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胡蝶及周剑云夫妇的“康脱罗梭”号邮轮航行在湛蓝色的地中海上,胡蝶仁立船舷,凭栏远眺,欧洲大陆渐渐地越退越远,回首3个多月来的欧洲之旅,不由得思绪纷飞,感慨万千。抵莫斯科时听说国际影展已经闭幕而带来的沮丧情绪已随风而去,“不虚此行”四个字是对她此时万千思绪的最好概括。胡蝶在抵沪当日给《明星半月刊》的题词中这样描写她远行归来时的心情:
我觉得很高兴,因为我读了两部伟大的著作,一部活的《世界知识》和《世界影坛参观记》,我得到了埋头研究一生也得不到的学问。
胡蝶廿四年七月八日[100]
其实,此次访欧的意义远不止于此。就胡蝶个人直接收获而言,当然首推大开了眼界,领略了欧洲秀丽的风光、著名的景点以及风土人情,了解了欧洲电影的发展状况以及中国电影与欧洲电影的差距。但就首次走出国门的中国电影代表团而言,此行则在欧洲人和旅欧侨胞面前,展示了中国电影的风采和中国影星的魅力,令欧洲影坛第一次对中国电影有了直接的和真实的了解,中外电影界的真正的互相交流实始于此。因而,此行在20世纪中外文化交流史上写下了重要的一页。胡蝶有此机缘,是她的幸运,同时也与她10年来对中国电影的贡献是分不开的。
归途一路风平浪静,“康脱罗梭”号经苏伊士运河驶入红海,接着又驶入一望无际的印度洋。出访时,西伯利亚仍是白雪皑皑,归来时,印度洋上已是夏日炎炎。胡蝶没料到会迟至夏日才归,夏装没有带足,在欧洲时添置了一些西式服装,洋装大多敞领,免去了旗袍的又硬又高的领子,顿觉舒服不少,在漫长的炎热的归途中,胡蝶大多穿着洋装,清晨或傍晚,漫步在甲板上,海浪击舷,海风拍面,说不出的舒畅。但久别亲友的胡蝶早已归心似箭,只恨行程过于漫长。邮船一路停靠了几个大港口,胡蝶一行偶而上岸行走,这些城市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就没人来迎接,他们与普通游客一样随便逛逛,购买一些当地的工艺品留作纪念。
半个多月后,邮轮靠上了新加坡的码头,将在此停留数小时,胡蝶一行准备上岸观光。未上岸时已见码头上挤满了接客的人,胡蝶想自己在此没什么熟人,不会有谁来迎接,真羡慕那些有人接的人,却不料那些以为是接别人的正是迎接自己的,其中有影片商人、新闻记者和许多影迷。新加坡居民中有23以上是华人,“明星”和“天一”等公司摄制的影片在此大受欢迎,影迷们都熟知胡蝶。报上早已预告胡蝶将旅经的消息,故在邮轮抵岸前,许多想一睹其芳容者都涌向了码头,胡蝶看着这么多人真诚地迎接她,不由得喜出望外。影片商人们带领胡蝶一行乘车环游全城,星洲的风光令胡蝶心旷神怡,耳边听到的尽是华语,仿佛已置身国内。
船行21天后,终于在1935年7月4日凌晨抵达香港,在新加坡时,胡蝶已得省港澳电影界专电邀请,于是决定弃船登岸,在港停留两日,是日香港大雨滂沱,热心的影迷和新闻记者仍夤夜出动,但碍于港口警察深夜不办手续,无法登船,只得苦候于码头,衣履尽湿。直至晨7时,记者方才获准登船采访。
胡蝶见到落汤鸡似的记者,连声致歉:“今天这么大雨,又劳各位等这么久,真是抱歉得很。”接着,任由记者拍了个够,“胡女士在拍照当中,
虽则无若任动作,但面部的表情不能说是没有,她那美丽的酒涡,显然的为群众视线所集中了。”[101]拍照完毕,胡蝶又一一回答了记者的提问,一直是笑容可掬,态度亲切。
在前往下榻的罗士打公寓沿途,均是欢迎胡蝶的影迷,道路为之壅塞,而倾盆大雨则“将一般欢迎人员淋得不亦乐乎”,胡蝶见此情景,深为感动。
当天下午,胡蝶及周剑云夫妇拜会了华裔英国贵族何东爵士。何东乃香港巨商,对电影一贯很感兴趣,且与影界关系颇深,联华公司成立时,罗明佑将他请了出来,担任了联华董事长。上海一·二八事变时,阮玲玉一度避居香港,何东曾热情接待,还认了阮玲玉为干女儿。今胡蝶来访,何东很是高兴,“在私第茶会欢迎,当彼此叙谈之余,何爵士颇有玲玉何在之感。”[102]
在香港的两天中,各界宴请不断,规模最盛大的要数5日下午由省港澳电影界及华商总会主席黄广田等在香港大酒店所设茶会,“来宾三百余皆华南一时俊彦,有教育巨子,有艺术闻人,有巨商缙绅,雅集之盛,为记者旅港六年来所仅见。”[103]席间周剑云作出国考察报告,然而第二天香港各报皆弃周的报告不登,“然对胡蝶个人,虽买料用款多少,亦必丝毫不苟”,真心关心周胡考察情况的港人,不免抱怨港报本末倒置。
除了“港报满纸胡蝶飞”以外,另一个奇观就是7月4日胡蝶抵港这天,香港竟有17家影戏院同时重放胡蝶主演的影片,并纷纷邀胡蝶登台与观众觅面,胡蝶分身乏术,只答应当晚赴中央戏院一家,该院放映的是《空谷兰》,因胡蝶将临,电影票销售一空。当夜幕降临时,中央戏院门前已是人满为患,警方不得不增派警力,秩序方得维持。
胡蝶所到之处均为影迷所包围,人们纷纷递上照片、笔记本或者白纸一张请胡蝶签名,胡蝶则不厌其烦地在递过来的一切纸张上迅速签上芳名,此情景直让旁观者担心,若有好事者在胡蝶签过名的白纸上再加上“今欠某君港洋若干元”,胡蝶岂不要背上一笔无妄之债?当然,这样的人并未出现。
在港时间虽然仅仅两天,胡蝶却赢得了香港舆论的一致称赞:“港中西各报,对胡蝶起居谈话均有巨幅登载,一般对胡蝶之仪态大方,姿容美丽,均有良好印象,至其待人诚恳,出言谦和,毫无女明星嚣张习气,尤为人所乐道。”[104]胡蝶之所以深得影迷喜爱,她在任何场合下对影迷的态度始终亲善恐怕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欧游的风光并未使她谦和诚恳有丝毫减损,10年如一日,殊为不易。
7月5日傍晚,胡蝶一行搭乘“麦金兰总统”号轮,告别香港,驶往终点——上海。在胡蝶出访期间,沪上报界关于她行踪的报道就一直没有中断过,影迷们对于她的欧洲之行甚为关注,当她身在自港返沪途中时,她抵沪的日期、地点报上就预告了,明星公司更为胡蝶、周剑云的归来大造声势,并精心组织了隆重的欢迎仪式。8日晨将是“麦金兰总统”号抵沪的时间,明星公司由张石川、郑正秋率同公司全体演员打着“欢迎本公司经理周剑云先生伉俪暨胡蝶女士游欧返回”的横幅,一大早就等候在轮船将停靠的外滩江海关码头,胡蝶的父母、弟妹及恋人潘有声也都来码头迎接。在迎接的人群中更有数不清的闻讯前来的影迷、新闻记者,沪上电影界的同行们也纷纷前来,百代公司还派出了铜管乐队。
远游归来的胡蝶心情格外激动,船过吴淞口,即仁立船舷,翘首远望,尚未靠岸,就已看到码头上前来迎接的黑压压的人群,“虽然离开上海只四
个半月,但那种倦游归来,回到母亲怀抱的亲情油然而生。”
7时许,张石川偕潘有声及女影星顾兰君乘海关的渡轮登上了“麦金兰总统”号,顾兰君向胡蝶献上了一大束鲜花,“张石川见胡蝶,笑曰:潘先生盼煞你不来,昨夜一点钟,就等在江边的。闻者大笑,胡蝶双颊,略呈红色。”[105]恋人重逢,当然是分外喜悦了。记者连连按动快门,将这一情景摄入镜头。
一个小时后,胡蝶及周剑云夫妇终于走出了码头出口处,一时管乐高奏,摄影机开动,“三人均含笑向欢迎者点头志谢,胡蝶衣米色旗袍,御白色手套,黑履,虽行装未卸,风尘犹在,而妩媚依旧,四月余之旅途生活,且使彼较出国前更见丰美。”[106]潘有声挽着胡蝶走上前来,与父母、弟妹及亲友们一一相见,又领着她穿过密密腾腾的欢迎人群,坐进了自己的小车,张石川、郑正秋和周剑云夫妇也一一登车,一行由20余辆汽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向明星公司枫林桥新厂址,引得路人皆驻足观看。
车队抵明星公司,鞭炮齐鸣,又是一番热闹景象。胡蝶和周剑云都是首次来到公司的新址,看到较之杜美路上的旧厂,精美宽阔了许多,都感欣慰,旅途中,尤其是周剑云对迁厂一事一直放心不下,至此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在公司新址,“明星”全体同仁为胡蝶及周剑云夫妇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周剑云首先畅谈了访欧观感,“周剑云先生的演说,时间上差不多持续了两个小时之久,一方面报告游历经过,一方面沉痛地述说他所得的感想和意见,真是痛快淋漓,令人兴奋。”[107]关于前者,他盛赞苏联电影的巨大进步以及西欧各国电影技术上的先进;关于后者,他强调中国电影的成绩已让外国同行出乎意料,同时,“我们应有自知之明”,应看到差距,加倍努力。胡蝶继起致词,“胡蝶女士演说,语颇谦辞,对于参观各国影片公司深得借镜,将来国片大可取法,且外人对中国电影颇有好感,将来必有发展可能。”[108]
接着,张石川、郑正秋等相继发言,纷纷称赞胡蝶、周剑云历时4月有余行程数万里的欧洲之行“自非平常游历可同日而语”,“这是负着宣扬中国艺术,沟通中西文化,兼以联络感情的一件大事”,并提出殷切期望“现君等考察归国,对我电影界贡献必多”。
公司老板和同仁们的赞誉和希望,热心影迷和观众的殷切期待让胡蝶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她知道,唯有以较出国前更出色的表演才能报答和满足他们。但是她能够做得到吗?胡蝶心中并没有底,因为成功的电影除了演员表演之外,还取决于其他许多条件,但就作为演员的胡蝶来说,唯有“怀着兢兢业业的心情准备迎接新的挑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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