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德安人物经历
其后,时隔三四年,百晓生翻阅过吕德安新诗集《顽石》,又在一些公开场合宣称'黄灿然、多多、吕德安是当下中国最好的诗人。'但比起与之并列、活跃在诗坛、媒体圈的前两者,吕德安显得默默无闻,甚至连很多新晋'诗人'都对他知之不详。
二十岁,吕德安开始写诗。当时除了读点古体诗外,他只知道一个外国诗人,叫普希金。他说,第一次看普希金的诗,觉得'简直跟白话一模一样。诗歌竟然可以这样写!'那是1980年,如果放在整个时代大背景中考量,可以说,吕德安'参与'的是一项几乎席卷全民的文化行为。然而,身处远离文化中心的东南小岛鼓浪屿,他声称对当时外面声势浩大的诗歌运动'浑然不觉',而且'非常孤独'。
后来,吕德安听说岛上有一位其时已名满天下的诗人——舒婷。从吕德安当时就读的学校到舒婷家非常近,顺着海岸线走,拐过两个海岬角,再沿着两边都是棕榈树的青石板路北上就到。有一天,他'心怀虔诚'地拜访舒婷。舒婷却穿着一件家居式宽松条纹白睡裙接待他,接过他的'得意之作'随意翻看两眼就搁在一旁。从舒婷家出来后,吕德安不无自我安慰地想:'传闻中的大诗人,也不过跟病房里跑出来的女人差不多。'
当时,吕德安为自己拜访舒婷所受的'冷遇'愤愤不平。他万万没想到,后来'朝谒'这位朦胧派女诗人的人越来越多。九十年代末,厦门旅游地图竟赫然将舒婷居所列为'风景旅游区',甚至提出要在她家附近种上'一棵橡树',以供舒婷和诗歌爱好者、游人合照之用。种种一切使舒婷及家人不胜其扰,更谈不上再和一位贸然前来敲门的少年谈诗论道了。
无论如何,吕德安和舒婷越来越熟悉。他从舒婷的手抄笔记本上得知很多外国名诗人、当时炙手可热的'今天'流派、和许多在他诗歌认知范围之外、又在其接受范围之内的好诗歌。吕德安说,他和舒婷交往二十多年,'非常尊重她,但后来我也有了自己对诗歌的另一套看法,我成熟了。'
他说,他和舒婷不是诗歌上的师生之谊,而是生活中的姐弟情。
舒婷结婚时,请他以女方家眷的身份,按当地风俗,在出嫁的路上帮她抬嫁妆。吕德安身在外地,无法成行。结果在迎亲路上,嫁妆中的一面大镜子被摔破了。过后,每每提起这件事,舒婷就埋怨他,说都怪他不在。
'你这个人,力气大。'舒婷说。
'未来的诗人胸前扎着花,所有的真理都听从他'
在吕德安的回忆中,除了舒婷,还有两位诗友对他的一生影响重大。谈起他们,他口吻中充满欣羡。然而,在吕德安学文之初,当那两位诗友在他面前展开两条他们各自所代表的生活道路时,几乎出于本能,他拒绝了。
1983年,经由舒婷介绍,吕德安认识了后来写作林兆华版《赵氏孤儿》剧本的诗人兼小说家金海曙。每个星期,金吕二人就交换手稿、'互相斧正'。据认识他们两人的诗人评价,金吕二人'性格差距极大,犹如水火',吕德安'静若处女,寡言少语',金海曙则'动若脱兔,性烈如火'。有一次他们两人相约要学隐士栖居山野。没过两天,金海曙就'飞车逃回城里,一看到霓虹灯简直都热泪盈眶了',吕德安却在山上买了块地、盖房子,过上了山林生活。金吕二人还办过一个名为'星期五'的诗社。当时金海曙发现了城里第一家西餐厅,坚持诗社活动一定要在'符合气氛'的西餐厅里进行,认为只有呷着一杯五毛钱的咖啡,才能谈诗歌。吕德安和诗友们在西餐厅里谈了一上午的诗歌,时值午餐,就习惯性地离开,到路边大排挡要碗面条吃。
时值今日,吕德安谈起金海曙就先声明,'他比我更早在诗歌刊物上发表作品。我当时就想,他是读哲学的,思想要比我深刻,看世界也肯定比我清楚。'他紧接着又说:'后来,诗人蔡其矫喜欢我的诗,说我是新星。把我的诗推荐给一个诗歌刊物发表。已经要付印了才通知我。我拒绝他们了,因为我觉得那个刊物不够档次。当时我觉得自己很牛。'
如果说他和金海曙的诗歌行为,还属于地处东南边隅诗歌爱好者之间有意无意地追随模仿,黑大春的来访则带给他们最切实的中原腹地诗歌圈的声音。
谈起黑大春,吕德安说他'有骑士风度',评价标准来源于'他走路脊椎很直'。黑大春惯于随时随地喝酒、大声朗诵诗歌。他和当时'今天'的诗人如北岛、芒克、杨炼等很熟悉。黑大春告诉吕德安说,全国诗人都不做固定工作,都在串联,都在四处行吟。
据统计,黑大春代表着八十年代数十万之巨的诗人们百分五十以上所选择的生活方式,流浪与诗歌本身融合为一,让吕德安着迷。但他回答说:'我自己比钉子还稳定。'
就这样,吕德安在'本职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几年。九十年代后期,由于时常往返中美,他每年都会在北京落脚几天,过过'都市生活',但诗友们说他'始终学不会社交,学不会行吟。'
1998年,他从美国回来,只背了个包,包里藏了把雨伞。跑到戏剧家牟森郊外的房子里借住。他把床挪到电视机前,边啃鸡脖子,边一整天一整天地看电视。牟森说,我在搞一项大事业,成了会发大财的。他很羡慕地问人家搞的是什么。牟森气壮山河地说:'网络公司!'
'什么叫网络?'吕德安愣了愣,问。当时在各大诗歌网站上,已经贴满他的诗。
'这土地先属于我们,然后我们才属于它'
吕德安的所有朋友都知道,他喜欢自然,迷恋质朴的生活。有时候,他会带着一种近乎沉静的表情摆弄一个木工活,一干就是几个昼夜。1994年,吕德安带着他在美国积攒的一笔钱回国,以一千块一亩地的价格,在福州北面一座山上买下一块地。用石头砌了个两层小楼,屋后有一条小溪。后来一帮'行吟诗人'白天插葱似的站在溪里洗澡,晚上用手电照着,一捞就是一口袋虾。
一开始,人们风传吕德安过上'别墅生活'。实际上,山上的生活很苦。盖房子时,成吨成吨的石料运到山谷中,都必须自己卸。长达几年里,小石楼里不通电。直到现在,有客人上山,吕德安都要把人带到房子的壁炉前,解释说:'起壁炉不是小资享受,是因为雾气瘴气太大了。'
在那座山上,溪对面,还住着一位画家。有一天,乘他不在,画家叫人把溪中大石上一棵树砍了,理由是'挡住朝南的视线'。一棵树的'人为死亡'让吕德安勃然大怒,他一度扬言要卖掉房子搬走,还差点中断和那位画家几十年的友情。后来,为了解气,他写了一首控诉邻居'暴行'的诗,'要它流传到国际上去'。
吕德安创作了许多和自然题材相关的诗,开创了自己的风格,'中国弗罗斯特'的尊称在诗坛上不胫而走。他说,他不是梭罗或弗罗斯特,但山上有他真正热爱的生活。
'纽约,因为我迟起,才梦见诗歌几句'
1991年,吕德安以陪读身份跟随前妻到美国。按理,十数年后,他会像大部分海归诗人一样,以'旅美诗人'的身份被媒体大书特书。但他所描述的'美国'与现实大相径庭。
吕德安说,'我刚到美国,在密里苏州一个小镇,叫曼凯托。雪下得很厚,有一种从没经历过的冷,我觉得那就是我一直向往的北方。我刚到那里,就开始写诗,写了三个月,直到我不得不去谋生,我就去纽约了。'
他从事的职业,是凭借他科班出身的画画功底,在时代广场和中央公园为人画像。一张画像标价五元到十元不等。一个月收入一千多美金。
直到今日,他掌握的英语单词仅限于画画时能使用的那几个。在美国,他极少和中国诗人交往。他说:'我不会社交,没办法当驻校诗人,我喜欢用我的手艺维生。'
2004年10月,有中国'诗坛霸主'之称的于坚受哈佛大学东亚系邀请,前往美国做诗歌朗诵。于坚邀吕德安去参加。于坚朗诵当日,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西默斯?希尼在同一座大楼做演说。朗诵终了,一群人就簇拥着'于坚那颗光头朝西默斯?希尼的演说厅里去了',吕德安远远尾随在后,临到他,看门人把手一挡,说'里面没位子了'。
吕德安只好在门口站着,想'其实也无所谓,就算我进去,也听不懂他说什么。'
后来于坚出来了,满脸笑容,说他跟希尼握过手了。于坚说,当时他非常尊严,是代表中国诗人跟希尼握手的。他高喊了一句:'向你致敬!'
接着,于坚好像意识到什么,问道:'同一天,在同一幢楼里,我在楼上,希尼在楼下。一个在朗诵诗歌,一个在演讲,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吕德安静静地走了一会,才慢条斯里地回答:'这意味着:你在楼上,他在楼下,我在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