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烈烈的1933年过去了,这一年无论是对中国影坛还是对胡蝶而言,都是值得纪念的。当新年到来之际,《明星月报》发表了题为《别矣!一九三三一切,重新来开始吧》的新年献同,是这样来总结1933年的:
中国的影坛,在一九三三年度,该说是值得非常重视的一个年头,既受到了暴风骤雨的袭击,也受到了春风甘霖的培养。“转变转变”:曾拨开了荆棘,闯迸过充满着光明的大道,但布置了陷井,也曾被抛进过暗黑的深渊!
现在,仍然徘徊在十字路口,等待着最后的路线的决定。语言颇为晦涩,但还是可以看出,电影界对左翼电影潮的兴起是抱着欢迎的态度的,并为它取得的成果而欢呼赞叹,同时又对当局对它的不喜欢乃至横生许多阻碍,以及导致的部分影片不卖座而感到担忧。
而在胡蝶,则是喜悦明显地多于担忧,自打1933年初荣膺“影后”桂冠,到在《狂流》等一系列左翼影片中的成功表演,她的声誉扶摇直上,加之她从不问政治,不发表任何带有明显政治倾向的言论,处处以一个听话的女影星的面目出现,不管是左翼影人还是政府当局部希望把她拉入己方的阵营,因而,她几乎未遭遇任何真正的批评或压力。如果说她有何担忧的话,那就是整个1933年,“明星”的营业状况仍未见明显好转,公司是她的衣食父母,公司景况堪忧,自然也会影响到她的利益。这个忧虑也随着1934年农历新年的到来而烟消云散,《姊妹花》在此时上映,状况之佳,连“明星”的老板们都大为惊讶,明星公司自此由亏转盈。胡蝶当然功不可没,既为公司赢得了声誉,又为公司赚了大笔的钞票。
胡蝶自拍摄《姊妹花》后,其声誉和地位臻于极致,“明星”的老板们对她更是另眼看待,胡蝶的老搭档龚稼农曾说:
胡蝶自《姊妹花》之后,更是艳光四射,风靡一时。故而派演片子,均较慎重,制作亦极严谨;设若在当时张石川愿以最低成本,拍摄乙级片,仅凭胡蝶的号召力,仍会有很好的票房纪录。其所以不愿粗制滥造,在设备条件许可之下,力求水准提高,因非尽出于爱惜演员的艺术生命,但至少可说是珍视胡蝶从艰苦中努力累积而得的不凡成就,是可断然而言的。[77]
的确,在1934年中,公司派给胡蝶主演的数部影片,大多是公司在这一年中的重头片。
在年初的一次“明星”编剧委员会会议上,郑正秋突发奇想,提出了拍摄一部由“明星”全体演员出演,由全体导演执导的集锦式影片的建议,大家都为他这个新奇的主意叫好,于是决定由郑正秋、洪深、阿英、郑伯奇、沈西苓各写出一段故事来,最后交由夏衍汇总串接成一部由互有关联又各自独立的小故事组成的影片。会后大家分头行动,不久就有了《女儿经》这一部结构独特的电影剧本。该片由张石川、郑正秋、程步高、李萍倩、徐欣夫、陈铿然、沈西苓、吴村、姚苏凤等九位导演联合执导(各自导演一段故事),由公司全体基本演员(近60人)合演,这部被明星公司宣传为“如此人材,如此贡献,岂仅空前,恐将绝后”[78]的大制作自然是由胡蝶领衔主演。
《女儿经》讲的是这样一申故事:在双十节这天,胡瑛与高国杰这对幸福美满的夫妇举行了一个宴会,邀请阔别10年的中学同学前来聚会,10年来,各人的环境不同,经历各异,所以大家就都谈起了各自的情况。年龄最大的宣淑最先谈,讲了她在年老色衰后遭丈夫遗弃,怀着身孕回到娘家又不
幸流产的悲惨境遇,大家都很同情她,可是严素却认为宣淑太懦弱,咎由自取,她得意地讲述了她是如何施用手段,使其丈夫服服贴贴地拜倒在她的裙下。正说着,仆人送上一张名片,原来虚伪的妇女运动鼓吹者高华来到了,但她马上又匆匆别去,大家都不知她整天在忙些什么,她们的校长忍不住揭穿了她的假面具。高华是位好出风头的女子,一面从事所谓妇女运动,一而却又过着糜烂的生活。接着,大家让当女店员的朱雯来谈谈她的情况,朱雯家很穷,她曾力拒股东少爷的非礼,结果她被开除了。此时,交际花徐莉翩然而至,恰好仆人送来了一封信,是徐玲的丈夫写来的,告知徐玲不能来参加聚会,她因嗜赌,输光了所有家产跳楼自杀了。徐莉听了这段悲剧,不耐烦地想离去,经大家挽留,才重新坐下。大家注意到沉默不语的夏云,请她讲了自己的经历。夏云是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丈夫身患肺病,失业后悲观绝望,一天大雨如注,他却奔向雨中,等夏云闻讯赶回来,丈夫只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好看护孩子”就悲惨地死去了。等她回到家里,孩子又失踪了,她因此竟致发狂。徐莉听完后非走不可,大家留不住她,放她走了,大家也很想知道徐莉的故事,女主人胡瑛笑了笑,告诉大家徐莉的男朋友是怎样为她争风吃醋的。各人的故事都说完了,最后胡瑛讲述了自己在北伐时的一件事:当时,胡瑛的丈夫高国杰在警察厅当厅长,有一天有位国民党人郑忠侠逃到她的家中,胡瑛凭着正义感,不顾一切地救助了他,突然高国杰回家来了,最初他误会了妻子,当他得知真相,竟出乎胡瑛意料地与郑忠侠热烈握手,原来高国杰也是国民党的同志。后来高国杰的妹妹挺身而出,协助郑忠侠逃了出去。正说着,郑忠侠与高国杰的妹妹走了进来,大家一番寒暄。只听得歌声由远及近,双十节的提灯会已走到了楼下,各人听着歌声,默想着该怎样去求妇女的出路。
《女儿经》的剧本主要出自左翼作家之手,但比起1933年的《狂流》、《盐潮》等片来,已不再是直露地描写阶级斗争和贫富对立,这一方面是因为左翼作家编写电影剧本的技巧日益成熟,已善于描写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和含蓄而深刻地反映现实的矛盾和黑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局加强了对电影的检查和控制。1933年11月12日还发生了蓝衣社特务捣毁左翼电影的阵地之一——艺华公司的事件,并以中国电影界“铲井同志会”的名义向上海各影院散了警告信函,声称“不忍电影界为共产党所利用特严重警告,祈对于田汉(陈瑜),沈端先(即蔡叔声,丁谦之),卜万苍,胡萍,金焰所导演,所编制,所主演之各项鼓吹阶级斗争贫富对立的反动影片一律不予放映,否则必以暴力手段对付。”[79]从1934年初开始,左翼电影运动进入了异常困难的时期,左翼影人没有轻易放弃已夺取的阵地,《女儿经》就是在新形势下的新作品,它仍曲折地揭示了贫苦妇女的不幸和富有妇女的淫逸。
胡蝶在片中饰胡瑛,这是一个串起全片故事的角色,戏自然比其他角色要多,胡瑛是一位富于正义感有良知的上流社会的成功女性,胡蝶主演这样的角色并不费什么事,可是因为警察厅长夫妇勇救革命志士的情节太过牵强,诚如时人所评说的“虽然胡蝶喜怒哀乐的逼真的表情,剧的空气,也还不致异样地使人感到沉闷,可是剧的内在矛盾,怎样也是不能掩饰的。”[80]
《女儿经》自1934年初提出编剧设想,至10月方才公映,该片因无可比拟的阵容,新颖的构思,卖座甚佳。但夏衍、阿英因受到当局的搜捕而于此时被迫离开了明星公司。
在拍摄《女儿经》的同时,胡蝶还主演了徐欣夫、赵华编剧,徐欣夫导演的《白山黑水美人心》,这是一部直接描写东北义勇军抗敌的影片。一天晚上,名士秦道生为庆贺爱女素如的生日而大宴宾客,素如聪慧美丽,引来众多的追求者,其中就有那忘却祖国甘当汉奸的韩坚及其侄子莫之。在歌舞声中传来惊人消息,身陷敌手的民族英雄李锋越狱逃走了。席散之后,素如于园林散步,巧遇负伤后躲藏于此的李锋,素如父女敬重李锋的行为,冒险救助,李锋在素如家养伤两月,与素如建立了真挚的爱情,伤愈之后,他毅然割舍私情而重返前线。素如深明大义,挥泪与李锋相别后,设法筹集了许多款项,并不顾一切地前去与李锋相会,将钱款交给李锋和他的伙伴们。由于走漏了消息,李锋被韩坚逮捕,再次入狱。素如心急如焚,为救李锋,她豁出去了,她假意向一直追求她而她从来不屑一顾的韩坚的侄子莫之示好,许下“谁能救出李锋,我就嫁给谁”的诺言,莫之答应了她,果真将她带到监狱,素如设法偷到钥匙,打开牢门放走了李锋,可她自己却被捕了。素如被判处死刑,在被押赴刑场正待执行之时,李锋的队伍攻进城来,素如得救了。李锋亲手击毙了韩坚,又加入巷战,不幸中弹,他对身边的战友说:“我死不要紧,还有许多同胞依旧陷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要继续前进,奋斗下去啊!”李锋牺牲了,素如含泪将一面战旗覆盖在他的身上,在他们身旁,许多民族的英雄们正迈步向前进。
因为当局不许银幕上出现抗日的内容和字样,甚至连东北也不许提,所以该片不能直接描写东北义勇军抗击日本帝国主义,只能以隐含的方式,用“白山黑水”来指明故事的发生地,以“民族英雄”来指代抗日志士,反角则以“汉奸”一词的谐音“韩坚”来命名,编导为使影片既得以顺利通过审查又能让观众明白抗日的主题可谓煞贫苦心,可影片片名中“白山黑水”四字仍未能保住,最后定名为《美人心》。
《美人心》既以白山黑水为背景,就有许多戏需要拍摄外景,要去东北拍摄当然不可能,“明星”将该片的外景地选在了山青水秀风光旖旎的杭州。在1934年江南雨纷纷的清明时节,导演徐欣夫率领该片的主要演员胡蝶、王征信、尤光照等及摄影布景等技术人员组成的外景队,登车南行,来到了杭州西子湖畔。公司的另一名新进女影星被冠以“标准美人”称号的涂来虽未在片中担当角色,也随队一起赴杭一游,为外景队更增添了几分热闹。外景队下榻在西冷桥边刚刚建成尚未正式营业的蝶来饭店,外景队中正好有影后胡蝶和美人徐来,真是十分凑巧。
胡蝶在片中饰演素如这一勇救英雄的美人,饰演民族英雄李锋的是王征信,胡蝶自与他合演了《盐潮》一片后,对他的戏路已经熟悉,况且在《美人心》中,由于涉及到当局敏感的抗日问题,不能正面地描写李锋的抗日活动,所以素如成为贯穿影片始终的第一角色,王征信在这部影片中仍然是衬托胡蝶这朵红花的绿叶,两人的合作颇为默契。
在杭州的九溪十八涧,外景队拍摄了素如携款前往深山与李锋及其战友相会的戏。在杭城拍摄的另一场重头戏是素如哄得莫之答应去设法救出身陷囹圄的李锋。饰演莫之的是“明星”专饰丑角的尤光照,此人是个大胖子,他饰的丑角大多是木讷而呆傻的一类,使人一看就知是个笨伯草包。在《美人心》中,他饰的莫之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这段戏的外景选在了六和塔下。导演和演员对这段戏的处理颇为细致:素如约了莫之出来,莫之兴奋已极,手里拿根树枝反复玩弄着,素如却在一旁闷闷不乐,莫之有所觉察,
掉转头来,问她有什么心事,素如连忙一改愁容强颜欢笑。莫之再问,素如先叹口气,再幽幽地说:此事太难了。莫之仗着当汉奸的叔叔撑腰,大包大揽,素如方才说出要救李锋,莫之脸上顿显犹豫之色,素如一见,正色言道:谁救出李锋我便嫁谁。莫之为之心动,素如再假以辞色,莫之于意乱情迷之中不顾轻重地答应下来,素如牵起莫之的手走出了镜头。导演徐欣夫对胡蝶和尤光照的表演大为赞赏,这一镜头顺利完成。
胡蝶和“明星”外景队到来的消息自然引来了众多的杭州影迷,蝶来饭店门前一连几天簇拥着大批想亲眼目睹胡蝶芳容的影迷,在拍摄时,更引来众多游客和影迷的围观,一些青年学生竟然自早到晚地跟在外景队身后,外景队拍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蝶来饭店的老板也不放过这难得的机会,请出胡蝶和徐来为饭店正式开业剪彩,在杭州轰动一时。
《美人心》于九·一八事变后日寇侵占我东北3周年之时放映,及时地提醒观众莫忘国耻,胡蝶也因主演该片而再次洗刷了“跳舞风波”的不白之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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