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小厨师

1937年冬天，“福和楼”聘用了一个年青的掌勺师傅，姓林，大家都叫他小林师傅。这位厨师自小拜名厨为师，川味扬帮，各式大菜，均做得出来，而且手脚快，炒菜味道好，还会想出一些新名堂，因此大名很快传开，上“福和楼”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了。

这年春天的一个中午，“福和楼”老板正忙着接待客人，店堂里忽然踏进一个人来：瘦高个，扫帚眉，瞎了一只三角眼，腰间插着两支枪。老板一见，忙迎上前去：“大队长驾到，难得，难得！楼上雅座请！”并敬上一支“老刀牌”香烟，随即划根火柴点着。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崇德县后门湾一带赫赫有名的汉奸部队大队长周宝元。因年轻时和人争风吃醋，被人戳瞎了左眼，人称瞎子宝元。他凭着手里的枪，在地方上无恶不作。现在，当了伪军的“保安大队长”，更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老板见他上门，不知有什么灾祸要降临了，能不心惊肉跳！

瞎子宝元走进雅室，一脚踏在红漆排凳上，说：“听说贵店有个名厨师，能做各种各样的菜，本大队长今天来，要见识见识！”老板连连哈腰：“大队长走南闯北，什么名菜没有见识过！”说着双手递上菜单：“请大队长点菜。”瞎子宝元独眼斜也不斜一眼：“今儿来两个菜，一个汤！”老板知道他喜欢鸡，忙说：“来个红烧鸡”

“不！”瞎子宝元独眼一瞪，“今天来点新鲜的，一个活鲤鱼，一个南北和。听清楚，活鲤鱼端上桌时，嘴巴要会一张一张的动；汤么，来个大闹龙宫。”说着，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银元，往桌上一掷。“如果烧不出来，嘿嘿，‘福和楼’这块金字招牌，还是老板你自己摘下来吧！”

老板吓得舌头伸出嘴外，半天缩不进去。他知道这地头蛇是来寻事的。这鲤鱼煮熟了，嘴巴怎么会一张一张呢？而“南北和”、“大闹龙宫”这两个菜，更是听也没听说过。但老板又不敢得罪这个地头蛇，心里急得要死，想：“福和楼”今朝要毁啦！他急忙奔到灶台，结结巴巴地对小林师傅说了经过。小林师傅低头想了想，说：“让客人稍等，一会就上菜。”

老板心惊肉跳地退了出来。只听见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阵响，一个伙计端了两盘菜出来。只见一条斤把重的鲤鱼，鱼身用菜油炸得金黄，只鱼头没炸，嘴巴果真在一张一张地动。另一盘菜挺简单，是黑木耳炒笋片。刚放上桌，汤也上了，只见一只大海碗里，有虾米、螺师，都是水里的东西，一只醉蟹在汤里微微颤动。老板悬着一颗心，战战兢兢地望着瞎子宝元，只见他独眼盯着三只菜好一会，忽然大笑道：“好，好，有本事！”说罢一挥手，留下银洋钿，扬长而去。老板揩把冷汗，送到门口。原来，小林师傅将一条活鲤鱼洗净，只把身子油炸，留着头没炸，再用一条活泥鳅，放进鱼腮里，活泥鳅一动一动，鱼嘴巴便也跟着一张一张了。当然，小林师傅知道瞎子宝元是来寻事的，自然不会吃那鱼头。至于“南北和”，是用南方特产竹笋和北方特产黑木耳合烧而成。“大闹龙宫”，都是用河里的东西做主料，再用一只活闸蟹，用酒糟一醉，趁蟹还在挣扎，放进汤里。这样，蟹就在汤里“大闹”啦。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当然也传到日本人的耳朵里。

这天午后，老板送走最后一位吃中饭的客人，忽然，店门被人重重地一脚踢开，随着撞进一个日本兵来。老板大吃一惊：坏了，又是喝醉了酒的日
本兵来闹事了。只见那鬼子兵盛气凌人地递上一封信，转身便出门而去。老板不知日本人为什么送信给他，颤抖着的双手拆开信。抽出信笺，只见信上写道：

福和楼老板手启：

久闻宝号盛名，无奈军务冗繁，未得拜顾。近传宝号厨工，既事烹技，又极风雅。

兹定于端午佳期，约厨工聊作文虎之戏，以光洋两万，聊博一笑耳。

下面签名的是日本驻崇德县城的宪兵队长——龟田少佐。

老板读完信，呆若木鸡，上下牙齿作对厮打，一双脚瑟瑟发抖。店里伙计也是你看我我看你，吓得不敢作声。这时，小林师傅说话了：“大家不要怕，让龟田来吧，到时可见机行事。”老板半天才叹口气，说：“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福和楼’有了名气，闹事寻碴的也越来越多了，这不，连日本人的宪兵队长也来了。这两万大洋，就是拆了‘福和楼’也赔不起呀！”

原来，这龟田少佐是个中国通，常常自诩上知中国天文，下通中国地理；读过《四书》，翻过《五经》。当他得知“福和楼”的小厨师斗败了瞎子宝元后，便起了要斗斗小厨师的坏心。但他知道，比烧菜，自己只能吃亏，是万万比不过的，于是自恃精通中国文字，又欺小厨师是个乡下毛小子，便别出心裁，要和小林师傅比“文虎之戏”——猜字谜。

端午节那天，“福和楼”的老板只好停业一天，等候龟田到来。小林师傅则在厨房准备了菜肴。中午时分，龟田带了两个鬼子兵来了。老板忙迎出店门，哈腰伸手：“龟田先生光临小店，满壁生辉，您请，雅座请。”龟田却看也不看老板一眼，“噔噔噔”走上二楼雅座。

雅座桌上，七菜一汤，摆得整整齐齐，正冒着热气。龟田朝南一坐，解下东洋刀，重重地甩在桌上，老板倒抽一口冷气，只听龟田喊道：“快请厨师。”“来了！”小林师傅快步走了进来，坐在龟田对面。

龟田一看小林师傅，便轻蔑地笑了起来，指着桌上的七菜一汤，寻衅问道：“小林君，我素闻中国人请客，都是八菜一汤，为什么你只用七菜一汤？”小林师傅看了看桌上的菜，仿佛恍然大悟似地说：“啊呀，忘八，忘八了！”说着，便叫伙计端了第八个菜出来。

小林师傅指着刚端上的菜说：“这是清蒸甲鱼，补气养性，请！”龟田脸一沉，但不吱声，他心里当然明白，忘了第八个菜，岂不是讥笑客人是王八（忘八）么！却又发作不得。补上的菜又是清蒸甲鱼，龟鳖是同类，把自己比作小菜一碟。哼！但猜谜还没正式开始，只好强忍一口气，说：“我们今天猜字谜，我先出题，你如猜不出，便算你输了。你若猜对了，才可出题给我猜。如你出的题我猜不出，你可再出一个题。”大家一听，这样猜谜，小林师傅已经吃亏。可小林师傅却哈哈一笑：“你出题吧！”

龟田喝了一口绍兴酒，美美地咂了咂嘴，说出题来：“出兔口，入鸡肠；画时圆，写时方。打一个字”。小林师傅想了想，说：“出兔口，兔指玉兔，乃月亮的别名；入鸡肠，鸡乃金鸡，是太阳的代称。画时圆，写时方，画的太阳是圆的，写的日字是方的。所以这谜底是个‘日’字。”大家听了，齐声喊妙。

龟田只得承认：“对，这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日’字，也象征着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旗帜——太阳旗，永远在大东亚飘扬！”

小林师傅不动声色，说：“我猜着了谜，现在由我出题了。”龟田傲慢
地说：“请出题！”

小林师傅看一眼龟田，说：“我出的题，亦是四句诗，打一字：东洋有只龟，砍头又截尾；抽去脊椎骨，一路爬过西。”龟田听了，搔头挖腮。想了好半天，明知这个字谜是在讥笑自己，可又实在想不出谜底，于是涨红了脸。

小林师傅见龟田猜不出，便说出谜底：“龟字砍头截尾，成了‘田’字，‘田’再抽去脊椎骨成了‘日’字，而日过西，比喻日将落了。”众人听了，齐声喊起妙来，把个龟田气得脸孔紫红，却又发作不得，只得悻悻说道：“我猜不着，你可再出题。”

小林师傅微微一笑，指着伙计刚端上来的茶杯说；“你面前的茶杯盖上，有五个字，在盖上写成圆形，你用哪一个字为头读，才能读通？”

龟田一看，茶杯盖上有“可、以、清、心、也”五个字，因围着盖蒂写成圆形，分不出哪个字为头，寻思了半天，便说：“可读成‘也可以清心’。”小林师傅追问：“定了？”龟田一惊，忙说：“让我再想想。”又琢磨了半天，想中国人以文言为主，这“也”字定放在名末，便说：“能定了，可读成‘可以清心也’。”

小林师傅哈哈大笑，说：“错了，这五个字，任由哪一个字为头，都能读通。如：可以清心也，以清心也可，清心也可以，心也可以清，也可以清心。”大家听了，都拍手大笑，龟田一张胖脸羞得由红变紫，又由紫转白，半晌，才狼狈地认输，说：“佩服，佩服！”

小林师傅站起身，正色说道：“中华文化，源远流长，不可略知一二，便目空一切。否则乃‘井底之蛙’也！”

龟田又羞又怒，知道自己斗不过这个毛小子，呆了一会只好带了两个鬼子兵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