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性是戏剧的本质属性,它是指观演双方共享同一时空的现场性,具有打破故事虚拟时空的幻觉性,从而使观众以主体地位充分发挥个性经验进行审美、思辨和氛围体验等特征。在这方面,布莱希特的间离理论就是一种典型的剧场性艺术追求。虽然纪蔚然的作品都是由他人导演,自己不具有导演身份,但他也是一位具有自觉的剧场性意识的剧作家。纪蔚然1990年代的剧作多采用传统的偏写实手法,如《黑夜白贼》、《也无风也无雨》、《夜夜夜麻》等,进入21世纪以来,他开始尝试和利用更多的剧场性手法来打破舞台幻觉,制造间离性效果,其剧场性探索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是整体的“戏中戏”结构设置。戏中戏作为典型的剧场性艺术手法经常被当代剧作家们普遍采用,纪蔚然使用这种剧场性手法的作品有《一张床四人睡》、《嬉戏Who-Ga-Sha-Ga》和《疯狂年代》,在这三部戏剧作品中,都是由演员的演戏和排戏过程作为主要情节,导演和演员们既在舞台上排戏,又在戏外发展各自不同的故事,因此现实与幻觉、故事与表演等多层次的结构成为了全剧的核心。例如《一张床四人睡》中的四个人物即两对夫妻之间在排戏的过程中也暴露了各自的情感危机,他们在戏里戏外寻找各自的精神救赎;《嬉戏Who-Ga-Sha-Ga》中的演员小歪和剧团导演阿浩为了从已成为废墟的台北城中逃出去,临时编排各种戏剧片段以应付岗哨检查,通过他们的演出嘲讽了台湾极度庸俗和肤浅化的媒体文化;《疯狂年代》同样是阿浩带领演员为了挽救剧团生存危机而排演一部既能代表台湾精神又能反映全球化特征的戏剧作品,讽刺台湾社会的全面综艺化。
其次是通过局部的角色设计制造间离效果。纪蔚然有时让演员在适当的时机跳出角色,以演员的身份发表对戏剧本身的评论,如《倒数计时》的舞台指示,
“此时灯光变化,客厅明亮了起来,只见小恬和波罗回复到‘演员’的身段,讲话的神态与他们饰演的人物大相径庭。
小恬:这出戏还走得下去吗?
波罗:我也在怀疑。
小恬:从我们两个上场,对白就开始言不及义。
波罗:变得没有重量,轻飘飘的。
小恬:编剧严重歧视我们年轻人。
波罗:对嘛,我们哪有那么肤浅。
小恬:对嘛。”[5]55
有时还灵活发挥检场人这一角色的功能。例如在《无可奉告》不仅有检场人上下场搬移舞台道具,还给他们设计了台词,让他们更换完道具后坐在观众席中,自然地完成了表演场景与后台场景的切换;《拉提琴》中则安排了三位默剧演员,他们与正戏的关系随情境而变:时而烘托、强化,时而嘲弄、疏离。有时,他们只是道具或检场。此外,纪蔚然还让自己在作品中现身,如《嬉戏Who-Ga-Sha-Ga》中就有“纪蔚然”这一编剧的角色,而他在杂文中经常自称为冷伯,其剧中人物对白也经常提到“冷伯我”,如《夜夜夜麻》中的山猪,这些都可以看作是纪蔚然自身形象的投射,它们既是一种疏离手法,也构成了纪蔚然戏剧的独特标签。 纪蔚然之所以选择在剧场中使用多种间离手法与其对当代叙述环境和布莱希特的认识有关,“当代叙述很难不裂隙百出,只因说话的人不再相信自己的故事,阅听大众也不再相信听到的故事。这般情境在媒体凌驾一切、网路浸透所有的年代只怕会愈趋严重。如此一来,说故事的原始意义――即建构意义――若未荡然无存,也已大打了折扣。裂隙看似不幸,但它可以促使人们反思说故事这档事。”[9]134因此,纪蔚然根据叙述的时代演变特征故意暴露和制造这种戏剧文本中的叙事裂隙,他的《拉提琴》剧中原有副标题“向布莱希特致敬”,后来为了考虑观众的接受度,忍痛舍去这个副题,但布莱希特仍是纪蔚然的戏剧乡愁,他说,“资本主义淹没一切的世纪,我们更需要布莱希特这种剧场艺术家。戏剧史上一边讲故事一边拉提琴的,他是第一位。他的史诗格局,他的辩证精神,他的疏离主义,他的艺术宏观以及他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等等,后人无法如实复制,但起码可以再现。”[9]135可见,纪蔚然在剧本创作过程中运用表演及其他元素营造疏离辩证的效果也是其对于布莱希特史诗剧场艺术的一种学习和再现。
由于纪蔚然主要是一个编剧家而非导演,这影响了他在演出排练和舞台实践方面对于剧场性探索做出更大的突破和创新,因此与戏剧类型和语言艺术的探索相比,纪蔚然在剧场性的探索方面还是显得稍逊一筹。
总的来说,纪蔚然在戏剧艺术方面的探索因具有强烈的本土关怀和批判精神,如关注台湾本土的时代社会变迁和家庭生活、使用台湾本土化的语言对白等,顺应了当代台湾在文化艺术方面追求本土化表达的诉求,而其对台湾政治社会文化的讽刺批判与鲜明的人文精神关怀又使其剧作具有了较高的思想价值,两者共同造就了纪蔚然戏剧在台湾当代戏剧史上的重要价值和地位。
注释:
(1)该名词来源于江世芳2004年11月在台北《PAR表演艺术》第143期发表的一篇评论文章的名字。
(2)这词是2004年台湾“外交部长”陈唐山用台语说出来的,原话为“新加坡在捧大陆的卵泡”,就是说新加坡在拍大陆的马屁。卵泡,即男人的阴囊。记者播新闻时,不好说出口,就说成LP了,后来LP就成了台湾家喻户晓的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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