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谶的独创性在于谶语不再仅仅作为悬念和伏线,而是与人物的性格相结合,使每个人的谶语都成了一首美妙的诗作。如香菱的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史湘云的判词“湘江水逝楚云飞”,都充满了美感,表现了曹雪芹对女儿的美的赞颂。谶言和诗营造出的艺术境界更是别具特色,假如没有谶的暗示,《葬花吟》的魅力便会大减,读者无法感知到其中的隐喻,语言便不再令人伤痛和动容。当“葬花”的凄凉和“埋香”的雅致与谶言合二为一时,《葬花吟》才显出它的生命力来,它的意境才是最独特的。
《红楼梦》中的谶多是隐蔽式、不明朗的暗谶,如有以小说中的戏曲情节来暗示人物命运的,如元妃省亲时点了四出戏,从脂砚斋批注看,《一捧雪》是伏了贾府的败落,《长生殿》是伏了元妃之死,《邯郸梦》是伏了甄宝玉的送玉,《牡丹亭》是伏了黛玉的死。而宝钗过生日时,又点了《鲁智深醉闹五台山》的戏文,点中了宝玉将最终出家。可见小说中的每一个布局都有作者的用意。另外也有以环境和景物来作预示的,如七十九回紫菱洲的寥落之景,是以淡淡的笔触,带出一种模糊的凶兆,兆示着不仅迎春会离去,大观园中的每一个女儿都会离去,宝玉所感伤的是大观园失落的感伤,也是青春繁华失落的感伤。
暗谶以接近生活原生态的形态表现出来,使谶获得一种实在感。而日常生活也因注入了谶的因素,在平淡无奇中透出妩媚的神秘。在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中,作者描写宁府中秋夜宴,本是团圆时刻,却闻得墙下有长叹之声,令人毛骨悚然。盛宴之下发出的悲音,使凄清之感更甚。这一回是《红楼梦》全书将跳入大转折之中的预示,预示着这是贾府中人最后一次享受天伦之乐,此后的回目,喜剧将完全结束,悲剧大幅登场。喜中掺悲的安排,是作者警示世人莫要被富贵声色迷惑了双眼,宿命总在不经意的时刻到来,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影。
除此之外,《红楼梦》的叙事中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反谶现象,即预言和应验并不彼此相对,而是背道而驰。如薛宝钗的金锁上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文字,但她的命运却是被抛弃,独守空闺,完全向着另一个的方向行进。反谶以出乎意料的力量,利用预言和结果的巨大反差所形成的冲击力,获得独特的艺术魅力,使小说的结构不落入俗套,而读者亦感觉更加有趣味性。另一个反谶的例子是香菱,第六十三回行令,香菱掣的是一根并蒂花,上面写着“连理枝头花正开”,但香菱遇上薛蟠,并未得到幸福,遇上金桂,更是命丧黄泉。作者选择反谶以反说正,更让人感受到命运的无力感。 曹雪芹在小说前半部就以诗谶的形式点名人物最终归宿,但在小说的发展脉络中仍然注意表现人物本身的个性,使其在面对命运的安排时,做出符合自身性格的选择。宝玉虽有“金玉良缘”的外在压力,却固守“木石前盟”,即使注定悲剧,却奋力抗争。只是在各种谶词的笼罩之下,真性情又抵不过外界的冲击,只能以悲剧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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