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人在不同场合多次表示,不应按照机械的原则硬将作家套进某某主义的模子:他也反对作家过分依赖现成的文学传统或模式,甘心充当时尚和潮流的俘虏。他说:'世上只有一种艺术流派,就是天才派。'他总在追求艺术创新,扞卫艺术的纯洁性。他不赞成'为艺术而艺术'的口号,但他相信,'使一部小说流传不衰的,不是它的社会影响,而是它的艺术价值'。他不喜欢所谓'十九世纪现实主义'传统,连司汤达、巴尔扎克和左拉都被他贬为'可憎的庸才'。他尤其反对'逼真'地模仿现实,因为世上没有逼真的模仿,任何作者都在歪曲地模仿现实。他公开声称自己的小说就是一种揶揄式模仿,而'揶揄模仿的深处含有真正的诗意'。纳博科夫的小说从形式、结构到内容都充满了幽默的摹拟,他本人作为叙述者时常会站到前台来讲话,或是颠倒时序,或是直接干预情节的发展,往往使作品读来'像是中世纪的梦中幻境'。所以有人把他的小说称作'寓意小说'、'玄奥小说'或'超小说'。这种'反写实'的艺术特征在他的后期作品《微暗的火》、《阿达》中表现得最为充分,然而在常被人们忽视的他的早期俄文小说中,'纳博科夫式小说'的基本主题、结构与技巧已经初具端倪,研读这些作品能为我们了解这位作家深湛而繁丽的艺术全貌提供一个清楚的脉络。
时代周刊封面上的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纳博科夫一向反对用艺术来说教,但他的作品并非与社会和道德全然无关,至少他的主题之一是描述在道德歧路上徘徊者的惶惑、悔愧和痛苦。然而他笔下的人物往往既'不真实',又不可爱,因为他最不愿哄骗读者把小说当成真事,硬去与书中人物认同。他运用种种手法,努力在读者与人物之间拉开一段距离,使读者能跳出小说之外,去作更深入的联想与思索。这也许就是纳博科夫的'超小说'引人入胜而又耐人寻味的一个原因。
在1964年,美国着名的作家约翰·厄普代克就高度评价纳博科夫的文学成就:'在近10年来,他的小说以其丰富炫目的才智和令人欣喜的沉思冥想而独树一帜,这在美国文学中差不多是空前的。……所以,在这个由各种隐士、怪人和流亡者们组成的参差不齐的美国文学队伍中,把这样一位高傲的移民纳入进来就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了;而作为一位侨民,纳博科夫一向忠实于自己本民族的传统文化。'也就是说,纳博科夫的作品除了拥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文学的特点之外,还带有俄罗斯文学传统的某些特点,尤其是后者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具体来说,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英美新批评理论和俄国形式主义理论风靡一时的文化背景下,很多知识渊博的作家在这些文学理论的指导下,从不同层面在小说文本中进行各种艺术试验,其中包括后现代主义的拼贴、戏仿、黑色幽默等形式因素的试验。纳博科夫就是其中的一员。正如张鹤所总结的:'纳博科夫的小说向来以复杂的多主题和精妙的结构而着称,其叙述技巧也是多种多样,他尤其喜欢运用各种复现、镜像、戏仿和错位来展现人物在现实生活中的荒诞处境和孤独的内心。'因此,在他的小说中,存在主义和形而上的哲学意味也较为浓厚。常被认为体现出文学与道德感尖锐冲突的《洛丽塔》也提出了这样的哲学问题:'在不可抗拒的时间面前人的渺小感和失败感。永恒只存在于理念之中,对时间而言,人的永恒就是虚无。'
但是,纳博科夫的小说无论在形式上的先锋色彩如何浓厚,在内容主题上是怎样地复杂精深、玄奥多义,作者却始终以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传统中的注重细节描写为根基,来加强作品的现实感,这主要体现在对人物心理进行细致入微的摹写,以及各类生活细节的勾勒上。当然,这些现实主义色彩的细节描写,在作者手中已经有所变形,加上了一些带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色彩的幻觉、梦境等因素,目的是为了更真切地展现人物形象和他们的生存环境。也正是这些现实主义细节描写的存在,才使纳博科夫的作品在进行当时流行的后现代主义艺术形式试验的同时,能够兼顾到小说作品内容具有的社会意义,从而使这些作品能够具有雅俗共赏的美学效果和一定的故事性,并没有随着后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在当下的衰退,而降低其艺术价值和失去对读者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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