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瑟斯(1857—1927),美国散文家。生于伊利诺斯。博学多识,有文集多卷。
这种人人想当别人的天然欲望往往正是人生当中许多细小不快的背后原因。它使社会不能组织得圆满合理,它使人们不能各明其职和各安其位。想当别人的欲望每每引得我们舍己耘人,去操持一些严格来说并不属于我们自己范围的事务。我们所具有的才干本领有时也确乎超溢于我们自己行业与职务的狭小范围之外。每个人都可能认为他自己是才过其位,大才小用,因而他时时刻刻都在做着那神学家们所常说的“额外余功”①。
一个态度认真的女佣人是决不满足于仅仅做几件人家吩咐她去干的事的。她身上还有着使用不完的剩余精力。她希望成为一位家庭方面的改革家。于是她来到她那徒有其名的主人的书桌面前,对之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改革。
一切文件材料完全依照她的整洁观点重新作了归置。她那位主人回来后见到了他那乱惯了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整齐得要命时,他简直成了日夜梦想复辟的反动分子①。
一位秉性严肃的市街铁道公司经理是决不满足于在运送乘客时仅仅尽到使他们感到价廉舒适这一简单责任的。他的志愿是要发挥一般道德促进会宣讲人的那种职能。于是,正当一位受载的乘客在皮带扳手下面被弄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时,他却抓紧机会给他读上一篇东西,劝告他要发挥基督徒的美德。遇事不可与人相争,等等。
一个人进了理发店,目的不过为去刮刮胡子。但是他所遇到的却是那理发师的一番雄心壮志。这位志行高超的理发师是决不满足于仅仅对人类幸福作这点卑微贡献的。他坚决认定,他的顾客除此之外还另须洗衣,修指,按摩,在热手巾下面发汗,在电风扇下面降温,并在这一切进行期间,他的皮鞋还必须再上油重擦。
你难道对有些人在被迫接受许多他们并不需要的服务时所表现的那副绝大忍耐不曾感觉过惊异吗?他们之所以接受,不过为了不伤一些愿意额外多干的服务人员的感情罢了。你也许注意过卧车上一些乘客在他们站起身来接受人家给刷衣服时脸上的那副坚忍表情。十有八九是他并不想让人去刷的。他宁可让尘土留在他的衣服上也不愿被迫去忍受这个。但是他明白他不能太使别人失望。这乃是整个旅行仪式当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它的正式祭典②之前所必不可少的。
人人想当别人这种思想也是造成许多艺术家与文人学士好出现越轨现象的重要原因。我们的画家、剧作家、音乐家、诗人以及小说作者也正如上面说过的女佣人、铁路经理与服务员那样,在这点上犯着同一毛病。他们总是希望“以尽可能多的方式为尽可能多的人们做尽可能多的工作”。他们对自
①基督教中常用的话,意即一个人除了自己本分以内的工作之外又做了额外的善行。
①这里的反动分子云云是大词小用,意在造成幽默效果。
②这世的“仪式”、“祭典”等词也都带有夸张与诙谐意味。
己所熟悉的东西常常感到厌烦,而喜欢去尝试种种新奇的结合。于是他们不断把事情搅乱。一种艺术的实践者总是企图去制造另一种艺术才能制造的那种效果。
于是有的音乐家一心想当画家,想使其操琴的方式犹如挥动画笔。他硬要我们去欣赏他为我们所奏出的落日奇景。而画家则想当音乐家,他要画出交响音乐;并常会因为一般凡人之耳听不出他图画中的音乐而深感扫兴,因为那画里的色彩不是明明在互相咆哮喧腾着吗①?另一位画家则想当建筑师,其构图造型的方式活像他是在砌砖铺石。再如一位散文作家散文写得厌倦起来,因而想当当诗人。于是他在分行与大写②之后,继续照写他的散文不误。
再如观剧。你带着你那简单的莎士比亚式的观念走进剧院,以为剧院主要就是演戏。但是你的剧作家却要当病理学家。于是你发现你自己身坠诊所,阴森可怖。你本来是来此寻点轻松舒散,但是你这位不入流的人士却误入了这等场所。因此你非得坐观到终场不可。至于你有你的苦衷这点并不成其为可以豁免的理由。
又如你拿起一部小说来看,指望着它会是一篇什么故事。殊不料你的小说家却另有他的一番见解。他要充任你的精神顾问。他要对你的心智有所建树,他要对你的基本思想加以整顿,他要对你的灵魂进行按摩,他要对你的周身进行扫除。他要对你进行所有这一切,尽管你并不想让他给你作什么扫除或调整。你不愿意让他动你这颗心。真的,你自己也只有这么一颗可怜的心,你在你自己的工作上还离不了它。
(高健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