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胡蝶于1924年底走出中华电影学校之时,中国电影正进入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繁荣期。
自打中国人开始拍电影到20年代初这段时期内,电影在一般人眼中都被看作一项要冒极大风险的事业,因为每拍一片,必先投下巨资,少则数千,多则盈万乃至数万元,能否赚钱却无准数。加之来自欧美影片的强烈竞争,不用说赚钱艰难,蚀尽资本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因而,此期的中国人办的电影公司可谓寥若晨星。但是,随着20年代初中国最早的几部长故事片的摄制和公映所引起的轰动,特别是明星公司1923年所摄制的《孤儿救祖记》的巨大成功,更改变了人们对电影业的看法,尤其在一些投机商人眼中,电影业转眼之间成了摇钱树。一大批在20年代初交易所投机热潮中受挫的商人,转而开始在电影业进行新的投机。“民十以来,影片公司之组织,有如春笋之怒发,诚极一时之盛。”由此,“展开了国产影片的格局,建立了国产电影的基础,造成了空前的国产电影运动。”[3]到1925年,仅上海一地就有电影公司140余家。诚然,上海滩上一时间影片公司林立的怪现象是与投机风的盛行相辅相成的,但众多的电影公司也为像胡蝶这样有志于电影业的“电影人”提供了用武之地。
刚刚走出校门的胡蝶,急切地希望早日在水银灯下一显身手。细看一下上海的百多家制片公司,不乏空挂其名而始终未拍出影片来的,也有不少属于拍完一部即赔尽资本而关门大吉的“一片公司”,真正在实际上并非轻而易举即能大赚其钱的电影行业里站住脚的,也只有可数的几家公司。
首先应推明星公司。继《孤儿救祖记》之后,明星公司在1924年拍摄了数部为观众所交口称赞的影片,明星公司声誉日隆,已具备了基本的演员阵容,要被这家公司看中并非易事。
除明星公司以外,由归国留学生创办的“长城”和“神州”两家影片公司也是同行中的佼佼者。“长城”由留美学生梅雪俦、刘兆明等人于1921年创建于美国,1924年携带摄影器材回国,在上海安营扎寨,面对北洋政府统治下一片黑暗的中国社会和令他们失望的远离现实的电影界,他们计划拍摄“足以移风易俗,针砭社会”的“问题剧”,同年,第一部反映妇女职业问题的问题剧《弃妇》问世。神州影片公司是由留法归国学生汪煦昌和徐琥于1924年10月创办于上海,他们对电影的艺术品位视之甚高,而对单纯逐利的制片作风深恶痛绝,主张要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来影响民众,唤醒民众,“不尚一时猛烈之刺激,而惟以潜移默化为长”。他们多选择与人的情感世界紧密联系的诸如家庭、恋爱、婚姻、友谊等题材,以唤起人们的良知。公司成立后,即开拍恋爱题材的《不堪回首》和《花好月圆》两片。“长城”和“神州”均属在思想和艺术上都有所追求的影片公司,但规模都比较小,在拍摄的影片演员都已齐备,要进入这两家公司也属不易。
此外,尚有数家有一定名气的公司,如曾拍摄《海誓》的上海影戏公司,实际上是一种“家庭公司”,公司的成员多为某个家族的至亲好友,外人难以打入。
为了尽快地走上银幕,胡蝶找到了她在中华电影学校时的老师陈寿荫。陈寿荫此时正受聘于大中华影片公司,为该公司编导。他对胡蝶的想法很表赞同,同时也认为胡蝶是棵好苗子,于是邀请胡蝶参加大中华公司的第二部
影片《战功》的拍摄,当然,是演配角。
大中华影片公司由江苏常熟人冯镇欧投资,于1924年1月在上海创办。编导人员除陈寿荫外,还有陆洁、顾肯夫和徐欣夫。陆、顾二人曾于1922年创办了中国的第一本电影刊物《影戏杂志》,他俩利用这份刊物译介了许多外国电影知识,首译和统一了一批外来的电影名词术语,因而在当时就是影坛的知名人物。徐欣夫后来也成为名导演,与胡蝶有过多次合作。“大中华”的主创人员大多是受过西式教育的知识分子,该公司的作品也就表现出明显的欧化特色。
“大中华”于成立的当年完成了第一部作品《人心》,讲的是一个工厂主家庭矛盾化解的故事。由陆洁编剧,顾肯夫、陈寿荫导演,男女主角分由王元龙和张织云饰演,这两位均是顾肯夫发现的人材。王元龙为河北保定人,从保定军校肄业后,未曾从戎,却只身南下上海,闯入刚刚创办的大中华影片公司,毛遂自荐当演员。顾肯夫欣赏其英气勃勃的外貌和矢志献身银幕的决心,将他录用了。张织云是广东人,3岁时就死了父亲,跟随母亲在上海长大,1923年,筹建中的“大中华”招聘演员,时年18岁的张织云前来应试,亦得到顾肯夫赏识而录用。他俩在《人心》中虽然初上银幕,但在顾肯夫、陈寿荫两位导演的悉心指导下,演得颇为成功。因而,“大中华”第二部影片《战功》于1925年初开拍时,男女主角仍由他俩担任。
《战功》由陆洁编剧,并与徐欣夫联合导演。剧情是这样的:两位大家庭出身的阔少,沉溺于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不懂得珍惜爱情,轻易地与深爱自己的爱人分手了。后来,他们参加了一次战争,并在战争中负了伤,才懂得了生命和爱情的珍贵,回家后与爱人重归于好。胡蝶在片中演的是配角,一个卖糖果的少女,戏并不多。
胡蝶第一次走进摄影场,一切都感到新奇。只见摄影场内,分别搭着几个场景,有实物,也有画在画布上的。在一面墙上贴着“幕表”,也就是电影剧本,写着各个场景主要情节和演员表演的要领,当时的电影剧本更像是文明戏的剧本,非常简单。开拍前,导演把演员召集在幕表前,交待这场戏每个人该如何如何演,并做些简单的示范,演员明白了,也就可开拍了。因为是默片,摄影场内无需禁声,演员也不必背台词——根本就没有台词,对语言能力就更无要求了。开拍时,演员可根据剧情,随口编些什么说说,甚至可说些跟剧情毫不相干的话,只要嘴唇在动表明在讲话就可以了,至于讲的内容则用字幕来表示,这是后期制作的事了。
开拍前,演员还要化妆,这化妆,又令胡蝶大开眼界。只见张织云将一张俏脸涂得雪白,再描上黑黑的眉,涂上红红的唇膏,仿佛戴了面具一般,接着,又将脖子、手臂和双手也涂成白色。张织云望着满脸惊讶的胡蝶,笑着告诉她:非这样化妆不可,不然的话,拍出电影来就成黑人了。原来,当时的电影胶片感光度低,拍出来的人物景色都偏黑,演员尤其是女演员必须化得白一些才行。刚开始只知将脸涂白,拍出来一看,脸倒是白了,可脖子、手臂等裸露部分仍是黑的,十分别扭,后来就一概涂白了。胡蝶明白了,也开始往脸上、脖子上涂白粉。
胡蝶转头再一看王元龙的化妆,又吓了一跳,只见王元龙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从绷带里渗出来的血却是灰黑色的!王元龙告诉她影片是黑白的,涂什么颜色的血迹,拍出来都差不多,灰黑色的倒更像呢。胡蝶将信将疑。
化完妆后就开拍了,头几个镜头没有胡蝶的戏,她在旁静静地看。接着
就要拍胡蝶的镜头了。导演告诉她,这场戏是她走过去耐心地安慰正在哭泣的张织云并为张轻轻地拭去眼泪。胡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开麦拉!”导演一声令下,摄影师摇动起了摄影机(当时的摄影机都是手摇的),胡蝶向张织云走去,一边暗暗告诫自己:要镇定!可步子迈得仍有些僵硬。她走到张织云身旁,轻轻地抱着张织云的肩以示安慰,她看到两行清泪正自戴着眼镜的张织云的眼中流出,为避免反光,眼镜上并无镜片,只是个空镜架而已。胡蝶掏出手绢为张拭泪,一紧张,竟从空的镜框中擦了进去,急得导演大叫“NG”(nogood),胡蝶才猛然醒悟,应该先拾起眼镜再擦眼泪。于是只好重拍。
《战功》很快拍竣并公映了,该片虽然对欧化的生活极尽渲染,但多少反映了人们对军阀混战的不满,映后仍然受到观众的欢迎。王元龙和张织云也因此成为观众喜爱的电影明星,他俩后来又在银幕上大显身手,分别成了中国最早的“影帝”和“影后”。“大中华”在拍摄完成《战功》后,因资金周转困难,与由朱瘦菊在颜料商人吴性栽的投资下创办的百台影片公司合并,成立大中华百合公司。
胡蝶在《战功》中露面不多,表演也很幼稚,并未引起观众多大注意,但毕竟是她步入银海的起点,从此开始了长达40余年的银海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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