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彩色遮幅式故事片
摄制:长春电影制片厂与香港合拍
编剧:王东兴王浙滨
导演:严浩
摄影:侯咏
主要演员:斯琴高娃(饰凤英)庹宗华(饰关建)马精武(饰关世昌)巍子(饰刘大贵)
【故事梗概】
90年代的某天,东北某市的公安局刑警队来了一位名叫关建的年轻工人,他向刑警队长告发十几年前他的母亲曾毒死了他的父亲。队长觉得此事有些奇怪,于是关建向他详细讲述了十几年前自己家的故事。
那时关建还是一个孩子,他家住在一个小镇上,其父关世昌是镇上的小学校长,母亲凤英是家庭妇女,她每天都去镇上卖自家做的豆腐。因关世昌过早地失去了性能力,他与凤英之间的夫妻关系一直笼罩着一层阴影。一次,凤英与关建外出卖豆腐归来遇到了大风,当母子二人即将被狂风埋进雪窝时,被一木厂单身青年工人刘大贵救起。为感激刘大贵的救命之恩,关家宴请了刘,并从此和刘来往频繁。在来往中,凤英和刘大贵由开始的好感发展到后来私通。关世昌听到传言后,回家怒斥凤英,并发誓要和刘大贵算账,但他吃了凤英做的豆腐脑儿后却感到腹中痛疼难忍,并被送进了医院。不久,关世昌又康复出院,凤英在为他熬鸡汤时关建亲眼看见她往锅中撒了一包白色粉沫,关建忙问她往锅里放了什么,凤英慌忙说那是味精。关世昌喝了鸡汤后似旧病复发,未等往医院送便一命归天。关父死后,凤英马上改嫁给刘大贵,关建当时就怀疑是刘大贵串通母亲毒死了父亲。他曾向法院告发,但因年龄太小而被法院看门老头认为是在搞恶作剧。关母改嫁后因挂念关建及其弟弟、妹妹,便回家探望,母爱暂时消除了关建对母亲的怀疑。但长大后,关建仍一直在怀疑着自己的母亲。
刑警队长听了关建的讲述后,便与法院着手对此事进行调查。为了弄清关世昌的死因,法院将关的尸体挖出重新验尸,此事遭到了关建的弟弟、妹妹及关氏家族的极力反对。经初步验尸,法院认为关世昌的确因突发病而死,而不是被药物毒死。关建听到结果后感到十分对不起母亲,为了弥补给母亲造成的心理伤害,他请母亲、弟弟、妹妹和刘大贵一家去吃饭。在一家人欢聚一堂时,关建向母亲和刘大贵表述了内心的歉意,但他们二人似乎另有心事。
这时,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法院重新化验了关世昌腹内的药物,进一步确认他是因服耗子药引起的突发性病变而死的,而且法院调查出就在关世昌病死的前几天,刘大贵曾在镇上买过耗子药。法院据此逮捕了凤英和刘大贵,二人对用耗子药毒死关世昌的事实供认不讳,法院也以故意杀人罪判处二人死刑。
关建到狱中最后一次来看望母亲,他请求母亲原谅他的告发行为。关母并没有因此而痛恨儿子,她在狱中一直为关建织毛衣。关建从监狱中出来后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一辆拉柴草的牛车从他身边走过,他随手把母亲在狱中
交给他的毛衣扔在了牛车上。
【评析与欣赏】
对作为70年代末香港“新浪潮”电影主将的严浩来说,大陆观众是十分熟悉的。他从影前曾是香港无线电视台的节目制作人,他的电视节目所特有的沉缓自在的节奏,以及表现出的安静凝炼的人生观给观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随着“新浪潮”电影的如火如荼,严浩在商业洪流下拍摄了《茄哩啡》、《夜车》、《公子娇》等影片。这些影片虽大都是现实题材,但内容上都是商业电影一贯表现的暴力和追突,形式上也都采用了商业电影最时兴的快节奏。这些影片与他在电视节目制作时建立的个人风格迥然不同。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严浩又发生了令人惊喜的变化。1985年,他以一部《似水流年》向人们展示:他终于找回了自己迷失了的个人风格。10年之后,他的另一部影片《天国逆子》再一次显露出了他沉稳的个人风格,而且较十年前显得更加成熟和从容。
表现人的宽容性与生命的无奈之间的矛盾是严浩影片一贯的主题。在《似水流年》中,严浩专注于追寻香港与大陆两地不同的人对人生的共同执著。虽然两地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和由之引起的价值观截然不同,然而对故士的依恋、对自己理想生活追求的积极态度却是相通的。由此便化解了彼此之间的感情隔膜,人们由排斥变为宽容与理解,如阿珍与姗姗。然而姗姗不可能因怀乡而永远留在故土,她和阿珍也不可能彻底沟通,最终必然是略带哀惋的依依惜别。严浩用这种结局表现了生命之无奈的主题。在《天国逆子》中,严浩仍致力于同一思想的表现。
严浩在《天国逆子》中竭力表现他自己的思想。影片主人公关建一直怀疑母亲毒死了生父,但当法院第一次调查认定他的怀疑错误时,他便觉得马上良心受谴责,人类固有的宽容性在他心中油然升起,他似乎一下子理解了母亲和继父刘大贵。关建和其母、继父等人欢聚于卡拉OK歌舞厅的那场戏便是严浩对这种人类宽容性的精采表现。不但是影片中人物,就连观众此时也理解了关母和刘大贵。当法院经进一步调查,确认关父的确是由关母和刘大贵所害时,关建的心情很复杂。他去狱中探母,看到将被执行死刑的母亲时,在他心头腾然升起的仍然是对母亲的宽容。他祈求母亲骂他、打他、宽恕他。而他的母亲却没有因为这一切而怨恨他,她一直都宽恕着儿子,在狱中还在为儿子织毛衣。所有这些都是严浩对人的宽容性的表现。影片最后表现关建在监狱外面游荡,他茫茫然不知所措,把母亲在狱中给他织的毛衣随手扔在一辆过往的牛车上,这表明他今后将永远不会再有母爱和亲情,他的感情世界永远地失去了这两部分。影片这种略带悲惋的结局和它要表现的人之宽容性是矛盾的,而严浩所要表现的正是这种矛盾。
由于表现了生命之无奈的相同主题,严浩的这部影片在镜头语言上与《似水流年》有着较为近似的特色:老练、沉静,尽量少用移动推拉镜头。但含蓄静观中又不失表现和揭露,平淡隽永中又不乏抒情和哀惋,一如他在电视节目制作时建立的个人风格。影片中的大部分外景镜头如雪原、丛林和枯草的展示很容易让人想起《似水流年》中的千年古树和南方的村落、稻田。但与《似水流年》相比,《天国逆子》却又有与之明显的不同。《似水流年》由于选材的原因,在镜语上刻意追求抒情,使用了一些纯影像的非叙事性镜头,如小孩放风筝、大帆在后面缓缓移过、姗姗卧在干草堆上仰望的一组镜
头,便是侧重强调画面(包括音乐)本身的抒情性,刻意求工的感觉非常明显。这似乎与全片常出现的对白的叙事性镜头不能完美地浑然一体。而《天国逆子》的镜语则更注重叙事,全片没有刻意追求抒情的非叙事性镜头,其具有抒情性的镜头也都是为了叙事的需要。而且,影片运用了大量紧凑的特写镜头,使剧中人的面部大特写和身躯占据了整个画面,场面的背景很少。
至于角色所处的空间,诸如公安局的办案室、村落的炕床、厨厅合一的小室、母亲与情夫偷情的茅屋以及牢房等,则都是十分狭小的。这些镜语的使用出色地营造出了全片的不安气氛和人物之间关系的压迫感,有利于全片的叙事和深刻内涵的表达。影片抒情性与叙事性的镜头语言搭配得比较完美,使全片无论叙事上还是内涵表达上都显得很成功。
在影片结构上,《天国逆子》与《似水流年》也有着明显的不同。《似水流年》追求表面上情节的“淡”与人物之间及两种文化之间的“紧张”的巧妙交汇,它没有采用戏剧化模式,而是以一种散文体、以出色的细节描写来展开叙事的。因此影片呈现一种跳跃、不连贯却又细密的特点。而《天国逆子》在结构上却是较严格的戏剧式结构,始终围绕着关母是否毒死了关父这一线索来设计悬念、刻画人物、结构情节。使观众急于知道最终结局,这种结构增强了影片的叙事性。
导演对演员的选择也十分恰当。扮演凤英的斯琴高娃和扮演关建的台湾演员庹宗华,表演都十分成功。斯琴高娃倾注着千言万语的每个眼神,庹宗华准确又很细微表现出的爱与恨,都涵盖了整个银幕,迫使观众面对他们的内心世界。大友良英的配乐也紧密配合主题。他以回音效果极重的电子鼓营造了北国萧索的情景,以小提琴为主的弦乐奏出不能自拔的悲戚气氛。其间所夹杂的东北民乐,则表现了古老村镇的封闭。
影片最大的不足是没有发掘母亲更深层思想,而且对关建的性格也刻画得不是很深刻,如本片可以以关建告发母亲为立足点,仔细剖析这个人物心理,这样就可以刻画一个更加复杂、更加真实的人物,也增加了影片的深度。但这样又会有损于严浩的生命之无奈的主题表达。然而无论如何,《天国逆子》由于上述缺点显得缺乏深度、张力不足,尤其在对悲剧意义的揭示上。
《天国逆子》的悲剧意义在于此片背景显然是已进入现代化的中国,而作为经济落后的偏远地区的妇女,她们既不能在经济上独立自主,也不能掌握文化,更无法律知识。母亲和儿子,甚至身为校长的父亲都不懂得法律上还有妇女儿童保护法,因此首先触犯法律的恰是代表正统社会的父亲。而离婚却被视为笑柄和不道德的行为。父亲认为妻子要离婚,是给他这个“为人师表”的人脸上抹黑,他虽明知妻子与他人有染,却还要在大庭广众面前为其遮掩。母亲在父权社会的压力和威胁下,竟大胆而愚昧地做出毒杀丈夫的违法之事。母亲再嫁后,是否受到继父的尊重呢?当母亲给前夫的孩子们送去食物时,手指却被继父打坏了。而关建作为家中的长子则成为家中的主宰,无论是对待钱财的掌握,或是弟妹的生活安排,乃至母亲改嫁和为父申冤等方面,他处处主动挑战。当父亲病重去医院时,母亲打开钱箱取钱时却被儿子夺走;母亲改嫁时,他居然当众踢倒母亲,并独自带领弟妹愤然而去。而他的“子告母”行为,根源在于父与子天然牢不可破的血缘联系和中国传统文化。只是这次他的仇人竟是同样天然的有着血缘关系的生母,因此,当他确认生母与自己有杀父之仇后,就产生了哈姆雷特式的“告”,还是“不告”的矛盾心理。但无论他告还是不告,他都不能做一个单纯的“孝子”或“逆
子”。他所代表和维护的只不过是传统的父权而已。他也许永远不会理解他母亲的罪恶,在很大程度上是社会的封建落后残余所逼出来的,社会对母亲的悲剧有一定的责任。
(赵卫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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