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退出影坛后的最初10年基本上是在台北度过的。在台湾拍完了她一生的最后两部影片后,她对台湾产生了强烈的好感,觉得台湾较之香港更宜于长住,因而在台湾安下家来,“尽管仍在香港、日本、北美来回走动,但还是在台湾住得比较长些”。
孩子们长大成人了,都先后成了家,女儿女婿自香港去了美国,不久,儿子媳妇也去了加拿大,孤身一人在台北的胡蝶并不感到寂寞,“虽然也老了,但还充满活力,用句时兴的话说,还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还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影剧界协会呀,国剧演出呀,义卖会呀!除了参加社会活动,在台北还有很多朋友,生活不寂寞,环境又安静,闲来种种花。”远在异国他乡的儿女很不放心已步入老年的胡蝶独住台湾,多次催胡蝶前往北美同住,也好有个照应。胡蝶也想与孩子们团聚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但她又舍不得离开已住习惯了的生活环境和许多老朋友,再加总听到从北美回台的朋友说起地广人疏的加拿大,虽环境优美,居民也很有教养,但每家每户相距都很远,要交个知心朋友实在不易,因而总也下不了决心离开台湾。直到1975年胡蝶67岁时,才拗不过儿子媳妇的执着要求,来到加拿大温哥华与儿子媳妇生活在一起。
温哥华乃加拿大著名港城,市内古树参天,绿野遍地,风景秀美,气候宜人,犹如一座天然的大公园,胡蝶很快就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儿子的家安在温哥华的远郊,环境幽静,空气清新,的确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可就是白天儿子媳妇都上班,孙子也要上学,胡蝶只能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家中。她年轻时为拍电影曾学过开汽车,但这技术似乎一直没怎么用上,明星公司为她配的专车以及她和潘有声的私家车都配有专门的司机,现在老了,更不敢自己开车出去闯荡了。而在温哥华的远郊,不会开车就只能困守家中,白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让胡蝶实在感到寂寞难耐,于是,她决定搬到市区居住。“我也就像这里的很多老年人一样,搬出了儿子的家,在温哥华靠近英吉利海峡的一座二十多层高的公寓找了一套住房。”
胡蝶的新居位于这幢傍海而建的高层住宅的第25层,站在阳台上凭栏远眺,远处的青山郁郁葱葱,湛蓝色的大海上点缀着点点白帆,带着海洋气息的清风拂面,而从客厅的窗户向外望去,则是绿树掩映中的幢幢高楼,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一派现代都市的风貌。胡蝶居于此,既能饱览大自然的优美风光,又能享受到现代都市的种种便利,更让胡蝶感到高兴的是,这儿有直通温哥华的中国城的公共汽车,在跨越好几个街区的唐人街,居住着成千上万的华人。胡蝶又可以生活在她的同胞中间了。
老年的胡蝶对人生更有一种参悟,往日的荣华与屈辱都已成为过去,她要从昔日的影子里走出来,过一个恬淡宁静的普通人的生活。她甚至放弃了
16岁以来一直跟随她一生的响亮的名字——胡蝶,而更名为潘宝娟,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宝娟是她爸爸妈妈给她的乳名,以潘为姓则表达了她对亡夫潘有声的深深的怀念。她在回忆录中说:
有声去世已近三十年了,三十年铭心刻骨的忆念,无时或已,一九八一年,我偕同儿媳回香港将他的骨灰移葬于温哥华风景似画的科士兰公墓,也
同时在此,在他的安葬处旁购置了我未来的安息之处,也许有一天我会在世界的那一面向他诉说这近三十年来的离别之情。
爱之深、思之切,跃然纸上。
胡蝶的确过着极为普通的生活,她像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早睡早起,生活很有规律,天气晴朗的日子,她会去海边散步,随手洒下爆米花或花生米,惹得一大群鸽子和跳跃的松鼠一路与她相随,沐浴着阳光,倾听着海浪,为一群小生灵所包围的胡蝶心中一片宁静。
胡蝶虽已成了普通人潘宝娟,但对电影的那份钟爱和关心依然如旧。在温哥华,电影院仍是她常去的场所之一,再后来,年纪更大些了,经常去电影院已不大可能,她又迷上了电视,但往往是看着电视,就又想到电影上去了。不管是看电影还是电视剧,胡蝶只要一看,就马上注意起导演的手法,演员的表演,摄影的技巧,剧情的安排等等,而且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一点,让她的老友们都很佩服。有朋友笑道:“胡蝶对别的事情可能会糊涂,但只要一谈起电影立刻精神振奋,头脑清楚。”听者均表赞同。是啊,胡蝶早已与电影结下不解之缘,虽然身已不在影坛,然而她的心却从来也没有退出过。
影迷们没有把她遗忘,在温哥华的唐人街就有着许多胡蝶当年的影迷。当胡蝶徜徉在这些处处可见中国字招牌,处处可闻乡音的街道上,就常常会被影迷们认出来。一次胡蝶自街上乘车返回寓所,一位与胡蝶年龄相仿的华人老太太也跟着上了车,她就坐在胡蝶的身旁,并笑着和胡蝶打招呼。胡蝶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老太太看着正在极力思索的胡蝶笑着说:“你不会认识我的,我是当年仰慕你的影迷,我从你的眼神里认出了你,跟你上了车,其实我回家该坐相反路线的车的。”这样的事,胡蝶已经遇上多次了,而每一次她都会因为自己仍能留在观众的记忆里而激动不已。
不仅海外华人没有忘记胡蝶,祖国大陆的同胞们也没有忘记这位当年的“影后”。80年代初开始,国内多家文艺电影类的报刊陆续发表了数十篇关于胡蝶生平事迹的文章,拥有数百万订户几千万读者的《大众电影》在1983年第2期以《昨日影星——胡蝶》为标题,用了整版的篇幅刊登了胡蝶各个时期主演的电影的剧照,以及1935年访欧的照片,并配以文字说明,历述胡蝶对中国电影事业的贡献。友人们将这些报刊一一寄给了远在海外的胡蝶,胡蝶每每拆阅这些邮件,心情总是久久不能平静。“读了这些文章,思绪万千,这些报道,字里行间,流露了多少观众,老一代的、新一代的对我的深情厚意。有些我已遗忘了的往事都还那么清晰地留在朋友、旧观众的记忆里。”
这些来自祖国的报刊也勾起了胡蝶对故乡的无尽思念,她真想飞越重洋再亲眼看一看那生她养她的土地,但年事已高的胡蝶已经不起长途旅行舟车劳顿。1984年,她的弟弟胡业尧随香港旅游团赴北京、无锡等地参观、探亲,“在胡业尧先生带来的胡蝶给老同事的信中,她说:我很想念祖国,想念家乡;但因年岁关系,力不从心,不适作长途远行。她亲切地向老同事和她的老观众们问好。”[137]
这些关于过去岁月的报道更使得胡蝶的心情变得不再平静:
一石激起千重浪,平静的生活似乎激起了层层浪花。这是往事的回忆,一圈又一圈回旋出去,把我带回过去的岁月里,久已平静的心情起了波澜,各方面的朋友都热情地催促我将影坛的生活经验写下来,留给后人。
写什么呢?颇感踌躇,向来不曾著书立说。我想就算是和读者叙叙家常,如果从这些家常话里能带给我昔日的朋友和观众一些欢乐的回忆,能让年轻一代了解老一辈所曾走过的道路,有所助益,也算是我回报了观众多年来对我的热情关怀。
于是,胡蝶在她将近80高龄的时候,决定动笔撰写她的从影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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