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部成功的电影,《教父》塑造出了生动感人的不朽角色,而其角色的魅力也并不仅限于一般的性格和命运设定方面的成功,更因电影的叙事艺术而别具风采。我们这里试对主要角色即两代教父进行分析。
电影对老教父角色的塑造手法耐人寻味:由前文分析可知,对老教父的心理活动,角色们往往只能从他的表情、声音和动作等外在表现来进行猜测和判断;对老教父的经历,或是由镜头语言进行第三人称讲述,或者由角色间相互透漏、参照。这样的塑造手段,仿佛设置在舞台下的射灯,为老教父的形象映出高大而神秘的侧影。老教父从一个逃亡美国、父母兄长皆为仇人所杀的西西里孤儿,到一位在美国政界、商界与黑帮势力中影响巨大的“教父”――将电影对老教父角色的叙述理解为诗史显然恰切。老教父身处现代美国,却在待人接物上恪守西西里传统道德;他蔑视现实的法律而建立起西西里式的正义的地下帝国(empire)。浪漫情调、离奇情节,以人物的经历为中心线索构造电影,加上第三人称的叙述方式,这使得对老教父角色的塑造与骑士传奇在风格、内容和叙述上呈现出相似性。如对老教父形象的本源作进一步追溯,我们不难找到《奥德赛》。《奥德赛》对人物形象的高大化和神话化塑造、鲜明的道德判断与情感倾向、对杰出智慧和英雄主义的赞颂甚至对复仇行为的肯定,无不在老教父的形象塑造中得到呼应,显现出前后承袭关系的可能。至于《奥德赛》的穿插和倒叙手法,则在电影对老教父经历的叙述中运用得极其纯熟。总之,老教父形象在电影叙事语言的组织下,具备传奇英雄的浪漫色彩,显示出强烈的主观性乃至具备了某种“神性”,在原型层面透露出早期英雄崇拜的色彩。
相较之下,第二代教父迈克尔的形象,则呈现出性格的复杂性和完整性。电影情节展开之初的迈克尔,是一位在美国主流价值观评判下绝对优秀的青年:他就读于知名大学,志愿从军参加二战并获得勋章、升任军官。他的父亲发出了格言式的不满:“他是在为陌生人创造奇迹(He performs those miracles for strangers)。”而最终,迈克尔不仅参与了“家族事业(Family business)”,更成为柯氏家族的第二代教父。巨大的反差并不突兀,迈克尔的转变顺理成章:他亲眼目睹到当时法律的荒谬和执法者的虚伪,而远避西西里后,大哥被害的噩耗从美国传来,他心爱的阿波罗尼娅也被敌对势力所杀,西西里的梦幻又以破灭告终。出于对家庭的责任感,在对社会的重新认识过程中,迈克尔完成了他从优秀青年到黑帮头目的转变,迈克尔的转变无疑是一出悲剧。
在叔本华悲剧思想的基础上,王国维建立了他的悲剧学说,揭示了现实生存的悲剧性,具有典范的现代美学意义。在现代美学意义上,现实生存中的现代人普遍面临深刻的生存困境,这是作为现代人的整体的命运悲剧,迈克尔即是对这一典型现代悲剧的体现。首先是信仰的幻灭导致终极关怀的缺失:从自由女神到西西里,现实世界的两条路向都通向绝境。而参透了当时教会虚伪性的迈克尔,也放弃了在宗教的彼岸获得终极关怀。其次,现实关系成为人际交流的障碍,进而带来深刻的孤独感。面对建立在现实利益基础上的社会关系,迈克尔保持了孤独的缄默;面对至亲之人,迈克尔仍不能实现心灵的倾诉,也很难达到与之精神契合的理想境界――这样的孤独感,深刻而又残酷。信仰幻灭,灵魂孤独,人生有何意义?迈克尔必须承担人生意义的虚无带来的痛苦――这正是整部电影对现实的审美主义意义上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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