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巨来的一生,数度沉浮,毁誉参半。17岁时,陈巨来带了自己仿刻吴昌硕'癖于斯'印,在岳丈况蕙风的陪同下拜访吴昌硕,时昌硕已81岁高龄,见弱冠之年的陈氏携印求教却客气地呼巨来为'巨翁',还殷殷告诫陈巨来不要学他,赠以'似吾者俗,学吾者亡'的名言。23岁那年,陈巨来治印开始订润格,第一笔润单就是《孽海花》的作者曾孟朴。而当时的大家王同愈为了请陈巨来刻印,甚至不惜将篆刻家江建霞、赵古泥的印面磨去,可见其欲得陈刻印之心切。
陈巨来刻'大千居士'
陈巨来虽为文弱书生,却有'侠义'心肠。1946年国画大师张大千准备在上海举办个人画展,可是从北平运来的画大多未钤盖印章,心急如焚,马上想到好友陈巨来,并请他镌刻一批印章,以解燃眉之急。陈巨来一口应允,经过半个月夜以继日的苦干,如期交差,印章方方精湛,件件适用,为张大千的画增色不少。画展按期开幕,并获得成功。张大千感激不已,从此但凡陈巨来索画,分文不取。后来张大千出游国外,还常常对友人介绍:'我有个朋友是金石家,是中国篆刻界的佼佼者,我的许多用印都是他刻的,他在上海,叫陈巨来。'
从1975年起,张大千每年辄寄小照给陈巨来。1977年,在美国的张大千,把陈巨来为他所刻的印章,亲自整辑,成《安持精舍印谱》付印出版,使陈氏的篆刻艺术远播海外,名声大震。
这种侠义心肠也体现在他与丰子恺的一段逸事中。据程十发先生回忆,当年画院画师下放农村劳动,适逢毛主席生日,每人碗里多一块四喜肉以示庆祝。其时,院长丰子恺茹素多年,面有难色,陈巨来见状,不声不响,走到丰子恺边上,趁四下无人,悄悄将肉挟去吃掉,帮老院长度过难关。事后,丰子恺连连称谢,陈巨来却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要谢谢你,让我占了便宜。'
据'补白大王'郑逸梅介绍,上海解放前,有人托陈巨来为毛泽东主席刻印一方,章面为'润之'。陈巨来居然润格费照收不误,因为当时他并不知道'润之'就是毛泽东。另有一次,有人转求陈巨来刻一方闲章,章面是10字格言,要求特别精工,愿付重酬而又不须上款。当初并不知嘱刻者何人,后见伪满文件上赫然有之,才知原来是为宣统皇帝溥仪所用。
被赞誉为'三百年来第一人'的陈巨来,不仅因篆刻得享大名,同时也因篆刻而遭大劫。抗战时期,他被梁鸿志网罗,出任伪政府的铸印科科长。新中国成立后,他遭遇右派之祸,'文革'中身陷囹圄之灾,事实上都和这件事有关。恰如他在监狱中对狱友所说的那样:'他们说我是反革命,因为汪精卫杀共产党盖的图章都是我刻的,只要我刻的图章盖下去就有共产党被杀了。我当然不服帖,汪精卫要杀共产党我不帮他刻图章他也要杀的。后来我就被送到了这里,判了五年刑。'
事实上,由于生性耿直,口无遮拦,加之颇为自傲,咄咄逼人,陈巨来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也吃了不少苦。韩天衡称他'说话随意,百无禁忌,与其工整的印风迥然有别',确为实言。生活中的陈巨来脑子好、反应快,说起话来肆无忌惮,颇为刻薄,招致不少人对他避而远之,甚至怀恨不已。
上世纪50年代,由于看不惯画院领导拉帮结派,陈巨来与之大吵一架,结下了梁子。'反右'运动前夕,上海中国画院内部举办一个画师作品展览。当时画院的画师无一不是上海乃至全国赫赫有名的大师级书画金石艺术家。陈巨来为出人头地,特意把存录自己历年印章作品的一个长卷拿去展览。起先,那长卷展开的是他1949年以后的作品。'毛泽东印'、'湘潭毛泽东印'、'朱德之印'、'故宫博物馆珍藏之印'、'梅兰芳印'等等,已经算得上风光显赫了,但是他偏偏还觉得不过瘾,在布置会场之后,又悄悄把那长卷拉开一段,于是,'蒋中正印'、'张学良印'、'程潜之印'、'张大千印'等'反动历史'就暴露无遗了。结果当然是陈巨来被'揪出'检讨。然而事情至此并未结束,'反右'运动一开场,他的这一'现行反革命罪行'加上一连串的'反动言论'自然劫数难逃,被痛批一阵之后,最终被罗织罪名,下放安徽劳动教养去了。
晚年陈巨来访问日本期间当众演示篆刻技法
'文革'之后,白头欣逢艳阳天。陈巨来终于在迟暮之年赶上了几年好日子。作为篆刻界泰斗级人物,不仅出版了印谱、印话,还多次出访日本,教授学生,影响深远。除了篆刻,陈巨来雅好京昆评弹,交游广泛,甚至还特别喜欢看电影、电视剧等新生事物。有一次,书画界举行高规格宴会,席未过半,正在酒酣耳热之际,只见陈巨来突然起身走人,大家不解,以为老先生哪里不舒服了,谁知陈巨来笑眯眯地回答:'我要赶回家去看日本电视剧《姿三四郎》。饭可以不吃,电视不能不看,如此方不脱离于时代也。'
- 欢迎来到文学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