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彩色片
摄制:台湾
编剧:吴念真朱天文
导演:侯孝贤
摄影:李屏宾
演员:李天禄(饰青年李天禄)蔡振南(饰许全木)杨丽音(饰丽珠)
【故事梗概】
李天禄在1910年出生,是清宣统二年,也是明治四十二年。因为他父亲是赘婿,天禄得交“猪母税”跟母姓李,其母亦为养妇,祖父李火希望孙子能得天厚爱,一辈子福禄不尽,取名“天禄”。算命说他命硬,不能直接称呼父母为爹娘,必须改口“阿叔,阿婶”。天禄7岁,每天拖着长辫子进叔公私塾“同文斋”,读三字经和四书,给日后他戏剧生涯打下汉文基础。
16岁,父亲叫天禄赶回台北,当面交代以后在山里赚得钱可以自己留用,但要把祖母带走抚养。原来天禄祖母与继母合不来,投靠与前夫亲生的儿女,说也奇怪,她儿子原来在台北桥头挑砖块,身体健壮,祖母住到他家,刚过完她的70大寿,这个儿子得了“垂肠”,第二天尸体就从医院抬回来。她搬到孙子家,孙子是走船人,不到4个月,也暴毙身亡。她再搬到女儿那里,女儿收养一个养女,也是这家唯一希望,女儿想靠她招婿,天禄祖母去住了11天,这个养女也病倒了,其女儿看不对劲,赶忙把母亲带回还给天禄父亲。没想到第二天,天禄的继母也犯病。天禄父亲出下策,让天禄带去。祖母跟天禄一年多,一天叫天禄给她买土豆花生糖吃,天禄未允,祖母摔倒卧床不起。有个老头对天禄说:“少年仔!幸好你是魁星命,若不是你带魁公,早就被阿妈克死。”并对天禄讲,只要天禄离开她的身旁,“她马上就会死翘翘”。果然那天,日本警察叫他去演戏庆贺日皇生日的“天长节”,天禄刚到警察分局门口,警察就告诉天禄,他的祖母已经归天。
20岁那年,加入“乐花园”布袋戏团,同伙要撮合他和班主女儿阿茶结婚,班主有上门的女婿,又有事业的帮手,岂不是上苍的美意。天禄回家将这消息告知父亲,父亲听完破口大骂,骂他为什么自作主张给别人入赘,天禄心里很急,问他怎样处理才对,没想到父亲答案竟然也是叫他入赘,对象是他一个在北门开药店的朋友,可是那药店老板的女儿奇丑无比,天禄火冒三丈,说“我有眼睛自己可以看路!”父亲说:“好!你若敢入赘陈家,我就拗断你两只脚骨!”天禄不顾家里的反对,与阿茶结婚。但夫妇都自幼丧母,个性倔强孤僻,成了他们婚姻的致命伤。22岁那年,天禄决定自己另组戏班,称“亦宛然”,意思是表达掌中戏的趣味和意义,“木头有灵应知我,十指能演百万兵”,戏中的一切都好像真实的人生,而人生也不过是戏台上的一场演出。
七·七事变后,日本殖民者在台湾推行皇民化,天禄停止“亦宛然”的演出。应朋友之约到台中“红玉歌剧团”(歌仔戏班)当导演和演员。一天在台中“舞乐台”门口帮收票,有一位小姐等她同伴买票,请天禄抽日据时期最贵的香烟,天禄从其举止知道是风尘女子,天禄托人探知此女是二十番
“荣花园”的姑娘,名叫丽珠,便约一戏班人同去,受到丽珠的款待,自后丽珠与天禄成为露水鸳鸯,丽珠经常汇款接济天禄的家庭。一天丽珠托人说,她因祖母病重赶回台北,叫天禄到她那里看管东西。天禄去了,却有娇滴滴的荣花园红牌姑娘要进屋与他共眠,天禄拒绝。待天禄要睡,丽珠进来,原来丽珠串通好,试探天禄对她是否真心,其后,丽珠还跟天禄的戏班去埔里,有人说天禄拐跑丽珠。自埔里回来,丽珠跟李天禄到二十番各处点烟,把那些女人嘴巴堵住。
日本殖民者成立“皇民奉公会”,职业剧团都要出演日本剧,天禄和徒弟只好参加日本殖民当局的木偶宣传队,演“时代布袋戏”,备受礼遇。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文山郡日本警察课课长,要天禄参加日本人组织的“英美击灭催进队”,每月120元薪金,儿子可以在队里当小差。利用他的布袋戏班作宣传。适逢一山地青年叫岛奇当日本的通信兵,有一天发现美英情报站在山林里偷设通信电线,就把电线切断,被英美的人发现打死,日本人把这事编成宣传剧《南洋战争》。也让天禄用布袋戏形式表演。1945年日本投降,老文人高兴之际,痛饮一番,疏散处分配给天禄住处正好是一家棺材店,老丈人喝醉酒,就躺在棺材里睡,得了疟疾,又传染给天禄刚出生两三个月的小儿子,先后不治去世。天禄也染此重疾,拖着重病,携妻子和两个儿子返回台北。为生活计,带着疾病,参加徒弟戏班的演出。
文山郡的日本川上课长来和天禄辞行,告诉天禄,台湾是他的第二故乡。当时滨江街靠近飞机场,留下一批遭日本人破坏过的飞机,一些人把铝片敲下卖给古物店,换钱请戏,使得戏班人生活有着,李天禄重振“亦宛然”出台演出。
【评析与欣赏】
以客观视点重塑日据时期台湾庶民生活史。《戏梦人生》所叙述的事件,时间上连贯日本统治台湾50年的殖民历史,在空间上,主角李天禄则穿梭台湾北部中部东西部的城市及村落,主角经历了婴儿、小孩、成年人3个人生阶段。整部影片形成3种视点:主角李天禄回叙的主观视点,观众介入时而疏离的旁观视点,导演的俯视式的客观视点,观照李天禄——一位台湾民间艺人,在整个日本殖民统治台湾时期的,台湾传统家庭及其周遭的人生百态、中国传统文化和日本文化交汇、台湾人的伦理观和道德观的变化过程。导演取李天禄1910年至1946年间日据时期的活动状况,叙述他面临生活上的很多障碍、挫折、困顿,所采取的生活态度。导演用戏剧性的形式,用电影情节,呈现导演对那个时代的人在生活态度上,或在价值观上的态度。人们所看到的是那个时代台湾人的生活,一群认命的台湾人(包括李天禄),他们在外族殖民统治底下,无奈地活着,被一种未知的命运所操控,对生命不能自己。虽然是民俗戏偶大师的一生传记电影,它又不像过往中外传记片,以人的经历、遭遇来反映那个时代的生活内涵和力量,以时代的变幻更迭来观照人的伟大或渺小。我们在侯孝贤镜头下看到的人物和世事,人和自然的不分彼此,在群山万岭中,人尤其显得渺小,人对外来的压力竟是无怨无悔地默默承受,在平淡的来去中化为一种苦涩的美感。
影片成功地追溯台湾日据时期的人文景观,用一种宽容的态度去看历史和台湾社会中的人的复杂性。影片中不是如过往政治史学家那样,对外侵者不分清红皂白,一概把外侵者都当民族敌人看待,和《悲情城市》类似,侯
导演的电影中把底下阶层的日本民众与底层的敌伪机构的人员,未必都视为罪恶满贯的敌人。虽然国籍及政治主导使日本与台湾成为对立,但是就人与人的关系而言,仍是超国籍及政治的。军国主义,与在日本殖民机构的任职人员,有所区别。《悲情城市》中日本人小川校长抗拒被遣送回日本,女儿静子也在抱歉及告别声中,将自己最心爱的衣服和哥哥的竹剑留给台湾的朋友和恋人,意蕴父女俩对台湾的依恋,充分说明了创作者对日本人的宽容和了解,让人们也看到日本人的悲剧。而《戏》中的中山郡课长虽是要利用天禄为日皇作宣传,但他不是青面獠牙的刽子手。这与过往台湾官方政宣教科书宣传的台湾人和日本人的关系,及民间有关日据时代台湾抗日运动的书籍所描绘的日本人形象,大不相同。现实中许多老一辈台湾人,面对国民党当局官员贪赃枉法、官僚、腐败,反而对过去一些日本警察执法认真,态度严肃,在公务上毫无偏袒徇私都带有一种怀旧的情绪。《戏》中,警察课长器重李天禄,重视他的看法,对颓靡不振粗俗的日本警察训斥,甚至在自己的家里宴请李天禄,尊之为名师,自动表白对台湾的眷爱,将台湾视为第二故乡,对日本人没有以种族主义的心态刻意给予贬低。较客观提及日本统治者中有的人清廉的一面。重新诠释台湾人和日本人关系的多面性,更接近历史的真实。
侯孝贤的电影以家庭为中心,都以家庭的兴衰转变,祖孙情结做为叙事的内涵。一般父亲多处于边沿或阴暗角落的不显眼位置,或鲜少走动,或患疾病。女人多摆在次要地位,或只是陪衬,她们通常在镜框内外,匆忙进出,面貌性格模糊。而把祖孙多置于画面中心,呈现出独特的祖孙情结。《童年往事》里的父亲,和《风柜来的人》类似,总是坐在藤椅上,而《戏》片中,天禄的生父梦冬,他称阿叔。天禄出生办满月,长大后念私塾接天禄回家,多是祖父。天禄有劣行,长辈对其斥责,父亲虽与祖父并坐,但却被壁板遮盖,而祖父在最显眼的地位。祖父过世后,父亲在画面中心吃饭,当天禄受继母排斥,父亲却不能在场庇护。到了父亲去世,天禄自己做了父亲,父子间的感情也很淡漠,勉强有父子共同出场的戏,像儿子阿煌钓香鱼被捉到警察局,天禄去认领,事后回家一起吃饭。诸多场合亲情都悬系在祖孙之间的关系上,《冬冬的假期》、《恋恋风尘》、《童年往事》是如此,祖父或祖母多是具有美好传统道德的一面,壮实健谈,而富有人生哲理,对子孙总是宽厚、仁慈、爱护备至。在《戏》片中,更是重复了一贯的祖孙亲情,这是做为电影作者侯孝贤,对中国传统伦理观、文化观内省后的独特的艺术构思。
《戏梦人生》超越侯孝贤过往所拍的电影,其惯用的沉、缓、静、谧的叙事风格,和李天禄不卑、不疾、不复的现身说白遥相呼应。讲究画面构图和精确的写实的考证,使得摄影和美术格外突出。侯孝贤大胆地使用李天禄大师本人的口述,穿插过场,是全片创新之处,传记式的叙述结构,穿插李天禄的现身说法,时空交错,拉近历史与现代的距离,做到风格和手法的完整统一。
此片只有100个镜头,叙事节制、精简。擅长使用远景及全景,将摄影机固置不动地长拍,由于台湾专业演员不多,美术、技术各方面的限制,使得摄影机不能太靠近演员,自然地把镜头摆远一点,让演员进入,把固定的时空情境制造出来。影片大量辅以人物出入镜,经营纵深及画内外音的对比技巧,并且对所提供的情境留有很多空白,像中国国画里的留白。以及镜框内与镜框外空间的延续性,门板、木墙、窗棂隔间的不同构图及层次,强化
了空间的结构的繁复性,都酝酿出丰富的画面的意义,产生画面焦点。大量的远镜头及长镜头,有意避免观众的观影情绪受到镜头及导演的左右。藉由景深镜头,将远近的景物都清晰地呈现,就历史再现的层面而言,也拟真地赋予再现的真实性及可信度。在户外的镜头,着墨于蓝天远山,绿树红屋的诗意。由空镜头或与情节关联的外景,并非壮观宏伟,或奇诡怪异来衬托情节,而是以一种与中国天人合一的道家视野相融的境界,来渲染剧中人物的心境。正如侯孝贤自己所说的:“我的电影在欧洲是非常独特的,不仅是长镜头,其实是说故事的形态跟结构,也就是角度,这个角度跟空间是国外所没有的,我的电影比较接近道家,它没有答案,只是对人,对一口气,一种咏叹,讲得比较容易了解的是一种心情,一种省思”(见台湾《电影欣赏》1993年7、8月号,总第64期)。
根据台湾老式建筑的光源是来自天井,或屋顶上的玻璃投射下来的特点,影片在色调上压暗,表现台湾居宅的阴暗、古旧,但又深远、稠密的神彩。
(陈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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