《童年往事》获台湾第22届金马奖最佳原著剧本奖(朱天文、侯孝贤)、最佳女配角奖(唐如韫),先后参加西柏林、戛纳、马尼拉、慕尼黑、卢卡诺、爱丁堡、纽约、蒙特利尔、都灵、伦敦、夏威夷等国际影展,获第31届亚太影展评审委员特别奖。
(陈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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