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彩色片
摄制:北京电影学院青年电影制片厂
编剧:刘恒
导演:谢飞
摄影:肖风
演员:姜文(饰李慧泉)程琳(饰赵雅秋)岳红(饰罗小芬)刘小宁(饰方叉子)梁天(饰刷子)
【故事梗概】
刑满释放的李慧泉神情冷漠地走进铁路旁的居民区,回到那间狭窄、简陋的小屋。母亲的遗像紧紧攫住了他的目光。泉子轻轻拂去镜框上的浮土,却拂不去内心的痛苦。在方大妈家遭到冷遇,更使他备感孤独、悲凉。他借酒浇愁,却又勾起了痛苦的回忆:为了哥们义气,他打伤了人而被判刑。
在邻居罗大妈和户籍警小刘的帮助下,泉子办了个体户执照,开始了新的生活。转眼已是除夕之夜,罗大妈的女儿小芬带着博士生未婚夫来见岳父岳母。这小芬与泉子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如今小芬已是研究生,更增长了泉子内心的自卑和压抑。他急忙拉上了窗帘,关了灯,不愿和小芬见面。
一天,应旧友“刷子”之约,泉子来到咖啡厅消磨时光。歌手赵雅秋纯朴的歌声,深深地吸引了泉子。美好的过去又出现在他眼前:小时候,他和小芬手拉手行走在绿树掩映的铁道上,天边通红的落日映着他们幼嫩的脸这时,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约40岁的男子来到泉子座位前,打断了他的美好回忆。这人叫崔永利,是个行动诡秘的“倒爷”。两人正聊着,演出结束了。赵雅秋因门外一群小流氓的纠缠希望有人送她回家。于是崔永利请泉子代劳。
泉子推着自行车,赵雅秋在后面默默地跟着。他像保护小妹妹那样护送赵雅秋回家。又是一个这样的夜晚,赵雅秋送给泉子一张照片,泉子精心地贴在了床头,安稳地入睡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赵雅秋身边的崇拜者和追随者越来越多,衣裙也越来越妖冶,纯真渐渐失去,泉子无限怅惘
一天夜晚,崔永利摆酒款待泉子,拉他合伙做黄色录像带买卖,并企图用女色引诱他下水,泉子愤然离去。紧接着,昔日好友方叉子越狱潜逃到他家。泉子劝叉子去自首,叉子不听。他本想去找民警,又顾虑重重。在这当口,他又得知崔永利与赵雅秋结伴去了一趟广州,再也无法自制的泉子狠狠揍了崔永利一顿。当他没命似地蹬车将要生孩子的小芬送到医院后,内心才有所解脱。
泉子挥泪大甩卖掉所有存货,又取出全部存款,买了一条金项链,并连夜驱车送到赵雅秋面前,却遭到赵雅秋的回绝。泉子万念俱灰,两行绝望的热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流出。
酩酊大醉的泉子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家,两个行劫的少年挡住了他的去路。泉子狂笑着将两人打倒在地,其中一个爬起,向他捅了一刀。他只觉得腹部剧痛,鲜血涌出。两个少年见状仓皇逃走。泉子捂着流血的伤口倒下了,片片枯叶在萧瑟的秋风中落到了他的身旁。
【评析与欣赏】
《本命年》是中国第四代电影导演代表人物之一谢飞的第3部作品。这部曾荣获第4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的影片,无论思想上还是艺术上,都超过他的《我们的田野》和《湘女萧萧》,标志着谢飞的成熟。
根据改编的原作《黑的雪》,是当代最引人注目的青年作家之一刘恒的第一个长篇。他在解释《黑的雪》的书名时,说过这样一段话:“书名带有一种宿命色彩——人的命运就像天上飘落的雪花,它们原本都是洁白无瑕,但落在何处却不能自由选择。有的落在僻静的地方,保持了原先的纯净;有的却任人踩踏,染上了污秽。”对于这样一部探寻生命的终极意义的作品,谢飞曾打算在改编成电影时着重表现‘文革’期间学业荒废造成主人公稀里糊涂的一生。刘恒则认为不必过分强调社会的因素。他说:“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一些人走向恶而不能自拔,并不是一定动乱年代才造成青年人的迷途。处在同一个大的社会背景下,每个人承担的压力基本是相等的,因此,每个人都应为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及其结局负责。人的命运其实受两个方面力量的牵制:一是环境因素,其中有许多是个人所决定不了的,这是人生的悲剧;二是性格因素——人们往往不能把握自己,这个悲剧更加普遍和深刻。”刘恒的这些话,对谢飞确定影片观照人物的视角是有启发的。
然而,从小说《黑的雪》到电影《本命年》毕竟体现了谢飞的主体意识,表达了能引发他的创作激情的东西。如果说《黑的雪》有一种悲观的宿命色彩意在展示一种自我否定的贫困灵魂的悲剧命运,那么《本命年》则更倾向于展示一种自我肯定的积极灵魂,增强了对人自身精神力量的呼唤。谢飞认为:“由于十年‘文革’摧毁我们过去的信仰和价值标准,又由于改革过程中新旧体制交错带来的矛盾,精神上的迷惘与空虚,是我们的社会必然要出现的问题。艺术家和艺术作品不能承担重建信念的重任,但我们有责任提出问题,让人们去警醒:在物质生产不能发展的同时,如果精神不能随之丰富和更新,我们的民族就可能出现严重的精神崩溃,经济上的改革也就很难成功。这种前景,无论对于一个民族,还是对于一个人,都是非常危险的。”谢飞是一位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使命感和忧患意识的电影导演艺术家,他把他对社会、时代和民族的思考化为银幕形象,表达了他“对重建理想、重建全新的富有凝聚力的民族精神的呼唤。”而这正是《本命年》的意蕴之所在。
《本命年》的主人公李慧泉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银幕形象。这个“骆驼祥子的后代”,外表粗俗、身世卑贱、性格锁闭。他“文革”中失学,又生活在北京市民社会的最低层,只能在母爱和儿时伙伴的友谊中对人生的真善美有所感受。影片中以画外音形式出现的他和小芬12岁时关于本命年系红腰带的对话,以及他和小伙伴沿着铁道亲密行走的回忆镜头,是他24年的人生旅程中唯一值得怀念和珍视的东西。在他劳教释放以后,社会的仁慈和宽厚使他干起了个体户,有了足够的钱,还被人介绍过对象。但这个不安分而又自卑的个体户,找不到能够凝聚自身力量去奋斗的精神信仰,陷于灵与肉的苦苦挣扎之中而备感孤独、悲凉和压抑。
赵雅秋的出现,曾给李慧泉的生活和内心带来了一线光亮,唤醒了他心底长久被埋藏的善与爱。然而,性格的扭曲,使他在赵雅秋面前总是自惭形秽,缺乏追求爱情的勇气;出于哥们义气,又使他不忍心把越狱潜逃的方叉子送去投案自首;特别是赵雅秋与物质引诱同流合污,并以得体的社交辞令
拒绝了他真心赠与的金项链后,李慧泉彻底地崩溃了。一个孤寂、忧伤的灵魂经历了灵与肉的苦苦挣扎,终因没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而回顾茫然地倒下了。
造成李慧泉的悲剧命运,既有社会的原因,也有人物自身性格的因素。尽管人是受社会塑造的,人的欲望本身也是受社会塑造的,但影片着重强调和表现的却是人自身的因素。李慧泉的死并不完全是社会不见容于他,而是他自身性格的弱点,使他既不情愿像崔永利那样以邪恶的需求来刺激枯燥的生命,也没有勇气战胜自我,去获得充实而有价值的人生。因此,他永远也跳不出灵魂的痛苦。而被人捅死这个看似偶然的结局,也就蕴含着深刻的必然性了。
李慧泉的悲剧命运,折射出一代青年灵魂焦虑、挣扎却又无所归宿的寻觅轨迹。整个社会都应为此而进行一次凝重的思考:应尽快完善我们的社会,以便为每一个善良的青年的发展提供必要的空间和机会。同时,李慧泉的毁灭还使人们感受到一种升华的力量:“人活着,就要有理想。无论你活得很伟大,还是很普通,只要你明白了生活的意义,并努力为之奋斗,那就是光彩的人生。”诚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人正是凭着理想这一资秉,不断地从野蛮走向文明,从现在走向未来。”
原作《黑的雪》是一部着意探索人物心理的长篇小说。把文学语言化为银幕形象时,如何克服电影手段在心理描写方面的局限性,是再创作过程中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谢飞从影片的总体把握着眼,探索一种含蓄平实的手法,让观众通过生活流程中实实在在的行为、语言和性格,去体会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即使全片仅有的两处回忆或梦幻,也是用写实手法来处理。一处是李慧泉喝醉酒后,方叉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帮方叉子打人犯案那场戏。观众起初以为是现实发生的事,直到李慧泉在床上惊醒,这才知道原来是场梦。另一处是李慧泉在咖啡厅听浓妆艳抹的赵雅秋唱歌,他虽然感到赵雅秋已经失去了昔日的纯真,但还是来到后台化妆间,劝她不要穿那种坦胸露臂的衣服。这场戏同样拍得非常实,一片掌声把李慧泉从冥想中惊醒,观众才知道这也是一场梦幻。
在探索如何用电影手段表现心理时,还有一个课题是如何表现性心理。影片将李慧泉性压抑这条心理线化成了含蓄可见的生活细节和场景来表现。如写他在崔永利倒卖给他的一堆货里拣出一条女用三角裤衩弹着玩、卖货时紧盯着两个少女的臀部、小屋墙上贴着肌肉发达的男人画片等。此外,影片还隐喻地表现了李慧泉的手淫。如他读方叉子的来信时,信上最后说:“对了,你是不是该结婚了?”李慧泉露出一丝苦笑,拿起一本健美杂志,躺到了床上。杂志封面上是几乎赤裸的女人照片。他猛地合上杂志,拉灭灯,用被子蒙住头,镜头慢慢升起,摇到火车,并配上比较含蓄的床动和喘息声。这样处理李慧泉的性压抑和性扭曲,既成为塑造人物不可缺少的一笔,又保持了影片含蓄、沉稳的格调。
《本命年》朴实、自然的风格还表现在造型艺术上。影片的构图、光效、角度、色彩、都含而不露,显得很随意,始终保持一种正常视觉的眼光,使观众尽可能地感觉不到摄影师的存在,以便更好地去认识实际生活中有价值的东西。如用光处理,全片采用顶光照明,这比较符合北京生活的真实光源。只有赵雅秋唱歌的几个镜头,增布了逆光和主副光。主人公李慧泉沉静下来的比较漂亮的有形式感的镜头也只有两个,并都用在节奏强烈的段落之后,
经过镜头组接和画外音处理,使观众对人物内心产生了丰富的联想。
此外,影片没有堆砌现代都市的那种豪华和喧闹的场景,而是依据人物的身份,突出了那种由老北京的传统土味和现代生活的交织,从而构成了主人公精神不能解脱的独特环境和氛围。在音响构成方面,影片除赵雅秋的4支歌外,没有用作曲的音乐来贯穿,而是通过都市各种环境音响的组合,来达到情绪渲染的目的。如影片的头两本,镜头跟拍时,李慧泉路过的每家屋内都传出不同的声音:新闻广播、费翔的《一把火》、宣传传统伦理观念的老白玉霜的评剧段子、京韵大鼓和方大妈家电视里的评书等。这些表现北京下层生活的环境音响,让观众很快地进入了主人公的生活氛围。又如影片把李慧泉的家与铁道组接起来。这样既表现了他的居住环境,又可借助火车驶过的隆隆声丰富环境音响,渲染人物心理。
(陈家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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