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卓个人作品
诗与自然的距离
在我看来,诗人有两类,一类是文字诗人,一类是行动诗人。在青藏高原,行动的诗人随处可见:格萨尔艺人带着世界上最长的史诗吟诵在高远的山冈,曼陀铃琴手弹着世界上最美的情歌吟唱在低回的河谷,他们代表着藏族的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中的民间精华,只是相对疏离于文本形式。
实质上,行动诗人往往更贴近自然。或许他们的标志就是与大自然融为了一体,大自然赋予藏族人的信仰模式,就是敬畏。对藏人来说,大自然是所有生物的母体,它的每一种创造都有其因果关系,大到人类、小到蚁类,所有生物的生命价值对母亲而言是完全一样的,母亲从不以你强而赋予你更多,也从不以你弱而赋予你更少,生命等值、生命等价的观念已深入人心。
因此,藏人的自然观中,有一个世界独有的生命体系,每座山峰和每片湖泊都是人格化的神灵,他们有姓名、性别、生肖、职务,甚至夫妻成对、儿女成群。神山圣湖说是藏人对大自然的反哺,表现形式为民间多种禁忌,例如禁止在神山、圣湖及寺庙周围滥砍乱挖树木、花草、药材,捕杀动物,禁止在泉水中洗衣濯足,这些禁忌实际上保护了大自然,为藏区留下了原始森林、多样动物、贵重矿藏、丰美草场和甘甜水源。
大自然在给予人类丰富物质条件的同时,也给予人类辽远的精神空间,当一个牧人口衔牧草躺在一片开阔的草原上,年年岁岁看着同一片蔚蓝的天空中云朵的刹那变化,谁能否认他也会受到我是谁、从哪里来、在做什么、到哪里去的高深哲学命题的困扰?但归根结底,藏人天生的满足感和怡然自得会使他更多地怀念人生最美的回忆、畅想未来多重的可能,这样生活着的牧人世世代代创造着优美的叙事诗、民歌和童谣,谁能否认他们挥动的牧鞭上结满着精巧的诗意?谁能否认他们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也离诗歌最近?
藏族诗歌传统中的题材尤以歌颂家乡的美丽富饶为最,无疑,家乡这个概念不仅指生育成长的地方,藏人精心爱惜的家园还涵盖了博爱和慈悲,在这个家园中,人类并不是万物的灵长,而是与万物平等的一员,惟其如此,人类才能成为一个和谐音,与其他生命一起,构成大自然恢弘的乐章。
青海湖啊,曾将一群浪子收留
青海湖蜂蜜的气息
遮盖了油菜花的容颜
蓝色之上时光的王冠
被浪子们顶戴
在末法时代
在最后一首诗中
在酒沫散尽的时刻
箭已离弦
马背已空
顶戴时光的王冠
浪子们拆解了青春的宝座
谁愿意在逗笑取乐中
对着湖水这永恒的酒海
把那逝去的反复咏唱
精灵在湖面低飞
隆宝赛钦神山青草身躯
带来众神的问讯
时光的蓝色王冠是否遗失
太阳的黄金甲胄可曾收留
舅舅的青海湖
中秋的月亮曾团圆了千万个家庭
中秋的月亮也使我们分离
舅舅你从未想过会这么快吧?
孩子们仍然不能自立
你却忍着疼痛
这么快就割舍了自己
你曾说你喜欢安静
人声鼎沸的城市不是你久居之所
如今你早早了却心愿
面向青海湖
独自躺在幽远的山冈
青海湖那咸涩的气息呵
犹如你咸涩的一生……
希望还没有长出果实
安慰也不是那么牢靠
梦的翅膀尚在伸展
你已疲倦
沉重的心脏再也不能承载
还缺少什么,舅舅?
幼年痛失母爱
少小离家就再也没有回去
马背上流浪的童年
寺院里认字的沙弥
唉,生命缺少芬芳……
惟一的妹妹举着酥油灯盏
两眼红肿祝愿你一路走好
而我不曾为你着过一字
舅舅如今我的字里行间
弥漫着你晚年的哀伤
青草又一次枯黄
风也凉了
舅舅愿青海湖蓝色的火焰
温暖你寒冷的骨骼
愿蓝色的幸运和福气
充满你秘密来世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