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高超的叙事技法,不仅体现在他对叙事视角的创新运用上,而且表现在他对小说叙事时间的独到把握中。在福克纳笔下,故事的发展不是依据客观时间的先后顺序进行,而是随着人物思绪的转换而来回跳跃。福克纳将人物的心理时间凌驾于物理时间之上,把时间变得零碎化,现在的时间可以回到过去,过去的时间忽然又跳跃到了现在,过去和现在成为了无法割裂的整体。时间在可逆的循环往复中自由穿梭,已彻底动摇了作为世界活动参照的地位。而这种叙事方式主要是通过“时间倒错”来实现的。《喧哗与骚动》以时间为标题的四个部分,如果用正常的时序来表示,应该是“1234”,而作者却采用了“3124”的颠倒顺序。同时,福克纳通过意识流手法的运用,使人物的思绪从现在到过去再到现在,不断的跳跃着。这种时序倒置的方式完全打破了传统小说遵循的线性时间的发展顺序。这样,时间成为叙述的动力和方式,以倒错的时间结构文本,从中展现人物紊乱的心理时间,并追忆逝去的时间。
福克纳在小说中所采用的多层次的时序倒置的叙事手法,对中国当代家族小说的创作有着很大的启发。他们在时间的处理上,打破客观的时间链条并重新组合,刻意缩短或拉长时间,或使片段的时间与连贯的时间交错混杂,小说的叙述总是在过去和现在之间不断跳跃和游移,时间倒错的现象比比皆是。莫言打破了传统小说惯用的线性时间的叙事规则,叙事时间呈现出破裂化倾向。在莫言作品中,时间的链条显得十分松弛脆弱,在过去和现在之间不断转换,形成一种时间上的错落感。作者通过叙事视角的不断转换,实现了故事时间的不断往复。《红高粱家族》叙述的是家族三代人的传奇历史,文本里的故事时序非常明确,从“我爷爷”到“我”,但叙述者的讲述却从“一九三四年古历八月初九”开始。整部小说叙述了五个小故事。按故事时间的先后顺序是:(1)爷爷余占鳌与奶奶戴凤莲野合,杀单廷秀父子,夺取单家财产;(2)任副官英雄命短;(3)刘罗汉抗日被活剥;(4)爷爷、奶奶和父亲豆官伏击日军;(5)叙述人“我”对自己家族祖先英雄传奇的回忆并回乡采风。从文本的叙述时序看,叙述者采用时间倒错方式来讲述,故事(4)是形式上的主线,故事(1)(2)(3)穿插其中讲述,而这四个过去时态的故事又是镶嵌在故事(5)中。
余华的小说对时间极为重视。余华曾说:“时间的意义在于它随时都可以重新结构世界,也就是说世界在时间的每一次重新结构之后,都将出现新的姿态。”[6] 余华对时间的利用表现为用时间词将叙事与故事剥离,把过去和现在的双重时间重叠起来,来表现人物感觉的真实。《在细雨中呼喊》是一个叙事时间较为复杂的文本,延续了对时间技术的变形、重组以及错置,文本中的时间被注入了叙述者的心里情绪。从整体结构看,《在细雨中呼喊》设置了四个部分:(1)南门岁月;(2)孙荡镇岁月;(3)祖父的回忆及南门叙事;(4)孙荡镇叙事及回到南门。但在故事时间上应为2431的顺序。在具体的叙事当中我们如同进入一座迷宫一样。这里的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发生了断裂和扭曲。文本的三个时段以空间方式并置,形成三个放射性的叙事单元,相互渗透,使得叙事时间的头绪难以索解。
苏童的小说也拒绝时间的连续性,追求意识流式的时间回流和脱节,以及错落的叙事时间结构。时间的连贯性被叙述者的主观意志随意切割。《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以后辈“我”的叙事视角构建处于故事情节之外且保持了遥远距离的叙事时间。叙述在现在与过去不断转换。小说紧紧围绕着1934年这一节点展开,叙事将这一年的故事时间极度拉长、扩展,使其近乎凝滞地被定格,并且充斥了故事情节的全部。时间和故事不再按照先后顺序的线性发展进行,而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里装下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总之,中国当代家族小说作家从福克纳那里获得了精神和写作上的启迪,他们从时代心理的思考出发,从情节的破碎,多视角的交替叙事以及颠倒错乱的时序设置三个方面来革新家族小说的叙事形式,对艺术表达的各种可能性技巧不断进行无止境的探索,大大超越了传统小说的叙事的局限性,从而走向更加广阔的、多远化的小说创作空间。福克纳对叙事方式的实验丰富了中国作家的家族小说创作的表现技巧,深刻地影响到中国当代家族小说的发展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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