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皆非_电影皇后胡蝶

“跳舞风波”给胡蝶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她称之为“我生命史上最感到悲愤的一页”，但她并未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风波使她变得更加成熟了，她一面在报纸上刊登辟谣启事，一面精心准备江苏高等法院对“雪蝶解约案”上诉案的复审，同时更没有误了拍片。一位年轻的女演员，一位被捧惯了的女影星，面对生活中接踵而至的险恶风波，能如此不乱方寸，沉着应付，真是不易。

自北平回到上海后，胡蝶又一头扎入摄影棚，为《自由之花》和《落霞孤鹜》补拍一些内景戏，而《啼笑因缘》因闹出双包案，其制作被暂时搁置了。补拍镜头中难度最大的是郑正秋灵机一动为《自由之花》加的一段插曲，该片本来是没有插曲的，在拍摄过程中，作为编导的郑正秋总感到片中的高潮戏即小凤仙设计送蔡锷逃离北京前夕，与蔡锷那一番依依惜别凄凉而又悲怆之情，仅用对白，尚不足以充分表现，于是决定加上的一段插曲，由小凤仙唱出那良宵苦短，美景不再的惆怅之情。由郑正秋作词，严工上作曲的这首题为《良辰美景》的插曲很快就写出来了。

因是同期录音，《良辰美景》须由饰小凤仙的胡蝶在拍摄时当场演唱，为了实拍时唱好这支歌，胡蝶每天清晨赶到摄影场，由郑正秋和严工上亲自指导练唱。此时的郑正秋，所患咯血病已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身体非常虚弱，但对这部倾注了他巨大心血的《自由之花》怎么也不肯马虎，每一个细节都做得非常仔细，对这首插曲也就更认真了。经过数日每天两小时的练唱，胡蝶与伴奏乐队终于做到了唱奏和谐，于是正式拍摄此镜头。水银灯下，胡蝶边演边唱，乐队现场伴奏，“其紧张滋味真不亚于《歌女红牡丹》在百代公司灌制蜡盘的情形”。胡蝶因此亦成为在片上发音有声片中第一位亲自演唱插曲的电影演员。

胡蝶在为《自由之花》补拍镜头的同时，一直在关注着《啼笑因缘》双包案的交涉进展，可以说她对这部六集影片的希望之大以及盼其能早日公映的心情之迫切一点也不亚于张石川。胡蝶从影以来，自然是每部影片演得都极认真，但要论到倾注心血之多，则除了《啼笑因缘》无出其右者。在这部影片中，她一人饰演两个绝然不同的角色，何丽娜乃富家千金，风流亮丽、时髦气派；沈凤喜则一卖唱女子，面容姣好，聪明伶俐，但又有满身的小家子气，胡蝶为同时塑造好这两个角色，作了精心准备，两个角色，绝不相混，动作表情，无不恰到好处。如果说，在以往所拍各片中，胡蝶多少还以漂亮的外貌取胜的话，那么，在《啼笑因缘》中则真正展现了她的表演实力。她料定，这部影片，必将为她赢得空前的声誉，然而好事多磨，一番辛苦拍出来的影片，却不能上映，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一位演员心焦的呢？

张石川自平返沪后，全部精力即投入了《啼笑因缘》拍摄权的交涉。甫抵上海，即请出了上海七位第一流的大律师江一平、陈廷锐、李祖虞、叶少英等，再加上“明星”的两位常年法律顾问顾肯夫和凤昔醉，造成九大律师联成一气为“明星”和顾无为打官司的气氛，志在必得。但顾无为有黄金荣作后台，又已取得合法的拍摄执照，有恃无恐，并没有被张石川吓倒。张石川转而与律师们商量研究后，知道公事公办地打官司恐赢面极小，亦知顾无为并非真的要拍摄此片，无非以此为要挟，逼得明星公司让步赔钱而已。于是，张石川决定不惜金钱，改走其他途径解决这一纠纷。
张石川与郑正秋、周剑云等仔细分析了当时的形势以决定“明星”应采取的策略。当时，各报均报道了这场双包案，“明星”若知难而退，取消该片的拍摄，已拍成的内外景戏全部报废，经济损失必巨不谈，于“明星”的声誉也是极为不利，资金雄厚的“明星”竟被小小的“大华”压倒，岂不成笑谈，因此退路是没有的，而打官司又赢不了，也只好委屈求全，一方面尽可能私下和解，另一方面，走上层路线。

要私了，首先得找到有相当面子的人出面斡旋才行。顾无为的靠山是黄金荣，要顾无为让步，先得让黄金荣点头，而明星公司成立以来，一直走的是官方路线，公司设在租界，“依靠的是租界当局的洋势力。在上，和租界工部局大小头目朋友往来，有事请他们撑腰；在下，一年分四季缴纳巡捕捐，以便得到巡捕们的照拂。因此，对上海土产的流氓势力很少拉拢。这些‘大亨’们见‘明星’有租界方面的护身符，也轻易不来找麻烦。”[31]可这回不行了，“明星”必须要抬出一位“比黄金荣更光棍”的靠山来，于是，张石川想到了上海滩另一位赫赫有名的黑帮头领杜月笙。

张石川有位叫吴麟趾的朋友表示愿意为他们引见，并建议“明星”三巨头一起拜杜月笙为“老头子”，既投到杜的门下，杜也就可以为他们出面摆平了。张石川和郑、周二位相商，心中虽不甚乐意，但舍此也别无他法，只得同意。张、郑、周三位乃去到杜公馆，向杜执弟子礼，从此便成杜门弟子了。杜月笙看到大名鼎鼎的“明星”三巨头一齐拜在自家门下，非常得意，满口答应下调解纠纷一事。

在拜请杜月笙出面的同时，“明星”也大走上层路线，利用“明星”与内政部和“电检会”的老关系，大送礼物，得到了内政部核发的《啼笑因缘》第一、二两集的准演执照，并马上在报纸上大做广告。顾无为见此，凭自己手头已先获得的执照，亦通过种种关系，使内政部下令明星公司暂时停止演映《啼笑因缘》，并收回已发执照。明垦公司见上层路线不易走通，只得全力促成私了。

杜月笙既然答应了“明星”的请求，马上也就见诸行动。杜月笙设下盛宴，请来黄金荣，同时请出吴铁城、虞洽卿、闻兰亭、袁履登等上海闻人出面，席间杜月笙当面恳请黄金荣，“请他说一句话，让顾为无把《啼笑因缘》让给‘明星’，‘大华’一切费用‘一句闲话’，全由‘明星，担负。”[32]黄金荣知道顾无为要的也就是这“一句闲话”，今杜月笙给足了面子，徒弟又满足了要求，何乐而不为？遂当场答允，杜、黄相对哈哈一笑，一场官司宣告和解。但明星公司的代价是立即往杜府送上10元，一切听凭杜月笙作主。从此，“明星”对杜月笙敞开了大门，杜被聘为公司的名誉董事，一年到头送不完的孝敬。

在《啼笑因缘》双包案交涉期间，适逢“一·二八”事变，1932年1月

28日，日本帝国主义借口所谓“日本和尚事件”，在上海闸北分三路向中国军队发起攻击，驻守上海的中国军队十九路军在蒋光鼐、蔡廷锴的指挥下，奋起抵抗，“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十九路军的英勇壮举得到上海及全国人民的有力声援。后经国际联盟决议和英国公使兰普森斡旋，中日双方于5月5日达成《淞沪停战协定》。这期间，战乱加上《啼笑因缘》争端，“明星”的制片业务几陷停顿，因此，该片之于明星公司就更显得重要，纵然和解要花巨大代价，张石川也只好孤注一掷了。至双方和解达成，已是1932年夏末秋初，距《啼笑因缘》开拍之时，几近一年。私了虽已达成，官样文
章还得照做，“明星”力求得合法执照，向内政部和“电检会”呈文申请：

窃属公司前与大华电影社因《啼笑因缘》剧本注册问题发生争执，现经各方名流知友力行调解，双方当事人为尊重调人意见，并以国产影片方在艰难缔造时期，非同业团结实力互相扶助将不足以并存于技术竞胜之今日，故特本斯旨，已成立和解契约，对于《啼笑因缘》影片之一切摄制公映特权，大华电影社全部放弃，归属公司永远独家享受。恳祈察核所有以前发给属公司之第一、二两集《啼笑因缘》影片执照，恳赐准予继续施用，所有第三集至第六集之《啼笑因缘》影片当即依法另行呈送检查，以资维持垂危之国产电影事业。[33]

呈文的同时，当然少不了送礼打点。内政部见争执双方已成和解，也就照准，于1932年9月18日训令“电检会”：“发还该明星公司准演执照，并仰继续检查该公司未经呈检之《啼笑因缘》影片可也。”“电检会”既奉内政部训令，随即也就批示明星公司：

查该公司前因《啼笑因缘》剧本注册发生纠纷，业经和解一案，业奉内政部训令知照在案。所请准将前领第一、二两集准演执照继续施用，所有第三集至第六集另送检查一节，自可照准。[34]

至此，《啼笑因缘》双包案方告了结，明星公司终于获得了摄制演映此片的全权。

“明星”之所以与“大华”周旋到底，不惜巨资，还出于营业上的考虑，试想，两家公司为争拍摄权闹得不可开交，又是请律师，又是请名人，报纸杂志岂能放过这个市民关注的热点，报刊的炒作不失为最好的广告，花点钞票，总有希望捞回来。因此，一旦拍摄权在握，“明星”立即趁热打铁，加紧补拍和后期制作，很快就陆续推出《啼笑因缘》各集，至1932年底，六集《啼笑因缘》全部推出公映。

但是，“明星”老板们期待的万人空巷争相观看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虽其票房价值较一般影片来说能说得过去，但与“明星”为拍此片投入的巨大成本（主要是购买新设备、拍摄外景、拍摄权争夺中的巨大花费）则不成比例，明星公司的家底经此番折腾，已基本耗空，本指望靠这六集《啼笑因缘》扭转乾坤，没料想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啼笑因缘》之所以在营业上失败，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原因在于电影公映之时曾令小说轰动的环境已时过境迁。《啼笑因缘》的小说是典型的鸳蝴派作品，虽然也抨击军阀的荒淫无耻，但总的倾向是逃避现实的，张恨水曾在《（啼笑因缘》之啼笑过程》一文中解题：“啼兮笑所依，笑兮啼所伏，说什么啼笑皆非。又说什么啼笑不得？世界是空虚的；人们只有向宽处想一步，混过这百十年去罢了。”然而，影片公映之时，国难日益深重，“九·一八”和“一·二八”的战火燃烧在中国土地上，深刻的民族危机令国人惊醒，呼唤着人民抗日爱国的激情，而于此时公映的《啼笑因缘》所宣扬的公子多情、佳人薄命、人生无常的情调则显得太不合时宜了。

当然，影片在编导方面也存在有明显的缺陷，诚如苏凤在当时即为该片下的四句断语：

明星公司魄力雄厚惜近浪费

病在剧情散漫各集无独立性

字幕穿插过多意识本不足取

导演表演技术确见显著努力[35]
前三句都是批评“明星”的做法和影片的缺点，第四句则是肯定影片的成功之处，谈及该片表演上的长处，苏凤更是推崇胡蝶：

讲表演，那么，假如有人批评胡蝶说她只是一个“美丽的面具”的，尽可以来看看这《啼笑因缘》中的变幻甚多的自然的表情，而相信胡女士的技术的确因经验的增多而有了迅速的进步。在这影片里，她演何丽娜和演凤喜同样的合称，尤其是“发疯”一幕，做得很自然。[36]

苏凤对于《啼笑因缘》的影片和胡蝶在片中的表演的评价是中肯的，一部不合时宜且在编剧上有明显缺陷的《啼笑因缘》仍能招徕一定的观众，胡蝶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