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取材――见微知着
阅读德莱姆与梁实秋的散文,我们可以发现在两位作家的作品里有着诸多相似的痕迹。首先两位作家的作品都取材细微,始终关注人们的生活层面,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即偏重于“人性”的表现。
德莱姆被称为是“日常生活”作家。他的作品大都以日常生活中瞬间、细微琐碎、微不足道的细节作为描写对象,甚至是一些看似有些奇怪的事物。以短文集作品《被打扰的午睡》为例,其细节可以小到只是打手机时的微斜着脑袋的姿势、品朝鲜蓟心时需要的安静氛围;可以不起眼到人们时常忽略的垃圾、餐具上的图案等等。在代表作《巴黎瞬间》中,德莱姆抛开了巴黎这所城市所拥有的独特美景,将目光更多地投射于被人们忽略的点点滴滴,如下水道口的粗麻布、人行道台阶旁的金属栏杆、黄昏下公园里的椅子、街边小店的玻璃糖罐等。
同样,梁实秋的散文也聚焦于诸如家庭、饮食、睡眠、休闲、散步等尘世生活的情趣,取材平易,或为各式人事、如孩子、女人、男人、诗人、好汉、中年、老年;或为日常物事,如衣裳、狗、汽车、鸟、门铃之类;或为惯见的行为,如握手、送行、理发、运动、散步等;令人易生亲切③。
通过对两位散文家代表作取材的对比,我们能够发现,两位作家对生活都有着细致的观察和体会,他们的散文题材相似,紧扣生活主题,努力表现最普通的“人性”。其中,梁实秋表现的“人性”受古典主义美学观的影响,习惯于将“人性”与“自我”对立起来,他认为“伟大的文学亦不在表现自我,而在表现一个普遍的人性”,所以,他的散文创作严格选择题材,与德莱姆的短文相比,梁实秋的选材更加严格、慎重、精当,表现的“人性”更加普遍。而德莱姆更擅长捕捉各种细节,偏爱于选取一些极易被人忽略的“人性”为素材,对他眼中“细微”的题材进行描写与联想,从而使读者从别样的视角品读生活。可见,不同于梁实秋的“普遍人性”,德莱姆表现的“人性”常与自我联系在一起,剑走偏锋、避重就轻,具有“细微主义”的明显特色,尽管取材渺小但同样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比如他们的同类散文,梁实秋写《睡》,描述了人类睡眠质量的适中、闲的准备、睡的姿态、作用。文章驰骋中外、纵观古今,充分表现了“睡”这一永久不变的人性。德莱姆写《被打扰的午睡》,从题目上就带有一种随意的气质,文章内容也十分丰富,带有浓郁的个人特色。
2. 文体笔调――简洁适当、幽默诙谐 (1)文章篇幅――简洁适当
作为“细微派”的代表人物,德莱姆非常喜欢运用短句,他对句子精雕细琢的程度好比福楼拜希望他小说中的句子能像诗歌里的诗句那般准确、精当和必不可少。翻开德莱姆的短文集,我们不难发现每篇短文千字以内,毫不冗长拖沓。作品的文体笔调朴实无华、毫不做作,充分展现了“细微派”最本质的写作特征。
而生活在东方的梁实秋,尽管与德莱姆没有生活的交集,但他们的观点出奇的相似。好的文章未必是长的文章,有的长文章就如老太太的“裹脚布”。梁实秋认为“文章要深、要高、就是不要长”。描写要深刻,意思要远大,格调要高雅,就是篇幅不一定要长。篇幅长了,洋洋洒洒,下笔万言,旁征博引,左右逢源,却容易出现芜曼庞杂的毛病。其实“散文的美妙多端,然后最高的理想也不过是简单二字而已”。简单就是经过选择以后的完美的状态。”“简单”就要懂得“割爱”。散步不可穿插太多的旁征博引、典丽的词句以及趣闻典故,这样的文章虽显得华丽雍容,但是却????嗦嗦,好像是堆砌出来的。所以,“散文的美,美在适当”。德莱姆与梁实秋的散文追求“取材细微”“简洁适当”,显示出了两位作家追求散文最高境界的精神。
(2)语言风格――清新自然、幽默诙谐
法国着名文学家皮埃尔?儒尔德在《无胃文学》中分别用红色、白色和本色三种色调将当今法国文学作品划分为三个不同类别的写作。以德莱姆为代表的“细微主义文学”被归为第三类,即本色写作(écriture écrue)。法语“Ecru”一词的原意是指“没有经过加工的;原色的、本色的”,一方面说明了德莱姆作品的自然、不做作的特点;另一方面,指出了“细微派”崇尚简单、朴实无华的风格。④德莱姆运用简洁、自然、细腻的笔调,透过作品反映人生,对美好的“人性”生动适当地描摹具有纯正的意味和美感。此外,他的散文还具有睿智、幽默的个性。例如,在他的第一部短文集《第一口啤酒的滋味和其它微不足道的快乐》中,德莱姆用轻快的笔调重点讲述了现实生活中种种令人感觉满足和愉快的小情小趣和小欣喜,显示的是“乐趣”,如细细品味啤酒、邀友人同去采摘桑葚等;而在《被打扰的午睡》中,作者则侧重于描写生活中的小烦恼、小惆怅以及由这些不快所带来的感觉,如网球场上突入其来的大雨、盛夏暑天因友人的来访而不得不放弃的午睡等,作品显示更多的是“幽默诙谐”。幽默诙谐与乐趣都是建立在对于细小事物的细节描述基础上的,而幽默诙谐的结果也还是获得一定的乐趣。德莱姆用一种充满幽默的写作告诉我们原来困扰也可以成为一种幸福。
同样,梁实秋也非常注意散文的语言艺术,尤其注重发扬本民族的语言传统。欧美文学的刚直严密、雍容幽默,汉文学的古朴凝练、铿锵顿挫,北京方言的亲切、平白风趣,经过他的熔炼,成为一种新的生命。在其代表作《雅舍小品》中很明显的流露出他的清新自然、幽默诙谐的语言风格。
梁实秋的散文,有着十分精彩的幽默,其幽默是一种深沉的表述,是一种显而不露的含蓄的方式。或许,读梁实秋先生的作品,你未必会哈哈大笑,但你却必然会心而笑,是发自内心的笑谈人生的一种态度,是一种不俗套的轻松的笑,这样的例子在梁实秋的作品中是随处可见的。例如《下棋》一文中,写出一对活脱脱的棋迷,令人捧腹不已:“我有两个朋友下棋,警报作,不动声色,俄而弹落,棋子被震得在盘上跳荡,屋瓦乱飞,其中一位棋瘾较小者变色而起,被对方一把拉住:‘你走!那就算是你输了’。”作者把棋迷放入生死关头,环境对于棋迷来说是极为严峻的,但棋迷的言行却改变了情境的色调,在这里论输赢胜过了求生存,荒谬超越了常理。棋迷的行为已经使人惊诧,棋迷的对话更令人叫绝,棋迷迷之深在强烈的人物与情境的反差中达到了置生死于度外的境界,幽默也在这里被推向了极致。⑤
3. 作品主题――闲适人生观
法国评论界普遍认为,“幸福”是贯穿德莱姆所有作品的最根本的主题。而德莱姆塑造的幸福生活的基本元素首先是闲逸和朴实。闲逸是德莱姆所有作品人物生活的主旋律。如短文集《被打扰的午睡》就是关于安闲、松散生活的典型:在八月的暑热下,时间变得缓慢,主人公惬意地享受着乡间小憩的轻松舒缓,品味着生活的幸福⑥。在《田鼠先生或是洞穴的形而上学》里同样找到象征休闲节奏的午休主题。这些字眼表现的是和作者本人生活类似的时空环境:衣食无忧、拒绝都是喧嚣和急迫的闲情逸致⑦。德莱姆在父母的身边度过了幸福的童年,之后又称为教师和作家,属于消费社会的中产阶级。而对于德莱姆来说,闲逸不仅是一种中产阶级的生活格调,它还是现代消费社会高压力、快节奏的城市生活的反命题。闲逸和朴实的生活并不意味着平淡似水。德莱姆擅长于动员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和嗅觉等所有感官,从各个层面加以发掘、感受世界的美好,接受世界从所有毛孔传递给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同样,梁实秋的人生观也有鲜明的休闲特征。他出身于士宦贵族家庭,自小深受老北京特有休闲生活方式的熏陶,懂吃、重礼节、注重道德修养、追求自由随缘的人生观与休闲观。如在其代表作《雅舍小品》中,梁实秋从休闲之窗观察人生、用休闲之笔针砭时弊、以休闲之情阐释自我人格修养,对生活不同角度以不同的审视⑧。
4. 人生态度――享受生活
从德莱姆的作品之中我们可以领悟到的幸福是具体而实在的,同时是大多数人都能够达到的。作品中所记录下的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短暂易逝的瞬间或心情昭示着幸福的短暂,如何在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中尽可能地创造条件使自己快乐和幸福是作者试图通过作品向我们传达的幸福观以及人生态度。
在梁实秋的风趣、雅致的背后,存在着认真地人生态度和坚定的人生理想。在他的散文中,常常不经意地直接道出他对人生的看法。在《中年》中,他说:“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作自己所能作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梁实秋的人生态度就是“享受生活”。而他的“享受”绝非奢华纵欲,他并不排斥“必要的工作”,而把“必要的工作”看成“享受生活”的前提;也不能把“享受生活”简单理解为物质享受,梁秋实追求的是,能够自由选择地做人的工作,从中享受生活的乐趣。他提倡的“享受”是一种以快乐为本的人生哲学――以快乐为标准,以快乐为归宿,去看待人生、看待生活、衡量一切人和事。快乐不由物质享受而来,而由心境得来。 人生的大道理化简为家庭的享受、生活的享受、大自然和文化的享受等尘世间简单的地步,两位作者的诸多主张在东西方的文学时空中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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