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彩色片
摄制:珠影与香港银都机构有限公司
编剧:陈立洲王雁
导演:王进
摄影:赵晓时
美工:何群
主要演员:梁玉瑾(饰多妹)郝嘉陵(饰阿婷)于莉(饰阿来)谢园(饰阿泰)
【故事梗概】
闽南沿海某渔村。一个雾雨飘飘的清明。婷姐、多妹、阿来和其他妇女们趴在黑蛋丘坟头磕拜,和着海潮的节奏,操三分哭七分唱的腔调嚎坟;入夜,婚后未孕的妇女们一律素乌巾蒙裹头面、手戴银镯、腰束银带,个个打扮得像新嫁娘一样汇成回夫家的浩荡队伍,举着火把穿行于夜色之中。
按祖宗定下的规矩,结婚后妻子一年只有清明、中秋、除夕3个晚上可回夫家住。头3年禁止有性行为,满3年后也只能靠占卜看祖宗是否准许。直到妻子生了孩子才能搬到夫家住。否则就得在众人耻笑歌声中投海自尽。
多妹结婚几年从没见过丈夫的模样,每次回夫家都蹲在墙角小心提防着,不让“臭人”近身;婷姐与万福结婚11年还没生囝,一回夫家她就身子不舒畅,气得万福一巴掌扇过去;阿来很想丈夫阿泰与她亲热,但结婚才一年,阿泰不敢,他求她再熬两年
到了“护厝尾”,婷姐顾不得治伤,先检查多妹,阿来肚间的记号,唯恐犯规。一天,正在犁地的阿来惊讶地看见几位妇女走上断崖,跳进大海之中,没人去救她们,反而还唱着耻笑的歌;在傍晚的小集市,卖牛的多妹被买牛的四德所深深吸引
中秋月明,妇女们又回到夫家。多妹仍然蹲在墙角打盹,她男人想强迫她,被她用东西狠狠打了一下;婷姐这回身上干净了,她祈求妈祖保佑她怀孕,万福要她跟去新竹生了囝再回来,婷姐横下一条心要跟着去;阿来帮阿泰洗澡,看着自己的男人,她再也控制不住感情。
突然,狗吠声大作。国民党军队要把村里男人都送过海去当兵。万福想逃,被抓了回来,婷姐无限悲哀;阿来伤心地抽泣,阿泰却说:有这一夜,活得值;四德认为自己连个女人也治不住,还不如当兵去,他让母亲放心。
朝阳普照的时候,已婚妇女们都回到自己的夫家。阿来怀着孩子仍然舂米、戽水、干农活还照顾阿泰母亲,多妹提出要离婚,却又看见那头黄牛,这才搞清楚自己不愿近身的男人正是自己难以忘怀的买牛郎四德,她又恨又悔,而四德母亲决不原谅她。
婷姐仿佛听到万福的召唤,她和几位妇女爬上了高高的断崖。多妹忽然停了下来,她说四德叫她回去照顾好母亲,他会回来的。而婷姐她们飘向了大海。大海,波光闪烁
【评析与欣赏】
观赏《寡妇村》,使人始终沉浸于一种交织着惊奇激动与痛苦的颤悚之
中,惊奇于这婚俗的奇异无双,令人悚然的是人性竟如此荒蛮。
在闽南沿海那个古风犹存的小渔村,人们虔诚地供奉着人类宗教文化中一位颇费猜疑的神灵——妈祖,他在创造护佑他的子民的同时又毫不怜惜地将他们推入自我折磨自我毁灭的绝境,按照他的意志:他的子民们结婚后并不能马上完聚,头3年里妻子要守身如玉,每年只有清明、中秋、除夕3夜可与丈夫相守,还要在裤带上系死结以示贞洁;3年期满也不能随心所欲,还要靠占卜得祖先恩准才能夫妻同床。妈祖的子民们肩负着这祖宗留下的沉重的人生折磨,她们命中注定要受苦受难走着那每年3趟回夫家的没有尽头的路,从青丝走到白头,除非侥幸怀孕生子后才能搬回夫家去住。如果她们中有人尚有一丝人性未泯情欲萌动,3年里不能坚守贞操者,或是满3年后不按祖先规矩办事者,便必须在众人耻笑的歌声中投海自杀。本来,青年男女两情相悦进而建立家庭共享天伦,这是顺乎自然本性的正常婚姻。家的概念在中国文化范畴中不仅是可遮风挡雨、给人稳定安全感的建筑,它更有一种深刻的人文内涵,它是一个人的生命之源和漂泊不定的心灵的精神归宿与栖身之地;而情欲则既是人自然本性的表现,也是对美的本质的肯定与追求。但影片所展示的奇异婚姻却在奔波于夫家的路上扼杀了人们对于家庭与情欲的渴望,僵硬的礼法消溶了青春女子全部生命的欲望能量和光彩,也沉默了她们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影片还以冷静客观的叙述阐释这样一种情景:束缚女人们心智欲求的力量既来自那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妈祖、更来自子民们的道德狂热与自觉。四德那“我娶她满3年啦,怎么今晚还不能同床”的哀怨,就化解在母亲“过来人”的劝慰之中:“才3年你就熬不住了?你阿爸娶我,第5年才相识,第6年同床,第8年才得囝”阿来的一切反抗与争辩都无济于事,还是被两位阿姐在裤带上挽上死结,面对阿来的责问,虽倍受礼法之苦的阿婷、多妹却又自觉地扮演起捍卫者角色来嘲笑规劝她:“这才真羞人,阿来,3年都熬不住啦?”“祖宗的习惯,大家都这款,有什么不惯的?久了你也能惯的”,“不是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吗?这所在最金贵这口气,这张皮了。”透过这些姐妹间的寻常对话,我们看到:正常人性的勃发在这里被严重压抑,无比丰盈的却是秉祖宗意志办事说话的道德自觉。
更令人悚然者,是这种早已深植于女人灵魂的道德自觉硬化为礼法的残酷所造成的对生命的漠视,把那些敢于蔑视宗法礼教的女人们视为异端处以独特的极刑:无论她们走到哪里都逃不掉躲不开那耻笑她们的嘹亮歌声,据说她们的罪名就是“想生囝、偷回夫家住”,于是便被同类以歌声送上断崖飘向大海。多么优美的刑法!多么可怖的冷漠!全村人——饱受祖宗习俗之苦的男男女女们竟木然地注视着她们去跳海,他们习以为常熟视无睹,在这象征祖宗的蛋丘上,曾经葬送了多少饱满柔韧而充满活力的生命,早已无计其数了。
《寡妇村》正常的叙事流程是男人们被抓丁到海峡彼岸的偶然事件所打断的。否则,女主人公们会先后被歌声送上断崖,婷姐决意与丈夫私奔;阿来结婚第一年就有了孩子;多妹暂时平安无事,但若她知道四德就是她仰慕已久的男人,也保不住那如枯井般的内心会焕发出神圣辉煌的人性之光,挣脱远古祖先的幽灵和自身的束缚,通过犯罪来获得人的最高特性。这一叙事的重大逆转完成了影片双重性主题的转换,由对阉割人性的理性文化的批判转向了对深藏于女人们内心的坚韧生命意识的发掘与颂扬。这种主题的重奏
早在影片开始时就已初露端倪了。影片中重复出现过两次在浓重的夜色里,成群结队的妇女们手执火把,汇聚成回归夫家的浩荡队伍,火把在夜幕中闪烁流动,宛如在庞大的鸟蛋丘下涌动起一条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流,蜿蜒向前,传递出女人们炽热而活泼的人生欲求和对家庭团聚幸福执著追求的生命意志。影片的结尾使这一层主题抒发达到了高潮:婷姐一身新嫁娘的妆扮平静地飘向大海,那里没有祖宗规矩,没有杀人的歌声,只有她与丈夫和向往了
11年的幸福;多妹、阿来与村里的活寡妇们则继续守着家园养囝成人,等待着亲人们归来。影片把她们承接苦难的伟力与坚韧的旋律抒唱得格外动人心弦。
影片在展示这一奇特婚俗的同时,把3个女主人公各不相同的婚姻遭遇纳入到一个艺术对照系统之中加以描述,从历史文化与现存环境纵横的延伸中来探视压抑性生理性文化所造成的人性迷失和扭曲的悲剧的根源。中国文化中几千年积淀下来的深层的从属依附意识,在这一畸形奇特的婚俗里已被更明确更赤裸裸地转换成把女子彻底沦为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工具,在这里,女人被夫家应允接纳的唯一条件就是要生囝,而不能生囝就意味着要失去作为女人的唯一权利,就要受到人们的耻笑。传统中国文化范畴里,从来都是把不能生孩子的过错归咎于弱女子一身,把账全算在女人头上。阿婷由于结婚11年没有生育,仅此一项便足以使她蒙上一层格外不祥而浓重的悲剧色彩。她被剥夺了想要有个家这一最起码的人生欲望,负载着极其沉重的心灵情感负荷,总觉得对不起丈夫而越发地低眉顺眼逆来顺受。即使面对丈夫那“一年就3个晚上,你怎敢老脏身子来哦”的毫无道理的诘问,也只是一味委屈求全“真对不住,下次,等中秋节,我一定干净身子来,给你生囝。”在影片中,为了生囝而进行的苦苦跋涉挣扎,成了女人们人生的唯一要义和最高准则,为了能生囝她愿顶住耻笑去和丈夫私奔,甚至平静安详地爬上断崖投向大海。
多妹的悲剧命运则更富有戏剧性。她结婚3年竟然不识丈夫真面目,这在当地是十分普遍而自然的事。她的婆婆婚后第5年才与丈夫相识,已经生了囝却还不知孩子爹尊容如何的也大有人在。这时却有一位想要买牛给牵手人(妻子)的男人令她怦然心动,为此在中秋节夜她打昏了想要与她同床的丈夫,使得丈夫一气之下当兵去了海峡彼岸。等到她办离婚手续时才发现被自己气走的陌生的丈夫原来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男人。她对丈夫的厌恶升华为一种爱慕,支撑她承受那多蹇命运的打击,抗拒死神的诱惑而守在家园等着爱人的回归。然而婆婆已被她伤透了心,丈夫四德临走时他妈说要娶个番婆生囝,多妹悲剧的命运能有转机么?
阿来一开始就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却充满生机的道路。她来自台南,与阿泰是恋爱而结合,历史因袭的断层使她具有无比丰富的个性和对欢乐生命的渴求需要。她根本不屑于压抑自己也无视宗法礼及众人的耻笑,她要冲破摧残人性的清规戒律,一任对自身的热爱对情欲的渴望对生活的贪婪汹涌倾泻。中秋节一夜,使她获得对生命之美最铭心刻骨最富于激情的体验。丈夫被抓去当兵,临走时告诉阿来:“有这一夜,我就是给枪弹打死也不冤了!”阿来则告诉丈夫:“这回,我要能有孕,就生下来,我不怕耻笑、不跳海,等着你回来。”影片吝啬于阿婷多妹的个性反叛追求,幸福都给了阿来,在她身上把人类的情爱与生命意识渲染得十分诱人而动人,为影片增添了一轮亮色。
色彩进入电影被称之为电影发展史上继声音之后的第二次技术革命,它使人们在银幕上领略到了更为真实的艺术世界,不仅是对大自然丰富色调的再现,还承担起揭示人物性格、心理、命运的重任、营造叙事的总体气氛。影片开始时祭拜祖宗的仪式上,那灰暗的天地服饰,青烟袅袅、灰烬飞扬无不营造出一种原始神秘的氛围,预示了生活在列祖列宗巨大阴影之下的人物命运的严峻,从而表现人们对从畸形婚俗显示的传统文化深层的审视与思考。在影片整体的偏暗偏冷的基调中,又把夜归夫家的妇女们手持的火把拍得极其夸张写意,火把的炽烈火焰、红光映照的妇女们簇新齐整与夜色的阴沉凝重与全片的基调形成非常强烈的反差。
(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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