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彩色片
摄制:珠江电影制片厂
编剧:苗月孙周
导演:孙周
摄影:姚力
主要演员:朱旭(饰李汉亭)费洋(饰京京)王玉梅(饰莲姑)
【故事梗概】
少年京京是某少年宫京剧班的尖子学员,他的父母因感情不合离了婚,京京只好暂时来到孤居外地的外公家里。送他南归时,在火车站上,他对哭着的妈妈和躲在一边的爸爸喊道:“妈妈,别哭了!好离好散,电影上这种戏多着呢!”
接到京京要来的电报,外公深感突然,当年女儿因为违背父亲的意旨而结婚已离家10年不归了,现在她却把被强迫学京剧的儿子送到了她那曾名噪一时的京剧名角的父亲身旁。外公对于女儿的怨恨之情未消,便迁怒于将要到来的京京。亏得莲姑劝外公要善待京京:“生儿育女不就为抱孙孙。”外公才到火车站接回了京京。
莲姑的丈夫在40年前去了台湾,莲姑40年未改嫁。她与京京外公多年来相濡以沫心心相印,虽有一段黄昏恋却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外公在几个小青年的怂恿下,不顾老迈之身粉墨登场演了一出《打渔杀家》。莲姑在他演出之际,收起在居室里的丈夫的像,送去一件轻纱汗背心和一壶人参茶。就在京京来到外公身边的那天晚上,莲姑渡河来到外公家,无限慈祥地看了装睡的京京之后,坐到桌旁缓缓地告诉外公:“他来信了”,“他还活着,要回来探亲。”外公深情地感叹:“40年不忘,祖上有德啊。”“这要在过去,还不得给你立节烈碑!”
外公把《增广贤文》作为京京的蒙学课本,教他背书与怎样做人。已过了10年,外公仍对京京爸爸耿耿于怀,不停地数落,京京抗议了:“爸爸不像你说得那么坏。”忽然有一天,外公知道了京京是因父母离异才来到他身边的,从此一反往常的严厉而开始怜爱他,还给他冲凉擦背,外公的心与京京的心贴近了。
京京到莲姑家去,看到河上龙舟竞渡,他欢天喜地跟着一群孩子欢叫奔跑。京京喜欢莲姑:“莲姑好,就像观音。”有一天,在帮莲姑上香时,京京把观音打得粉碎。随后莲姑溘然去世。外公陷入到一种巨大的悲痛与孤寂之中,京京终于叫出第一声外公。
外公想卖掉古琴为莲姑做一次道场超度,以了她生前夙愿。突然听到一阵字正腔圆的京剧唱腔,循声望去,他惊喜地发现竟然是京京在卖唱募钱,外公无限欣慰地把外孙揽在怀中。
京京要走了,外公以茶代酒为他壮行,还把莲姑留下的佛坠交给了京京,并深情地叮嘱他:“告诉你妈,这里总是你们的家。”
【评析与欣赏】
中国电影的第五代导演曾经以影像造型表意的张扬不惜阻断叙事的流畅
的极度理性化而在影坛独领风骚好几年,同属第五代的孙周却卓然从同辈所热衷的历史描述中走出,从他们只专注于沉重忧患的大文化内涵的反思与展现而“目中无人”走向了更富于个性的选择,即轻松自如地面对纷繁多彩的现实人生,去热切地关注最可珍惜的作为个体的人本身,展示当代中国人的生存状态与心态。从《今夜有暴风雪》那一切都由政治主宰时青春生命的狂热与悲壮,到《给咖啡加点糖》里南国大都市的喧嚣茫茫人流中刚仔的孤独无措与困惑,再到《心香》中对老人与孩子生命状态的精细别致的描绘,都毫无例外地执著地把镜头对准一个关于对人的“终极关怀”的主题。题材不同了,视角也变异了,但孙周的主题却始终如一。他曾是那样由衷地赞赏过总是“从骨子里说一件事”的文德斯和伯格曼。而正是对人的关注使孙周有幸触及和贴近了电影艺术(不仅是电影)的本质意义。文化是整个第五代所青睐的主题,孙周亦不例外,但他少有别的人那种对文化的冷峻审视与凌厉的评判而采取了比较宽容的态度。
在第五代所展示的封闭落后愚昧保守的传统的天地里蓦然突入一个洋溢着熟悉的温馨气息的世界,那是一个在以全部精神传统的逐渐沦丧换来的以经济飞速发展为特征的工业文明进程中,在人们越来越多地以个体的孤独去面对一个强大茁壮复杂多变的社会时所加倍需要的一个充满亲情友谊同情怜悯互助的世界。于是孙周就在《心香》中给人们讲述了一个关于两代人如何互相沟通理解的故事。京剧这一传统的艺术形式在影片中成为了一种文化的符码。外公曾是京剧名角,一辈子痴迷不已。10年前他的女儿为了追求婚姻自主,不顾父亲震怒毅然离家而去(这极具反传统反封建的色彩);10年后她却逼着自己的儿子京京学唱京戏,并在婚姻破裂之际又把他送到自己的父亲身边。尽管外公因为京京母亲10年前的“过失”而耿耿于怀怨恨未消,很不情愿,却仍然承担起对从未谋面的外孙的抚养与教育的责任。京京介入了外公的生活,并以一个9岁男孩的方式解读着外公,在京京说出他来这里的原因是由于父母离婚的那个夜晚,那次冲凉使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外公的歉疚与亲情;他窥破了外公与莲姑心心相印相依相守密不可分的关系,当莲姑溘然长逝外公陷入巨大的悲痛与孤独中时,他终于开口叫出了第一声外公。他们彼此用体谅与温情的心灵体悟和读懂了对方,消融了祖孙二人内心深处的隔膜与距离。于是才有了外公要实现莲姑夙愿为她超度要卖掉自己心爱的胡琴时,京京虽不爱京剧却为募捐而卖唱之举,那一声略带童稚的清朗的唱腔令外公大为惊异而感动。在那小桥流水之畔,站立着依偎在一起的外公与京京,苍老与年轻的声音在字正腔圆的京剧念白中互相应答着在这里随处可见的代际对立冲突消解于充满着温馨的传统精神里,让人心醉不已感慨不已。而这一我们民族在繁衍生息的漫长进程中所世代延续生长不绝的文化传统,即使在今天文化将被得以更新与重建的时刻,也仍然以强劲的影响力与穿透力制约与规范着我们,使我们无法彻底斩断自己与传统的血脉。由此可见,孙周这份对文化的宽容似乎还掺杂了几分难言的“无奈”。
孙周把被第五代导演冷落已久的压缩于背景里的叙事推到了前台,在影片《心香》中讲述了一个意味悠长的故事,但他却并不刻意去强化叙事以致淹没他所最钟情的人物,于是《心香》便站出来了几个好人物。
外公是和从那悬吊在竹椅背上的小收音机里正播放着的京剧唱腔一起出现的。京剧曾经给他带来过一个辉煌的从前,可这优雅的唱腔很快被楼上传来的震耳欲聋的粤语流行歌曲所搅乱淹没;接着是外公的徒弟带着女朋友来
访并告诉外公:他早已放弃了艺名不再唱戏,现在在歌厅里混混。这一行为无疑是违背了外公视为珍贵的精神传统而引起了他的不悦与恼怒。孙周以非常简洁流畅的叙事揭示出外公与现代社会的陌生与隔膜,但外公却在这不和谐中拥有一个他与莲姑还有京剧的和谐宁静的传统世界:京剧是他的过去,曾经寄托着他对事业的全部追求与成就,京剧衰落的现实逆境把他导向“想要有个家”来接纳他漂泊半生(老伴早年去世女儿又离家出走)疲惫的灵魂,于是莲姑便成了他的现在与未来,有了她与它(京剧),他才有一个和谐而完整的人生世界。然而这份温馨的和谐却随着京京的到来与台湾来信而发生了严重的倾斜。如果说对10年前女儿的不遵父命的耿耿于怀还可以不停地数落女婿来消解怨恨,而10年后女儿的离婚之举无疑又是对他所信奉的传统精神的更大破坏和违背,他却除了紧闭门窗来安抚饱受父母离异之苦的小外孙,去和莲姑说说内心的郁闷之外,就更多地是体味到一种无奈的悲哀:“不管如何,告诉你妈,这里总是你们的家。”危机过后,他终于以他那传统精神中最大限度的宽容体谅与亲情接纳了他的外孙与女儿。在台湾来信和莲姑去世彻底熄灭他想建立家庭的热望之后终于要有一个家了。
莲姑是一位很传统的女人,丈夫一去40年杳无音讯,她却在这漫长难挨的岁月里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忠诚于那名存实亡的婚姻。她虽与外公互相爱恋,外公为她不顾老迈之躯还登台演出,莲姑也送上一件背心、一壶人参茶以示关切,但是事事总有坚韧的传统绳索在羁绊着她,终于使这段令人呯然心动的“黄昏恋”发乎情而止于礼。直到她青春生命的色彩在这无尽等待之中被涂抹殆尽,得知丈夫已经又娶妻生子之后才再也“没有什么心事”,准备与外公共度晚年。却不料台湾丈夫的死讯又使她“心事”重生竟至溘然而逝,临死前对外公实言相告并真诚地请求原谅:“我觉得这没什么,没想到还是放不下,你别怪我。”当孙周在观众把同情的目光关注于莲姑时,并未因之而深入揭示传统文化在她心身投下的浓重阴影,有意避开可以想象的
40年的孤独寂寞难耐的叙事描述,而刻意地去表现莲姑能以达观宽容克制隐忍来直面人生的苦难的人格魅力。她若没有这柱“心香”,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这么多年的沉重的,她真诚地劝外公信佛,不为别的,“有了这份心思,就是比较踏实。”她正是怀着这份踏实劝慰外公不要太生气要善待京京,并给予实际的经济援助,她还大度地化解祖孙二人的心中郁结(因为离异),告诉京京“要多念父母的好处”。所以京京说“莲姑好,莲姑就是观音。”只是莲姑毕竟不是观音,远在台湾的丈夫先她谢世给了她沉重的打击,她再也难以承受了,临终前还叮嘱京京转告外公要为她超度,她在冥冥之中也仍在期待着能够永离苦海,这给人物抹上了一笔浓浓的悲剧色彩,并被寄寓了极丰厚复杂的文化内涵。
从《给咖啡加点糖》的张扬到《心香》的收敛,孙周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艺术探索的道路,在《心香》里已没有以往那刻意为之的意念与技巧的展示,而是成功地把自己和那出众的思想都融化于影片流畅的叙事、精美的影像以及对中国人普遍的生命状态的平淡而从容的描述之中,使影片具有诗一般的含蓄敛约别一样的艺术风格,令人惊奇瞩目进而期待他再一次对自我的超越。
《心香》曾荣获第十二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奖、最佳摄影奖、最佳录音奖。
(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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