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彩色片
摄制:台湾
编剧:小野杨德昌
导演:杨德昌
摄影:张展
演员:李立群(饰李立中)缪骞人(饰周郁芬)金士杰(饰沈维彬)
雇宝明(饰雇组长)
【故事梗概】
一个清晨,警车呼啸,与女友同居的富家公子小强带摄影机,拍警局组长老雇率领警员突袭一个赌场、围捕枪击要犯镜头。混血女孩淑安在罪犯大顺帮助下逃走,腿骨折断昏倒在马路斑马线上,被小强送去医院抢救。
周郁芬嫁给李立中已经7年了,嫁给李立中以前,她是一个能干的职业妇女,为了生孩子,把工作辞了。结果孩子没生成,周郁芬日子变得无聊,开始写作,出版了一本七拼八凑的《周郁芬自选集》,文思枯竭。与旧情人又是原郁芬的上司沈维彬约会,回来告诉她丈夫李立中,沈已离婚并自组公司,要她到他的公司工作,立中说不该辞退原来的工作。
岂知,自求出来独立谋生的郁芬与维彬旧情复燃,并辟室共枕。淑安回家后被母亲关在家中,很无聊地翻电话簿,随意打电话给不认识的人开玩笑,其中打给名叫李立中,立中的妻子周郁芬接到,淑安假冒说是周郁芬丈夫在外面的女友,遇到了麻烦,要周郁芬出来谈判这件事,当郁芬要记约谈的地点时,淑安的妈妈把电话压断,此事深深刺激了周郁芬。
李立中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在一家医院病理检验室工作,检验室高组长因心脏病发作去世,主任叫李立中暂代组长职务,李立中以为有了升迁的机会,向检验室主任讲高组长的所谓仪器标价,其实是组里小金干的,不惜在背后中伤他的朋友,希望能够少一个竞争的对手。主任追查此事,高组长已故又无对质,小金对此毫无所知,愤而辞职,风骨棱棱地走过幽暗的长廊,离开医院。
神秘的电话促使周郁芬决心离家,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李立中很无奈,叫她什么时候想家,就搬回来。淑安又从家中逃出来,遇到了当初救过她的小强,小强为她姿色着迷,居室墙壁上张贴着放大了的拼凑的淑安巨照。两人共枕了一晚,淑安仍回到释放犯大顺的身边,继续她流浪的生活。
周郁芬的行为使李立中非常苦恼,便找到他挚友老雇,要他出面替他想法子,老雇通过编辑部,了解郁芬正在写编辑部催出的小说。郁芬利用接到的无头电话,便演绎成丈夫外遇的一篇小说《婚姻实录》,居然还得头奖,也因此而更有名。小强也扯下遮掩的假幕,回到他女友的身旁。小强从报纸刊载小说的情节中发现,使郁芬出走的原因,并且打电话告诉立中,立中也看了小说,知道郁芬的离去只是因为那通电话。医院主任让小薛当组长,立中升迁不成,他到老雇那儿,假意告诉他的雇朋友,他已得高升。朋友为他庆贺,喝得烂醉,立中先醒来,把雇的手枪偷了,在医院前小车旁先杀了他的主任,又到维彬与郁芬同居的地方,在维彬开门之际,开枪杀了沈维彬,而周郁芬受惊吓,被送到医院抢救,周郁芬恶梦惊醒,在洗手间呕吐。雇组
长醒来发现立中已用手枪自毙,躺在自己家不干净的浴室里,水的波动伴随着音乐,壁上喷着未干的血迹,后脑滴着血水。故事讲到这里才发现,这一切都只是郁芬得奖小说内的情节,不是真实的事件,而一切都安好如初,什么也没发生。
【评析与欣赏】
侯孝贤和杨德昌是台湾当代最重要的电影作者。他们风格迥异:“侯孝贤便是乡土的、传统的、道德的,深得写实之美;杨德昌则是都市的、现代的、美学的,深得虚灵空之美。”(台湾影评人曾昭旭语)这两位在国际上负有盛名的青年导演,却不约而同地以过去某个禁锢的年代作创作题材。杨德昌的《恐怖分子》再三以慎密精确的方式,探讨转型都会文化,由3条主线共同发展出来,交织成危机四伏的都会空间。
此部影片最鲜明的特色在于3组主要人物的发展,多线叙述故事,架构出台湾现代社会的恐怖。李立中夫妇、小强和淑安的暧昧关系,淑安和她的大顺的3组人物关系的发展,表面上似乎不相干,却又在某个特定时空中,介入另一组的发展里,有些时候还起主导的作用。整部戏的多线发展关系,若隐若现地纠缠着,结构精密而准确。杨德昌用沉淀结构性的思考方式,使美学和内容适切地融为一体。他运用透视集中的美学,采取局部特写、观点镜头、蒙太奇剪辑、音画暧昧,经过割裂、重组,产生庞杂丰富的意义,是杨德昌越来越臻成熟的作品。不但对都市现代人的孤寂、无力、背叛、欺瞒、暴力及潜在的恐怖有详细的揣摩,而且对物质呈现的荒谬规律大作讽刺。杨德昌巧妙地将都市人物与环境交叠,让观众看到台北的全景,有婚姻危机、升学压力、都市罪恶、自杀暴力。若隐若现地交织出相当复杂的都会处境:表面上宁静的台北,就像电影中不时出现的大台北瓦斯一样,潜伏着随时爆发的危机。其片名正如香港导演、影评人金炳兴所说的:“所谓‘恐怖分子’可泛指片中所出现的大部分人物,除了最后持枪的李立中外,还包括随便打电话干扰他人的淑安,也可能是她那混混朋友,又或者是把女儿囚禁在房内的母亲,也可能是随处猎艳的富家少爷,或者是那位自杀未遂的女友;也可能是把自己封闭在文艺创作中并有外遇的女作家,也可能是旧情复燃的维彬,也可能是李立中那位穿花衣衬衫、有些好赌的警察朋友雇组长,也可能是躲在办公室内不肯面对部属的医院主任,甚至也可能是那位被栽赃愤而辞职的小金。这些人都可能是“恐怖分子”,因为他们都可能构成对他人的伤害,破坏整体规范。透过这些角色,事实上我们从角色人际的关系看,即便李立中,由于承受不住内部的长久郁积的闷气,而致开枪杀人,似乎是无力感造成报复心态,但终究以偷来的手枪,要杀影响他命运的人,以暴力对付对他潜在的伤害,他本身、周遭的人及包括传播媒体,都很可能自觉不自觉地变成“恐怖分子”,说明在资本制度,物化的社会,表面上繁华的都会都潜伏危机。杨德昌使用现代主义手法,在《恐怖分子》中,将道德命题拓展到极广泛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层次,触及台湾现代普遍存在的婚外情、出卖朋友、青年反叛、冷漠封闭的制度、性爱和金钱的交易等等,处处都可以构筑成对他人的伤害,甚至造成表面上安详稳定都会的内在恐怖。
现代都市中过度精密的分工,过度严密的禁闭规格形成的人际关系疏离,也是现代资本社会潜藏危机的一种表征。导演有意点明都市资本文明的虚幻,像沈维彬的办公大楼,大片大片窗玻璃将街景折射叠影进室内,衬托
周郁芬和沈维彬这对男女,处境如真似幻,当她一推窗,看到的不是重重幻影,却是吊架上擦玻璃的劳苦工人,冒着生命危险进行高空作业,这才是现实。在小强的幻想世界中,淑安是个美女,并为她离开了原来的女朋友,租下当初刑案现场成为他的暗房,淑安与他也在这天地里度过一段温馨,第二天却发现淑安已席卷他的全部照相机而逃,后来淑安虽然归还了他的相机,仍跟释放犯大顺混。小强打开窗户,微风吹过,由几十张照片拼成的淑安大面庞巨照,还原成人为拼凑的本貌,不再有由幻想构成的魅力。
影片结尾采用开放性的结构,各单线脉络的可疑性,似真似假,它们是否都是中产女作家呕吐式的梦魇,或确有其事而延伸成各种极具杀伤力的惨剧。结局可以有不同的诠释,但它们各自都处于不确定性,存在着多义性。
此片的特色还在于:其音画及上下文产生的辩证关系,不仅为观众提供不同于传统的阅读方式,也增加了本文的暧昧性和多义性。李立中的复仇行动,镜头始自清醒的台北街头,清静的安宁被一个小女孩的突然入镜打扰,小女孩劈啪的脚步声,及跑步造成的动荡感,营造出医院主任被枪杀惨案的震撼。这种音画的效果,在另两段表现更强:一落翅仔母亲在黑暗中听缅怀旧事的情歌,声源是唱片,画面却是年轻恋人的争吵和分手。另一段是女子殉情自杀,画面是泪珠滴手背的特写,救护车的急救,影片中传来女子喃喃自呓:“我不想活了”画面一转,我们看到的却是落翅仔乱拨电话的恶作剧。
电影中的人物,都不断利用文字、照片、电视来重述或重现生活。好像周郁芬用小说重塑婚姻的失败始末,小强用放大照片捕捉少女的瞬间惊惧,不可或缺的电话沟通,以及周郁芬的电视访问和报纸介绍。立中家中古董神案和现代家饰并置,都展现了台北现代化生活、中西文化、现代与传统的不协调,是对现代台湾都市化过程的一种文化反思和历史观照。
有的人认为杨德昌此部作品太客观、太冷静,少见角色情感的深度。但作为杨德昌以现代主义的手法,对台湾都市进行精密而细致的观察和探讨上,却有台湾电影少见的内省和现代性。而且在整个中国电影史上,有其前卫的艺术探索价值。
《恐怖分子》获台湾金马奖最佳影片奖、卢卡诺影展银豹奖、1987年英国国家电影奖、第32届亚太影展最佳编剧奖、毕沙洛影展最佳导演奖、入选戛纳影展“一种注目”单元、台湾影评人协会票选“八十年代十大影片”第一名。
(陈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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