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的张力

  《老屋小记》里描写的人物都是一群极其平凡的小人物,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没有出凡入圣的能力、没有高高在上的身份和地位,他们就是一群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过着平凡的生活。而作者对每一个人物的刻画都是剪影式的,只选取人物身上突出的一两点对其进行简单勾勒。但是,就是这寥寥数语的简洁勾画,这一两个点的突出描绘,却让这些人物身上具有的特质都得了最显眼的展示――因为极简,所以极突出。但是这只是这些人物形象具有张力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对这些人物刻画时所选取的点:D的苦中作乐,三子的“傻”与“不傻”,K的“幸”与“不幸”,U师傅的“冷”与“热”,B大爷的“低微”与“高尚”以及“我”的“幸福”与“折磨”、“绝望”与“盼望”。每一个点看起来都是对立的,但是正是因为这种强烈的对比、巨大的反差,让每个人物身上都突出了矛盾,充满了张力,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D对电影和歌曲着迷,喜欢唱歌也喜欢自娱自乐地“演”两出,尤其是“碰上哪天心里不痛快,早晨一来他就开戏,谁也不理,从台词到音乐一直到声响效果,全本儿的戏,不定哪一出。”因为唱歌和背电影台词,D还和L大妈起了争执,索性开起了“独唱音乐会”。因为一条腿有点瘸,所以总是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呆在生产组里,心里是不痛快的,苦涩的,唱歌和背诵电影台词,都是他排解内心烦闷、苦中作乐的方式,他热爱电影、热爱音乐、赌完气又重新开始工作,在苦闷的生活中用喜爱的艺术来消解内心的郁闷,看起来玩世不恭,其实却非常热爱生活。因为热爱着生活,所以才需要在生活并不那么美好的时候苦中作乐,坚持将并不平顺的生活之路继续走下去。   三子是个被众人嘲笑的“傻子”,上学的时候功课“最孬”、“小学上了十一年也没毕业的”、“俩腿穿到一条裤腿里满教室跳,把新来的女老师吓得不敢进门”、对象见了几打也“不行”、众人喜欢叫他三子而不是他的本命“王海龙”,总是被众人戏弄,想争辩却又常变为一脸愧怍,实在忍不住回了嘴必然被别人用巴掌招呼。大家都笑他傻,笑他脑子不好使,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傻子,会叹息:“这辈子我跟他都算完了……”,会“半天不吭声,拄着锹把低头站着。B大爷叫他,他也不动,B大爷去拽他,他慌忙抹了一把泪,脸上还是歉意的笑。”,会说“我也想喝敌敌畏。”,会在雨最大的时候,走进了护城河里……三子真的傻吗?“他要是傻他怎么会去死呢?”“没人知道他怎么想。甚至没有人想到过:一个傻子也会想,也是生命之水的盼望与意料之浪。也许只有B大爷知道:三子,人可不比谁傻,不过是脑子跟众人的不一样。”面对生活的艰困,深深察觉却有无力改变的三子,最后选择了死亡,他真的傻吗?

  天才的长跑家K梦想通过长跑“可以真正与别人平等,或者得到一份正式工作,或者再奢侈些――被哪个专业田径队选中”,于是从未受过正规训练的他,靠着“身体和梦想”两样天赋的东西去跑。“他每天都跑两三万米,每天还要拉上六七百斤的货物蹬几十公里路,其间分三次吃掉两斤粮食而已。生产组的人都把多余的粮票送给他。谈不上什么营养,只临近大赛的那一个月,他才每天喝一瓶牛奶,然后便去与众多营养充足、训练有素的专业运动员比赛。”“年年他都捧一个奖杯或奖状回来,但仅此而已,梦想还是梦想。”K仍然在拉板车,在跑,在盼望得到一份正式工作,或被哪个专业田径队选中,但是他却通过长跑获得了另外的东西――“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要跟K学长跑,从未得到过任何教练指点的K便当起了教练。后来,这男孩儿的姐姐认识了K,爱上了K,并且成了K的妻子”。也许梦想终于只是梦想,它并没有帮助K改变生活的境遇,这当然是“不幸”的,但是即便如此,那也是好的,因为通过这个梦想,K最终收获了爱情,这又是“幸运”的。

  U师傅是一个“脚落在地上从来没有声音,走在深深的小巷子里形单影只,从不结群”的人,“走进老屋里来工作,就像一个影子,几乎不被人发现”,“无论冬夏,她都套一身工作服,领口和袖口都扣紧。她绝不在公用的水盆中洗手,从不把早点拿来老屋吃。她来了,干活;下班了,她走。实在可笑的事她轻声地笑,问到她头上的话她轻声回答,回答不了的她说‘真抱歉,我也说不好’,令她惊讶的事物她也只说一声‘哟,是嘛’”,看起来总是清清冷冷的,仿佛一个沉默的谜。但是就是这样优雅、平静、外表冷冷清清的U师傅,却几十年如一日地甘心守望着,不能接受往日的随风消散。U师傅守望的也许是一个爱情故事,一个悲剧,也许是一份不能随风消散、不能任岁月冲淡的梦想,但“到底是怎样一个故事并不重要”“梦想具体是什么,也不重要”,因为U师傅有着“不能消散的心的重量,不能删减的魂的复杂,不能诉说的语言绝境,不能忘记的梦之神坛或大道”,因此,她的心始终是温热的,从未冷却过。

  B大爷以前为了填饱肚皮、减轻家里的负担,“当过段祺瑞的兵,当过阎锡山的兵,当过傅作义的兵,当过陈诚的兵”,身份低微,总喜欢谈些“‘女人祸国’的歪论、‘君侧当清’的老调”,思想境界也不高。但是就是这样的B大爷,当兵的时候,从没抢过老百姓,没做过亏心事;三子被欺负的时候,帮他解围,失落的时候,叮嘱他好好活,从未嘲笑过三子“傻”,说他“只不过脑子不好使”,在“我”第一次到老屋的时候,对“我”说“怎么着爷们儿?来吧!甭老一个人在家里憋闷着……”如此正直、善良的B大爷,难道还不能说他品格高尚吗?

  至于“我”,23岁的我,双腿残疾了的我,遭遇了自己的“春天”,然而,于这样的我而言,爱情却不仅仅是“幸福”,更是“折磨”,“偷偷地但是热烈地亲吻,在很多晴朗或阴郁的时刻如同团聚,折磨得到了报答,哪怕再多点儿折磨这报答也是够的。但是总有一块巨大的阴影,抑或巨大的黑洞――看不清它在哪儿,但必定等在未来”,所以,“我心里灌满了惶恐和绝望”,可是绝望着的“我”又时常盼望我的恋人能来找我。“这盼望有时候实现,更多的时候落空,但实现与落空都在意料之内,都在意料之内并不是说都在盼望之中”。“我”的“幸福”与“折磨”,“我”的“绝望”与“盼望”就这样仿佛要把“我”撕裂一样将我扯向两极,又相互渗透般如影随形地紧紧缠绕着“我”。

  每一个人物身上都存在着一个两极,这个两极让人物形象在一个点上就被拉伸和扩展成一个广大的空间,张力毕现,人物形象瞬间丰满了。同时,这些冲突和矛盾又是人物处在人生困境中最直接、最突出的体现,通过它们表现出来的人物对人生困境的抗争,或以死亡激烈地反抗,或以坚守冷静地抵制,但无论是激烈还是冷静,都包含着一颗不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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