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小记》作为一篇回顾性短篇小说,截取的只是“我”七年老屋生活的一些片段,“我”四十五年人生的一个横截面,就整体的情节来说,其实是很零散的,而里面的故事也很简单,讲述的不过是一群普通人的平凡人生、平凡生活、平凡故事,没有扣人心弦的场面,没有热血沸腾的话语,没有剑拔弩张的情节,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淡淡的,就像一首“平缓、深稳又简单的曲子”,这曲子“或者也可以有一句歌词,一句最为平白的话,不紧不慢地唱,反反复复地唱”。
然而,就是这首“平缓、深稳又简单的曲子”,一直平稳“演奏”它的作者,却在小说逼近结尾的时候,以“三子”的突然死亡,陡然拨了一个极不和谐、极刺耳、极突兀的异音,虽然作者对此情节的叙述并没有流露任何情感、保持着既有的冷峻和控制,看似无心信手,却着实让这首舒缓平和的“曲子”一下子给了读者一个激灵,一个未曾料想的收尾,一个突如其来的打击。看似毫无悬念的故事,看似波澜不惊的情节,看似平缓悠然的节奏,都在最后被倏忽打破,虽然作者这个“打破”的动作,显得那么的漫不经心、举重若轻,但却依然掩饰不住它本身的猛烈和沉重,读者在前面积累、克制和压抑的情感,也因这个转折的骤然来袭,一瞬间被击溃。这就是这部短篇小说的情节张力之所在,貌似一路平淡,要“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实则蓄势待发、于无声处听惊雷。三子的突然死亡最终为这段冲淡悠远的回忆画上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不完美的句号。 又如,我们的生产组是生产制作仿古家具的,“很多年以后,我在一家五星级饭店里看见了那样几件大漆的仿古陈设:一张条案、几只绣墩、一堂四扇屏风。它们摆布在幽静的厅廊里,几株花草围伴,很少有人在它们跟前驻足,惟独我一阵他乡遇故知般的欣喜。走近细看,不错,正是那朴拙的彩绘和雕刻,一刀一刀都似认得。我左顾右盼,很想对谁讲讲它们,但马上明白,这儿不会有人懂得它们,不会有人关心他们的来历,不会再有谁能听见那一刀一笔中的希望与岑寂。我摸摸那屏风纤尘不染的漆面,心想它们未必就是出自那两间老屋,但谁知道呢,也许这正是我们当年的作品。”在这里,“我”因为“他乡遇故知”,心情非常兴奋激动,可是,情节的发展却没有让我能够尽情释放这种“兴奋激动”,“我左顾右盼,很想对谁讲讲它们,但马上明白,这儿不会有人懂得它们,不会有人关心他们的来历,不会再有谁能听见那一刀一笔中的希望与岑寂”,我的情感被无情地推向无人能知的寂寞与寥落,被压抑、封锁和囚禁起来。与“故知”的重逢本应是敞开心扉的“畅聊”、尽情抒发内心的喜悦,但“我”却因为无法与谁分享,只能走向寂寥和沉默,这种反差让人不得不伤怀叹息。
这就是史铁生《老屋小记》情节设置的张力,或是向原本平静的湖面出其不意地投去一颗石子,溅起一片水花,或是狠狠堵住原本奔腾起伏的感情之河,让它得不到宣泄,困在原地着急打转。这样的情节安排,让读者的情感在想要释放的时候被积累被压抑,在缓缓排解的时候又被突然释放,极大地增加了小说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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