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连胡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她的心灵深处已经萌发出当电影女明星的朦胧愿望,这个愿望正在等待时机以破土而出。这个时机终于来临。1924年,胡蝶16岁了,随着弟妹的不断降临人世,家中人口日益多了起来,看到生活的重担全部落在已不再年轻的父亲一人身上,身为长女的胡蝶油然生出一种为父分忧的责任感。她暗自决定辍学就业,于是开始注意报纸上各种招聘广告。
一天,一条并不显眼的广告却使胡蝶眼前猛然一亮:中华电影学校首期招生。广告介绍,该校专为训练电影演员而办,以发掘人材,培养人材,提高电影演员素质为宗旨,由上海大戏院经理曾焕堂投资创建,设于爱多亚路,已聘请留洋归国著名戏剧家洪深等先生主持,凡有志于电影业者,不分性别年龄,均可报名应试。一纸广告,使胡蝶心中那朦胧的愿望一下明晰起来,机不可失,为何不去尝试一下,也许就此成功了呢?于是,她决定报名应试。
用什么名字应试呢?这倒让胡蝶颇费了一番脑筋。她知道,一个演员的成名,固然靠的是功力和机遇,但一个响亮独特的艺名似乎也很重要,而她的本名“胡瑞华”寓意挺好,用作一般职业女性的名字很是合适,但对于女演员而言,则显得太一般,很难令人一下就记住不忘,得取一个别致一些的艺名。她由演戏而首先想到了“胡琴”,可转念一想,这胡琴岂不要整天给人拉来拉去,不妥。又接着想,想来想去总也没有满意的。不经意间,苦思冥想的她抬头向窗外望去,窗外正是一片大好春光,阳光明媚,树木葱茏,鸟儿竞翔,一个灵感猛然闪现,脑海中出现了蝴蝶翩然飞舞于花丛的景象,多么悠闲,多么雅致,何不就用蝴蝶来做名字。“蝴”去掉“虫”字偏旁正好是本姓,于是,就以“胡蝶”为名,报考中华电影学校。从此,这个艺名与她一生相随,未再变更,这美好响亮的艺名和她日后的奋斗、挫折和荣誉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应试的日子到了,这一天,胡蝶起得特别早,坐在镜前,细心地梳理打扮了一番。16岁的年纪似不够成熟,于是她尽可能把自己打扮成一位美丽的少妇:长坠耳环,长裙圆角短袄,再在左襟戴上一朵花。望着自己镜中的倩影,一阵喜悦,一阵心跳,暗暗祈祷:但愿马到成功。
胡蝶走进考场,主考台前,一字排开坐着几位主考官,居中而坐的是洪深,在他两旁,还有陈寿荫、陆澹盦、汪煦昌、徐琥,这几位都是当时戏剧电影界的知名人物。洪深是著名的戏剧家,他参与了中华电影学校的创建,并主持该校的教学工作。陈寿荫是1924年初创建的大中华影片公司的导演,该公司的第一部影片《人心》就是由他和顾肯夫联合导演的。陆澹盦是鸳蝴派文人,此时,鸳蝴派文人已介入电影创作。汪煦昌和徐琥则是两位曾在法国专攻电影摄影,学成归国的留学生,他俩在稍后创建的神州影片公司曾名噪一时。
胡蝶徐徐走到考场中央,向几位主考官鞠躬行礼,心中虽十分紧张,脸上却露出甜甜的微笑,修长的身材,优雅的气质,姣美的容貌,给主考官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当时电影尚处在默片时代,演员靠面部表情和形体动作来展现剧情,观众的欣赏水平也不高。对女演员而言,首先要的是漂亮的外表,然后才能谈到表演才能。胡蝶天生丽质,按要求做的一组表现喜怒哀乐的表情和动作也恰到好处,特别是微微一笑,双眼透出喜悦,脸上漾起一
对酒涡,左颊的酒涡是深深的,右颊的酒涡则若隐若现,一张俏脸显得特别生动。
“真是可造之材!”几位主考官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胡蝶被顺利地录取了,从而迈开了步入影坛的第一步。
听到女儿报考电影学校并被录取的消息,胡蝶的父母脸上都显出诧异的神色。电影演员虽可四处扬名,但毕竟仍属“戏子”之类,一般体面人家的孩子,心中羡慕电影明星的生活或许多半有之,但要真正自己下银海,那是没有勇气的,家庭和社会的压力早已使他(她)们固步自封。胡蝶见父母那吃惊的样子,赶紧解释自己的目的:一是的确出于兴趣,二是要负起长女的责任,不忍心再看到年岁渐高的父亲为了一大家人口生活日夜操劳,学一门技艺,可为父母分忧。
听了女儿的话,胡少贡心中一阵激动:女儿,你长大了,懂得为爸爸分忧了,爸爸没有白疼你。胡少贡告诉女儿,家境尚可,还无需女儿操心,还是继续读中学为好。但胡蝶主意已定。在弄清楚胡蝶学电影真的是出于兴趣之后,一向总是由着女儿的胡少贡也就不硬性阻拦了。他叮嘱女儿:孩子,你还小,演艺业的种种艰辛你还不能懂得。你能有机会磨练一下也好。千万要小心谨慎,不可轻信,也不可任性。一旦感到电影不适合自己,就不要勉强,及早抽身,适合你的职业还多得很呢。母亲比起父亲来对胡蝶投身电影业,心中又更多了一层疑虑。她是个旧式人物,对演艺界难免会有些看法,她担心演艺界这个大染缸会把女儿给吞没了。但看到女儿的态度如此坚决,且丈夫又松口同意了,不忍心再出言反对。另外,也存了个与丈夫一样的想法,让女儿自由闯荡一番,保不定能成就大事业呢。看着即将走上社会的女儿,母亲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拉起女儿的手,反反复复告诫:要洁身自爱,既然选择了要当演员,就要认认真真地演戏,认认真真地做人。
胡蝶望着已不再年轻的父母,连连点头,不由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学出个名堂来,好报效父母。就这样,胡蝶在父母的担忧和祝福中走进了中华电影学校。
中华电影学校是中国最早的电影学校之一。虽号称学校,但实际上只能算一个业余训练班,学校的校舍是临时借用的爱多亚路上的一家私立学校的教室。学校的授课时间都在晚上,以便让学员不误本职工作,业余学习。尽管条件简陋,但在洪深等人的主持下,学校充满了生气。胡蝶就是在这儿初识洪深,从而领略到一位戏剧家和电影艺术家的风采的。胡蝶成名后,曾主演过多部洪深编剧的作品。
洪深生于1894年,字浅哉,又字伯骏。他自幼就对文学和艺术感兴趣,受实业救国思想的影响,他考入清华大学,攻读陶器工程,1916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被选送美国公费留学。留学生活使他深感唤醒民众的重要,而戏剧无疑是唤醒民众的利器,因而在1919年,他毅然丢弃已学专业而转入哈佛大学,转攻戏剧文学,从而成为我国第一位留洋学习西方戏剧艺术的人。两年后,他又转入波士顿表演学校,攻发音、表演和舞蹈艺术,并曾去剧院实习,以在实践中把握戏剧艺术的方方面面。1922年,洪深学成归国,来到上海。不久,他加入了中国影片制造股份有限公司,在他为公司草拟的“征求影戏剧本启事”中,提出了“影戏为传播文明之利器”,“能使教育普及提高国民程度”等主张。较早地注意到电影的教化作用。1924年,他应中华电影学校的创办人之邀,主持该校工作。
在洪深等人的努力下,学校比较系统地开设了戏剧、电影理论和表演方面的课程,“课程包括有影剧概论、电影行政、西洋近代戏剧史、电影摄影术、摄影场常识、导演术、编剧常识、化妆术、舞蹈及歌唱训练等。学员每周免费观看两次外国电影作为‘观摩’。全部课程教学时间为三百六十个小时。”所有授课教师都是当时影坛的知名人物,如洪深、汪煦昌、陈寿荫等,都曾留学欧美,专攻表演或摄影,回国后又都有过较多的拍片实践,他们所主讲的这些课程在胡蝶眼前展现了一个她从未接触到的丰富多彩的世界。电影学校的生活与一般中学生活可大不一样,这里,也学书本上的知识,但更多的是学习表演,一颦一笑,一个眼神要表现出一种心境,既不能过火,那样太做作;又不能过淡,那样观众不会理解。默片时代,最要求演员掌握的就是恰到好处的表情和形体动作,胡蝶学来得心应手,学什么也就像什么,显露出了几分表演天才。
除了学习表演以外,胡蝶还学会了些当电影演员必须会的看家本领,比如骑马、开汽车什么的,像电影明星殷明珠,早在拍电影前,就骑马、开汽车样样都精了。当时,上海已有专门教授骑马的场所,只要有勇气,很快也就学会了,日后胡蝶在《火烧红莲寺》中马上英姿使她扬名遐迩,实在得益于此时的艰苦训练。
至于学开汽车,比学骑马可多费了一番周折,当时并没有汽车驾驶学校之类,姑娘家学开汽车就更少见了。如何才能学会开汽车呢?胡蝶和同窗好友徐琴芳商量良久,突然计上心头,拉着徐琴芳就往外跑,拦住一辆出租汽车,让司机直开江湾郊外,然后好言向司机请求,让他教她们开汽车。司机听后,大为惊讶。当他得知两位小姑娘并不是心血来潮闹着玩,而是课业需求,加之她俩的软磨硬求,并答应付出双倍车费,司机也就同意了。找个地广无人之处,司机一一指点,她俩步步掌握,一连几天下来,也就马马虎虎学会了开车。
电影学校的纪律十分严明,尽管是业余授课,尽管学员来自各行各业,但每晚七时至十时的上课时间是雷打不动的,决不允许迟到早退,如无故旷课三次以上,学校就会毫不客气地勒令退学。这样严格的要求对于电影演员十分必要,拍电影是许多人的合作,而拍摄的时间又不能固定,有时是凌晨,有时则会是深夜。电影演员成名之后,应酬多了,架子大了,往往就不能守时,令导演和同行大为头疼。而胡蝶成名后,却未染上这个明星的“通病”,这与她初入道时即有严师督促而养成守时的好习惯是分不开的,当然,这与她自小所受的家庭教育而养成尽职尽责的品格也不无关系。
中华电影学校只办了一届,就因人事、经费各种原因而结束了。这一届学生在校学习时间也就短短数月而已,但胡蝶仍很看重这段经历,这是作为电影明星的胡蝶的摇篮。胡蝶这样说道:
在中华电影学校的时期虽然很短,却是我从事电影工作的开始,从这里我走向了这个万花筒式的银色世界,在舞台上也开始在人世上历尽酸甜苦辣,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有时竟也在感情上将人生与舞台合而为一了。
的确,从此时开始,胡蝶的命运就与中国电影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再也拆解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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