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彩色片
摄制:台湾
编剧:吴念真朱天文
导演:侯孝贤
摄影:陈怀恩
演员:陈松勇(饰林文雄)梁朝伟(饰林文清)辛树芬(饰吴宽美)
李天禄(饰林阿禄)
【故事梗概】
在文雄妾宅,夜幕垂临。文雄之妾临盆,满脸汗淋淋,挣扎着。产房外,停电。祖先牌位前烛光摇曳,文雄烧香祈祖保佑妾婴平安。突然灯亮了,妾室里传出婴儿啼哭声,文雄八斗子的女人产一子,名林光明。
和宽荣在同一学校任教、即将回到故国日本的静子手捧着一个红包袱,包袱横插一把长剑,出现在台金医院门口。在宽美卧室的榻榻米上,两女子谦恭地面对面地跪着,静子把上好的长剑推到宽美的面前低声说:“这竹剑是战死的哥哥最珍爱的东西,现在已经没有人用它了,请你送给宽荣。”宽美点头代谢,说:“哥哥一定会珍惜它。”
在文清照相馆,宽荣看静子哥哥给他写的诗:“我永失落得你,尽管飞扬地去吧,我随后就来,大家都一样。”宽荣似有所依恋,有所伤感,他说:“日本人最爱樱花那种‘开到最满最美的时候,在生命最美的时候随风离枝入土的情’,一同离枝入土的那种情景,他们认为人生就应该这样。”宽美给文清在纸上写道:(画外音)“明治时代,有一女孩跳瀑布自杀,她不是厌世,也不是失恋。是面对这么灿烂的青春,怕它一旦消失,不知如何是好?不如就跟樱花一样,在生命最美的时候随风离枝。她的遗书,使当时年轻人整个都振奋起来。当时正是明治维新,充满热情和气概的时代。”文清入神地看着,最后,两人毫不回避地彼此怔怔凝视着。
在教员宿舍,林宏隆、吴宽荣、何永康喝文清敬的酒和宽美包的粽子。在大家都举杯说作见证时,文清放一名曲唱片。宽美把挂在墙上的纸取下,说明:你放的是名曲,叫《罗蕾莱》,德国一个古老的传说,莱茵河畔
美丽女妖,叫罗蕾莱,坐在河边岩石上唱歌,梳着金发,船夫沉醉她的歌声,船就撞上岩礁,舟覆人亡。文清怔怔望她,写字跟宽美讲:8岁时,还可以听到声音,还记得羊叫,喜听旦角唱腔,学其身段,私塾老师骂我将来是戏子。8岁从树上摔下,跌伤头部,大病一场。病愈不能走路,一段时间,自己不知已聋,是父亲写字告诉我,当年小孩子也不知道此事悲,一样好玩。文清写到这里,自己忍不住想笑,抬头看宽美,宽美眼睛已泛出泪花。
文清回到家里,文雄一家吃着饭,在卧室,文清还是沉浸在悲切之中。在难友家中,文清在桌上放上狱中难友托带的遗物:西装、领带、一双皮鞋。难友的妻子递来一杯茶水,身后站着3个未成年的小孩子,妇人克制
哭声,朝文清行个礼,文清伸手从那领带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妇人。妇人缓缓打开,看着看着,泣不成声。原来是手帕血书:“你们要尊严地活着。父亲无罪。”
赌场,阿山和文雄各在一间聚赌,阿嘉解手时遇见已投靠上海帮阿山的
金泉,骂他告密害得文良好惨,怎么你该死的还没死,阿嘉用巴掌打他的头。金泉拔出匕首向阿嘉刺去,两个人从洗手间一直打到通道。阿嘉胸部被捅了一刀,胸襟都是斑斑鲜血,跑进屋喊了文雄一声大哥倒地。积压日久怒火的文雄见状,拔出匕首冲向金泉,从赌场追到通道。上海帮老大阿山冷静地从袋中掏出手枪,“砰砰”两声,文雄应声踉跄了两步向前惨然倒地。基隆港阴云密布,远处雷声隆隆,飞鹰在风雨空中翱翔。文雄一家大小披麻戴孝,打着雨伞,给文雄下葬。
唢呐奏起,小上海酒家大厅神坛上红烛高烧,林阿禄盛装坐在八仙椅上。原来这是在丧事百日内举行的婚礼。晚辈们袖上缝着白色绒花,穿一身西装的文清和一袭婚纱的宽美向阿公辈的林阿禄跪拜,然后夫妻互拜。紧接着大腹便便的宽美在小镇市场购食品,进台金医院分娩,产一男孩。1949年10月阴雨晚上,文清的照相馆拍门声急切,文清打开门,只见一戴竹笠的人向文清递一封信,信中告诉他们,山上的爱国者由于叛徒的告密,被国民党军警围捕,逃跑者被枪杀,宽荣也被抓走。宽荣要文清夫妇尽快避走。在瑞滨小火车站,文清与宽美母子,身旁有一皮箱,背后是大海,他们等待火车。火车急驰而过,他们没上火车,因为他们无处可去。在自己照相馆,夫妻婴儿盛装,文清调好照相机焦距、快门,他坐在妻儿右边,留下历史性的纪念。
小上海酒家,阿嘉与莺莺燕燕在打四色牌,文良傻傻地坐在后面看别人打牌。林家中只剩下老中少三个男人,但他们依然要生活下去,在吃饭时,女人们还是忙进忙出,日子虽不如往昔,但衰落的家庭成员仍平静地在用餐。宽美给阿雪的信画外音:“这张照片是你四叔被捉前3天照的。被捉那天,四叔在替人照相,他坚持做完才被带走九月秋深,满山芒花,白茫茫的一片,像雪。”影片在深沉的交响乐声中,上移编导等职员表。
【评析与欣赏】
《悲情城市》是以作家蓝博川的《幌车夫之歌》为蓝本。《幌车夫之歌》是根据台湾“二·二八”事变中爱国者钟浩东被国民党当局逮捕,于1950年被杀害的真实事迹写作的报告文学。钟浩东原是社会主义者,抗战时期,与台湾知名人士蒋渭水女儿蒋碧玉等回大陆参加抗战。台湾光复后,钟浩东、蒋碧玉夫妇回台,钟浩东当基隆中学校长,因《和平报》案件,国民党当局要逮捕他,国民党只要他写自白书,就可有生路。钟先生认为写自白书,违背自己的信念,而且将牵连别人,他拒绝写,选择赴死一条路。赴刑前给爱妻的遗书云:“生于祖国,死归祖国,死归天命,无想无念。”电影中知识青年在山上的基地,有当年“鹿窟案”的影子,这案子里的青年,绝大多数不识字,只因反国民党当局,遭到灭村的惨剧。电影《悲情城市》触及台湾当局避讳的“二·二八”历史事件。但它不是政治电影,只是历史的回溯。侯孝贤说:“‘二·二八’并不是《悲情城市》的重心,这部电影要探讨的是1945年到1949年间,整个社会在体制上的种种变迁,‘二·二八’事件只是电影里的一个历史事件。”他又说:“正如现在,我们也面临着一种新的变局,新的改革时期,‘二·二八’事件在这部电影里的意义也是如此。”“二·二八”事件中心在台北、台中、台南,国民党军队在基隆登陆,虽然在基隆也屠杀不少人,但台北等地更多。影片虽然着重写基隆阿禄一家,但只从帮派恶斗、台北监狱枪杀爱国者、在山上围捕爱国志士入手,人们从中体察出国民党当局所制造的萧索气氛。《悲》剧对“二·二八”的描写,仅
仅是侧面的。如果靠这部影片了解“二·二八”那一段历史远远不够。但是编导运用全新的艺术表现手法,扣紧社会遽变的脉搏,勾画出浓郁的时代色彩,具有一种独特的艺术魅力。
《悲》片特点之一是以严肃的人文精神,透过一个家庭成员的生离死别,来处理国民党战后入主台湾一段历史,于一种平和冷静的反思中,去检视当时社会环境里的众生相,呈现政权交替中非常复杂的社会及政治面貌,视野辽阔,气魄雄浑,扣人心弦。
《悲》片特点之二是人物个性突出,有着一定的典型意义。阿禄家老大文雄是一家族的掌理者,光复后经营小上海酒家,经营台海间的走私,是个有中国传统宗族观念和侠义精神的汉子,呵护一家外,还兼顾偏房和小舅,先后搭救老三老四出狱。但因另一无道义的地方帮派与上海来的新势力,凭借政治背景组成新的黑社会力量,文雄敌不过,在一场火并中身亡,他有一种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流氓哲学”及单纯的是非观念,并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老三是小混混,赌博,贩毒,陷入难以自拔的地步,最后变成只懂得拿供神品吃的废人。作者讴歌吴宽荣,为了理想勇于割舍一切,回避日本美丽女子小川静子真诚的爱情。“二·二八”事变发生后,他不畏枪杀危险赶到台北拯救大陆记者,后来在山区坚持斗争。文清喜欢读书、拍照,受进步青年的影响,在“二·二八”事件发生后,因为与革命志士有牵连被捕,下落不明。他又聋又哑,但他又是摄影师,暗喻那时代的知识分子无政治地位,但他们是历史的见证人。宽荣的妹妹宽美则是整个事件的目击者之一,她从一个不解世事的护士,在残酷的现实中逐渐成熟起来,不嫌文清哑巴,与文清心心相印。而做为反派人物像上海佬阿山阴险奸诈,靠政治后台为所欲为,也刻划得入木三分。
《悲》片特点之三是采用写实主义创作方法。写实主义的剧场观是疏离的,它用客观的手法纪录事件,恰到好处地运用中、远镜头,作者像摄影机一样作客观的描写,使观众与银幕形象保有距离,一般观众不太投入,因此在电影空间上强调深与远,讲究透视感觉。职业演员和非职业演员结合;内外景结合。长镜头、深焦距构成的美学特征,是这部电影成功因素之一。像林文良与田寮港帮金泉因私造日本币利益上的矛盾,从妓院打到妓院外旷野,在妓馆文泉与金泉拼杀,由洗手间打到通道,又由通道打到屋外;文雄在北投赌馆看小舅子被阿山手下打伤,拿起匕首追杀金城,都是中远景镜头,让观众似旁观者角度看待人与事。
《悲》片特点之四是架构大,人物多,事件繁杂,视觉效果精确。剧中人际关系复杂,但脉络十分清晰,运镜层次分明,使用不少长镜头,深焦距,大块剪接,把人物放在大环境中观照,达到对当时社会生活以及人们命运的客观描述。剪接上以“气韵”贯穿全片,按片中所传达的情绪来决定取舍,按大段与大段之间的情绪转换衔接。除了置景、道具、服装、化妆与当时社会风貌吻合外,演员的表演、情绪也接近那个时代。
《悲》片特点之五是电影诗化力量强烈,善于用隐喻、象征、对比的手法凸现人物性格、人的命运,社会氛围。如镜头、字幕,将写实性语言提升到诗化电影技巧上,如文清在监狱,靠木柱站立,画外音传来“砰砰”枪声,镜头依然停留在文清特定表情上,采很近的视点,让观众看其内心情感的波澜。中远镜头的运用,画面出现的人物复杂的走位,使影片隐喻性加强,寓意丰富。如日本女子和宽荣的感情牵连,赠送竹剑、诗帖给宽荣,呈现两个
敌对并有着家国仇恨的青年一代,对情感的互相尊重,看到人类美好心灵的一部分。他努力突破过往被仇恨被政治化的人际关系。哑巴文清用笔与别人沟通,虽然编导原来人物设计不是这样,扮主角的香港演员梁朝伟因北京话讲不好,又不会台语,就改为哑巴,算是巧合。当时台湾人和外省人用笔交谈也很平常,而《悲》中文清以哑巴面目出现,隐喻在社会中低下阶层的人没有发言权。又以樱花“在最绚烂时即不犹豫地凋零”的壮丽,自勉“生命就应该这样”,抒发年轻人的理想和抱负。
此外,影片中人物生活环境、风俗习惯、伦理观念、心理活动,以及语言都富有乡土色彩,诸如婚丧嫁娶,春节、端午节习俗,都带有浓厚中国传统文化色彩,但从房屋打门、居室铺榻榻米、家具摆设,又能看到日本殖民统治给台湾文化带来的深刻影响。隐含台湾政治、社会的历史性的改变。
台湾导演侯孝贤的《悲情城市》在中国电影史上,是一部具有十分重要意义的电影。它作为中国电影首次在世界影展获奖——1989年9月于第46届威尼斯影展中荣获金狮奖,此后又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富金龙尼奖”(人道主义奖);威尼斯影展自1932年创办以来,除日本黑泽明的《罗生门》(1951年)、印度萨哲耶雷《大树之歌》(1957年)、日本稻垣浩的《车夫松五郎》(1958年)之后,30年后亚洲电影再次得奖,又是中国电影首次在具有世界电影艺术水平的国际影展中得奖,历史证明侯孝贤和张艺谋、陈凯歌等80年代崛起的中国新一代电影导演,成为世界影坛的新宠,是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先声。《悲情城市》同年获第26届金马奖、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奖(陈松勇)。此片制作费超过3000万元台币,是第一部公开到大陆厦门拍摄外景的台湾影片,并被选去参加奥斯卡外语片金像奖角逐。该片在台湾上映后,创1989年台湾片卖座最高纪录。
(陈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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