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河流
秋天的河流干净了很多,河水不紧不慢
光着身子从高处向低处流动
鱼群肥美,低洼处的水草像认出了我们
摇着头,但并不想跟着我走
我知道它们有自己的归宿,腐烂于河流
或者被风带走
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一条横在内心的河流
细小的沙子,隐蔽的翅膀
雨水在它的面上翻滚,光芒在河里盘旋
有汹涌的波涛,有前行的渴望
河流所经过的地方,都留下水的巢穴
我从桥上可以看见大片的鱼群争吵
露出一排排牙齿
秋风拂过,那曾经火焰般绽放的花儿
堆积在季节的伤口,河流,不息的悲哀
我们被画在这料峭的河岸
听秋季后的河流刺耳的冰的手鼓
我向一条水的裂缝靠近,那里有曾经溺死的人
被水偷运到了另一个尘世
我母亲的母亲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南方的风有一阵清凉
母亲的喉咙似乎卡住了什么
别了,母亲的母亲,我的外祖母
一条让我得以出生的古老的骨头隧道
我将永远再见不到你了
六岁那年,你弯着腰,带着我在山上看牛
健壮的水牛一溜烟跑到了另外一个山头
你背着我狂奔,散乱的头发,激怒的目光
我触碰到你的背部,成串的汗珠,气喘
使命成为一种追逐
前年,八十岁,你拔掉了二颗牙齿
烈日下行走十公里来到我的家
牵着母亲的手,把你积攒下来的核桃
一颗颗从口袋里掏出来
上面有你曾经咬过的痕迹
深夜,你的儿女们发现了你
你在通往另一个尘世的路上紧握着双手
母亲的母亲,我的外祖母
你就是迷途的羔羊,在人世间最后的光阴里
克服了死亡的恐惧,在一种缓慢的退却中
坚硬,如你生下的儿女
中午
中午,被时光过滤的事物一个接着一个来临
在屋前的小块空地,阳光下
竖起了几棵桃树的阴影,而镜子里反射的光
朝外照射着,直接,没有幽深的路径
我将在这光线上重新找到天堂的眼睛
报纸的消息,在中午的时分复活
一群浩荡的甲虫,跳跃在沼泽之地
爱人,你的睡眠如光滑的水波滑过我的头
飞吧,被追赶的生活,直到它们跌落
直到被另一种更深重的生活所取代
时间最后的使命是制造干净的骨头
中午过后,太阳将在另一侧降落
枯萎一词腾空而起,那闪着微光的土地
那在中午时刻哭泣的女子,削落的毛发
是刀的秘密魔术
光亮会在它熄灭的灾难中
埋掉自己的前程
那块山下的荒地
山脚下那块荒地,土松,阳光足
如果我不来打扫这块荒地
不刻意挖松土壤,清除杂草
不久就会成为别人的墓地
在人骨头越来越多的年代
荒地,它寂静得如同死亡的帮凶
十年,二十年,静悄悄的时间
我穿过一片片暗黑的森林和方形的房间
也许你在路上打个盹,就会看见病重的人
被抬上救护担架,明天就会听到他们
去世的消息
所以,我每隔半年回去一次
看看这山下的荒地,看看被雨水淋
被太阳晒的荒地,再俯下身子,倾听
埋藏于土地下的安静之钟,它嗡嗡作响
让我入睡,这么好的荒地,要提早放一块墓碑
不能让早死的人占得了先机
夕阳下的倾诉
夕阳下,树根的虬枝盘紧时间之轴
活跃了一天的水平静下来
云层的底部,滑过天空的十字架
仍背负人类的哀求和苦难
我不时张望,掌握一片云的最后归化
及太阳落下山去的完美抖动
谁改变了今天的节奏,山峰隐退了它的轮廓
红尾鸟巨大的翅膀拍打海面红色的光亮
终结者身扛巨浪,居然碰到了时间
夕阳,倦鸟在我身体深处,窃窃私语
哦,这昙花一现的美妙之物
诗歌,即将为我们沉默
活着,还有什么没有倾诉?
鹰在夕阳下飞了出去,如果它不含半点欲望
我就无法确定它在天空的位置
每个人都想肆无忌惮地活着
今夜的南方,有雨,倾注在屋顶
无人唱歌,矮小的砖头蜷缩在角落
这么大的一个地方
没有能让我入眠的法器,包括禅
这些年,从湖南的小山村
辗转于辽阔的南方,海面的泡沫
破没,又一个个接着鼓起来
远方,听起来是低沉的
在我的胸前,有囚徒,也有病夫呻吟
争辩,一个没有具体姓氏的南方
我不想落草为寇
每一个人都想在自己的天地里
肆无忌惮地活着,不打欠条
修一条回家的路
因此,我必须从今天到明天,从生到死
从恨到爱,从痛苦到快乐,从绝望到自由
为这个富丽堂皇的南方写下这个句子:
'当树叶落光每一片叶子的时候,南方的天
便亮到了故乡'
幽暗的门窗
太阳下山的时候,院子黑下来
我该和门上的锁扣握手
西行土巴士,反光镜上闪着粉红色
折射的光正和窗户上的黑点闭合
门上,假玫瑰倒挂在吸盘上
苍蝇聚集,我的房子,腐烂的砖墙
正在与危险会合
风景画,成串的葡萄在窗户上跳跃
假若没有孩时的困难
我就不会乞求今天的窗户面对阳光
每天都失去一样东西
于是在紧闭门窗的时候
练习失去更多
那些失去的爱、时间,路程
成为一种活着的姿态
来吧,在一片火焰之中
门窗外的巨型城市在揭幕
那些受命的铁钉与油漆
霓虹,红黄绿蓝,正在弥合色彩的复仇
我永远不会向窗外的风雨
及漂浮的尘世弯腰
阴影绕过了我的后背
慌乱之铁,墙后有虚无的氧气
但我呼吸不到它们
黑暗扩散到根须,唯有光
成为陌生世界的领悟者
在大地的瑕斑上面,我擦过蓝色的镜子
阴影绕过我,没有时间约束的钟表
安装了青铜的指针
阴影绕过了我的背面,山峦叠嶂的气息
被黄昏带走,苹果在练习倒立
我只有用背影测量现实
那些树的阴影,墙的阴影,车子的阴影
黎明将统统劝降它们
废墟,在我们停止之处呈现
阴影绕过了我的背面
许多松懈的鱼刺放过了我,软美的锯孔
是谁带走了蔓延在桌面上的钢刀和老鼠
窗台上的花瓶吐出了绿色的信子
晨光射过窗棂
诱人的时刻,晨光射过窗棂
绿蛇吐出信子
一片终结者的时光停留在对面河床的沙石上
黑夜抵达绝境
在夜间我们解散的部分被再次拼凑
继续匍匐于命运的原乡
光,对于表面的认知总强于人类
门后的鹰羽被灰尘覆盖,光直射它们
但光并没有解释内幕
因此,一只鹰,当灵光再现
飞回旧巢比飞翔天空更快活和自由
晨光,窗棂,两个具体的事物
一个虚晃,一个真实
我需要虚晃来蒙蔽看世界的眼睛
我需要真实来安慰看世界的心境
当晨光射过窗棂,我和世界重新相爱
来历不明的爪子将我置放于巨大的鸣响之中
万物皆有秘密的背影
广场,水晶吊灯已熄灭
笼罩在天空下的万物开始生长
飞鸟被高楼的旗杆撞伤
经过了所有时间,瓦斯打开
黑暗之门
光辉深埋,红色砾石路上
一辆东行巴士
一名孤独的旅行者穿过乌有之乡
春天高举茂盛的树藤,即使终究有死亡
那些聚集的万物,譬如珠宝和骨头
像拳击手
影子让我们整夜醒着
在生硬面前,我遇见的是相同的面孔
死寂或者活跃,远处的潮汐
大海,影子重重叠叠,打开空壳
万物皆有秘密的背影
让我们背诵死亡的口诀吧
黎明,百合小心地抽取自身
并不浑浊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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