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彩色片
摄制: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
编剧:铁凝汪流谢小晶
导演:王好为
摄影:李晨声
演员:薛白(饰香雪)壮丽(饰凤娇)唐烨(饰朵儿)
【故事梗概】白云深处,峰峦叠嶂的大山皱褶中,坐落着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小山村——台儿沟。一条新修的铁路从这小山村附近穿越而过,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每至黄昏,列车要在这山村小站停一分钟。劳动学习了一天的香雪、凤娇、朵儿等山村里土生土长的姐妹们,相约去看从未见过的火车。文静内秀的香雪换上了新做的红格布鞋;俏丽洒脱的凤娇特意用珍藏的香皂仔细地洗过脸;机灵调皮的朵儿大大咧咧地穿上了花汗衫。她们一路嘻闹着向小站奔去,谁知等她们赶至小站时,已错过了火车进站的时间。呆望着疾驶而去的火车,她们感到十分沮丧和怅惘。
在姑娘们眼里,火车是那样的富有魅力,又是那样的神秘。由最初的好奇以至带有几分胆怯到越来越大胆地向列车靠近,她们与年轻的列车员攀谈,还用自己生产的山货和乘客进行诚实的交易。火车终于向姑娘们敞开了一扇通向全新世界的窗口,使她们感受到了迎面拂来的现代文明的气息。每天一分钟的停车时间,对姑娘来说是那样的宝贵。隆隆驶来的列车,既给她们带来了短暂的欢乐,又给她们留下长久的企盼。聪明而有上进心的香雪十分羡慕新式的书包和带磁铁开关的塑料笔盒,还爱打听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的学生;粗中有细的朵儿热衷于换取各式各样的头饰和胸花来打扮自己;泼辣娇媚的凤娇和一个操北京话的年轻列车员的接触中情窦初开,编织起自己美丽的梦幻。
又是一个黄昏,姑娘们照旧来到这山村小站,就在香雪问乘客要不要柿子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她朝思暮想的带磁铁开关的塑料笔盒。她欣喜地跑进车厢,用一篮鸡蛋和一位乘客进行了不计代价的交易。这时,火车启动了,凤娇和朵儿惊惶的喊着、追着,无可奈何地看着列车载着香雪远去了。毫无思想准备的香雪,也被这情景吓懵了。她不知所措,泪水涟涟。在列车员和几位热情的乘客的安慰和帮助下,香雪渐渐镇定下来。当列车在下一个小站停下时,香雪毅然谢绝了列车员的挽留,沿着铁轨朝台儿沟的方向奔去。
月黑风高,山悬岭陡。年仅16而又是第一次出远门的香雪,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偏偏在进隧洞时又绊了一跤,将手中照亮的火把弄灭了,她紧张地吹着火头,可怎么也吹不着,只好使劲地挥动着,以此来驱赶黑暗。这时前来寻找香雪的凤娇和朵儿,发现了那绚丽多姿的火花,呼唤着香雪的名字。香雪激动地应着。“哦,香雪!”呼唤声越来越近
【评析与欣赏】
女作家铁凝发表于1982年的《哦,香雪》,是一个写意性很强、空灵淡雅的短篇。那时改革的春风刚刚吹绿祖国的大地,作者通过火车开进偏僻山
村所引起的变化,满腔热情地表现了在这块闭塞土地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对现代文明的向往。7年之后,伴随着中国电影从复苏到繁荣的脚步脱颖而出的女导演王好为将这部作品搬上了银幕。时值1989年,历史又翻过了几页,时间给了她对生活远距离观察和更深思考的可能性。王好为在“导演阐述”中指出:“本片,实际上是从几个少女的角度表现两种文明: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的撞击和融合。”基于此,影片在对现代文明进行真诚呼唤的同时,对古老文明做了深情的发掘,展现我们民族性格中蕴藏着的真善美。
然而,据以改编的原作《哦,香雪》过于短小、淡雅,充溢其间的又全是情绪化的瞬间,要把原作能唤起的激情和思考转化为实实在在的银幕形象有一定的难度。为了保持原作的艺术品位,王好为用她那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和善于感受美的心灵,寻找大山的语言。她从山里人日复一日的平凡劳动中,捕捉到许许多多能够展现他们的坚韧、智慧、创造力以及与大自然搏斗与融合的独特细节,然后通过一种颇为抒情的电影语言和造型技巧,把生活升华为一幅幅充盈着美的意境和诗情的画面:尤如色彩典雅的晒花椒、极富舞蹈性和韵律感的擀毡、挂满金红硕果洋溢着丰收欢乐的柿子林、香雪父女在满是石头的河滩上的艰辛劳动、香雪妈推碾子熬杏仁油扎盖帘、一只母鸡下蛋的咯咯声所引起的全山村公鸡母鸡一齐长时间的热烈鸣唱影片通过这些富有韵味的细节描写,为我们勾勒出中国农民自给自足的生存状态。正是这块封闭、贫穷、温馨的土地,滋养了香雪们善良纯朴的心灵、质朴纯净的人际关系。然而,影片又决不停留和限于此,火车的巨大声响摇撼着山村,现代气息浸润着山的女儿的心胸。她们渴望冲破贫瘠落后的自然经济,呼唤现代文明的强烈要求,也同样在这块土地上产生。
显然,《哦,香雪》的意蕴是深刻的,但影片的成功,又在于与切近的、直露的思想主题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在更大的心灵空间里,让生活自然流淌,让意蕴自然展现。体现影片意蕴流向的,赋予影片丰沛生命力和浓郁诗情的,正是那穿着方口布鞋和花汗衫的山的女儿们,尤其是主人公香雪。她的身上凝聚着导演人格理想的全部思索和追求。
在台儿沟这样的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香雪,是粗砺的大山和艰辛的汗水凝结造化的一个美的精灵。她山一样自然、质朴,水一样纯真、柔和。她是超功利的,毫无矫揉造作之态。放下书包,就喂鸡,就烧火;跟着父亲,就搬石,就造田。饭熟了,先端给父亲;珍贵的白面饼,留给了二老。但这些并没有勾起我们对《黄土地》或类似影片中的那些麻木呆滞的山民们的辛酸回忆。相反,从香雪们回荡在青山绿水间的欢快的戏谑声中,从这群少女对火车从胆怯、惊讶、好奇到羡慕、熟识、追求的生动描写中,我们深深感受到一种跃动着青春和生命的活力,一种对新事物强烈的、内在的渴求。在香雪那里,山外世界对她的冲击已不是简单地使她生出对现代文明的羡慕之情。火车的每次到站以及同学们的自我炫耀和对她的揶揄,都使她逐渐认识到台儿沟的贫穷与山外文明的巨大差距。当我们看到香雪冒着大雨给为她画像的老画家送去满满一篮青玉米时,我们感受到的是山民代代相传的质朴;当我们看到她用黑乎乎的窝头换下母亲深夜为她赶做的白面饼时,我们又感动于香雪小小年纪的善良;当我们看到她经过激烈的内心斗争之后,终于坦然地在家境富裕的同学面前吃起黑窝头就咸萝卜的神情时,我们又不能不钦佩香雪敢于正视现实的勇气。香雪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她意识到贫穷的不光彩,但她毅然抛弃了由此可能带来的自卑和虚荣,代之以自信、自强、自尊
的人格精神;而更难得的是,她意识到知识是可以改变贫穷的一种力量。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影片结尾处,香雪用一篮鸡蛋和冒险夜行30里路的代价,去换一个城里人习以为常的带磁铁开关的塑料笔盒这样一个幼稚而又可爱的举动了。我们会与王好为一样发出由衷的感叹:“好香雪!有这样纯洁善良、坚韧奋进的灵魂的孩子是有出息的。这样自尊自强的人们是一定能够腾飞的,从贫困中,从沉重的石头堆上”。
就这样,《哦,香雪》从审美理想的高度上,提供了一种微妙的均衡:将中国传统“农业文明”的好的方面和中国现代“工业文明”的好的方面“融合”起来。应该说保持这样一种均衡,无论在理论上或实践上都是不容易的。而这在我们的物质生活有明显提高,但人们的道德精神力量有所失落的时候,《哦,香雪》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哦,香雪》的成功又是与它的摄影造型艺术分不开的。摄影师从中国的诗、书、画和一切空灵的艺术,都极其重视空白的作用中得到启发,“在剧本留出的大量空白中驰骋想象,充满热情地对生活形象加以陶冶,充分发挥电影善于表现动作、表现动作的细致过程的优势,放手表现自然中的人和人所面对的自然,表现他们之间密不可分的和谐关系。如“河滩开地”这场戏,在90分钟的影片里,摄影师居然用了将近10分钟的篇幅,调动了一切光学手段来表现人石相搏的详细过程;用大俯的远景表现无际无涯的卵石群中的人;用超低角度和夸张的透视拍摄巨大而沉重的卵石堆中的人,剔除一切与鹅卵石无关的背景,做到尽可能的单纯;即使是近景、特写,也选用石山和浓黑的阴影做背景。在父女俩手搬棍撬的动作中,摄影师提炼了多种多样的构图和调度形式,尽力寻找美的造型、美的光照和美的线条,始终真实地表现人和石头的关系,既拍出了石头的坚硬和沉重,又拍出了人的巨大韧性和耐力。
与这场戏平行开展的“母亲推碾子”一场,摄影师选取了崚峥的山坳为背景,巨大的石碾,沉重的碾盘旁,是一个寡言少女的孱弱妇女。被艰难推动着的石碾、轧碎了坚硬的山杏核,轧碎了杏仁。石碾在沉重地、不停地旋转着。人与石的搏斗,是贯穿这两场戏的主体形象。不同形式的简单重复,表达出负荷同样沉重的意蕴,构成了这两场戏造型上的联系。
接下来,影片在太阳即将下山之时,用正俯角的三级跳的越来越远的镜头,写创出的石堆比开出来的地块还大;写广袤的石滩中,这块地小得像一个小砂窝;写浩瀚的大地上,两个小小的人创造的艰辛和进取精神。
摄影师在运用光学手段创造银幕形象时所进行的卓有成效的探索,还表现在香雪和姐妹们看火车的重要段落里。如拍姑娘们第一次看火车进站误了点这场戏,摄影师在前景设置了草花虚幻的色斑,透射着橙红的色花,既大面积遮挡了芜杂的后景,又改变了背景的青蓝色,使之与全片金黄色的主调相协调。接下来是一个大俯角远景,香雪和姑娘们沿着弯曲的石阶飞奔而上,构成了一道动态的大曲线;火车投在桥墩上的浓墨剪影,在画面的对应斜角风驰电掣般掠过。两条运动着的光影线条,被结构在同一个画面里。紧接着一个大仰角镜头,画面的左上角是姑娘们呆望着火车呼啸而去的身影,由于利用了一抹金红色的夕阳而显得分外突出,与前景大面积处于暗部的桥墩,构成强烈的虚实、寒暖、明暗、动静的对比。镜头再跳上去,通过飞驶着的列车窗口,可以忽隐忽现地望见香雪和姐妹们焦急地互相埋怨着,而前景中高速流动的光彩和线条,又增强了躁动不安的律动感。接下来,是一个仰拍
的大远景,桥墩巨大的回环和铁路桥的斜线,在倾斜的构图中形成大角度的交比关系,还有那后景中浮动的白云、勾边残阳,姑娘们的小小的身影,给人以空旷寂寥的感觉。在这样一个没什么台词,全凭画面表意抒情的段落中,摄影师巧妙地运用了景别和角度的大幅度跳跃,并通过反常的线条交比关系和光学手段,创造出一个在现代文明猛烈冲击下的动态的造型空间。
《哦,香雪》风格清新、质朴,具有耐人寻味的情致和意韵,是散文化影片创作的一次成功的尝试。
(陈家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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