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角色的兼体性
在叙事过程中,相声演员以叙述者面貌示人的同时要扮演角色,“说”中有“做”,凸显人物性格。以侯宝林名作《夜行记》最后一部分为例:
…………
甲买个纸灯笼。(叙述)
乙纸灯笼不好拿!
甲反正他不能说我没灯。(不屑的、小聪明的表情塑造角色)(叙述事情的起因,铺垫。)
乙您瞧这别扭劲儿!
甲五分钱买个纸灯笼,点好了,骑上车,一手扶把―― (用动作塑造形象;同时也是叙事)
乙你怎么一手扶把呀?
甲一手拿灯笼。
乙你净干这悬事儿。
甲我刚骑上,有个蹬三轮的冲我嚷:“哎,下来哎!下来哎!”我心说你一老实那儿呆会儿好不好?他还嚷:“灯!”“你瞎子,瞧不见这灯?”他还嚷:“着啦!”“废话!不着那叫灯吗?”“你瞧。”我一瞧我赶紧下来吧!(轮流扮演蹬三轮的和骑车者)
乙不着了吗?
甲连袖子都着啦!(动作:连甩袖子灭火)
乙你看怎么样?下来推着走吧。
甲啊?!大江大浪我都闯过来啦,我还推着走哇?(不服气的神情凸显角色性格)(叙事进入发展阶段)
乙没有灯啊,马路上不能骑!
甲我钻胡同!(扮演骑车人;猫腰、前倾,做努力冲刺的动作。)
乙哎,胡同没有灯更危险!
甲不管它那一套,钻进胡同我就骑上了。咦?对面儿又来一个警察。(叙事)
乙那你就下来吧。
甲下来?我趁他没瞧见,抹回头来一拐弯儿,“滋溜”一下子!这回他再想找我都找不着啦。(拐弯、前冲等动作塑造骑车人)(叙述进入高潮:设置悬念,即“大扣子”) 乙你到家啦?
甲掉沟里啦!(交代叙述结果,打开包袱)
这一部分中“我”讲述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晚上不点灯冒险而出事故。首先,叙述中使用“我”的口吻,融合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主观角度和客观角度兼有。讲述故事的同时也凸显了人物内心活动,刻画了人物性格。其次,叙述中配合适当的表演,听觉性语言结合形体语言,听觉性语言讲述故事,形体语言塑造视觉形象。如上引段子里就涉及骑车子、一手扶把一手拿灯笼、袖子着啦扑火、急慌慌钻胡同、掉沟里等动作,同时脸上要带出不以为然、自以为是、故装糊涂、着急恐慌等表情。
相声舞台设计必须服务并有利于这种表演方式:首先,相声演员的装扮是中性化的,多穿大褂长衫。这使相声演员以本色示人,和观众较为接近,利于加强台上与台下的直接交流。同时,中性装扮凸显了演员本位而削弱了角色的特性,有利于演员跳进跳出、串演多个角色。如果采取角色化装扮就固定了演员的角色,进出角色和串演就难以实现。其次,相声表演中采用了中性化的道具:扇子、毛巾和一桌一椅。大多数时间里这些道具主要装点演员,但“我”进入角色时,它们就成为戏剧性的道具来烘托人物。如扇子在《夜行记》中化为车把,在《大保镖》中则化身为单刀。中性化道具有利于演员在表演中跳进跳出、转化角色。
(二)捧哏与逗哏的搭配糅合了戏剧体与叙述体
捧逗组合中,二者有明确的分工:逗哏者往往化身为一个或多个角色,扮演戏剧性的人物,局于戏剧情境中,体现相声的戏剧属性。而捧哏者多站在观众的局外人角度评判逗哏来揭示包袱和主题,同时也发挥叙述的作用,体现了相声的叙述体属性。如上引《夜行记》段子中,逗哏者扮演一个无视法规、自以为是的小市民,通过模拟其言谈举止来展示其性格和气质。捧哏者则化身普通市民,批评逗哏的违规和莽撞,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从源头上看,唐参军戏中的苍鹘和参军可算是是最早成熟的“捧逗组合”,即已鲜明的体现了此特点:
参军戏的表演与今日的相声极为相似。也是由两个演员表演,一正一副,正角叫参军,副角叫苍鹘。……参军是参军戏中引人发笑的角色,即像今日相声中逗哏的。……苍鹄在参军戏中是戏弄人者。一般说是代表观众向参军发问;在参军戏表演中,他是配角,属于辅助表演者。近似今日相声中的捧哏的角色。[7]116
(三)“我”的形象“似我非我”
其一,“我似我”。
就是说“我”的形象体现演员本人,显示了相声艺术的“叙述体”属性。
演员的性格和本质直接决定演出的效果,同一个段子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就会千差万别。大师侯宝林认为:
也有人说:“别人的包袱儿使不了。”……由于口头流传的不固定性,和相声演员的艺术修养,群众基础,会产生一定的差异。[5]84
“别人的包袱使不了”说明相声不同于一般的代言性戏剧,戏剧要求以角色示人而演员隐藏幕后。但相声以“叙述”为重,个人性格、气质和文化素养等决定其议论、叙述的风格,因而形成了舞台上不同的“我”,使作品效果大异。
不要说直接以“我”面目示人的叙述性、议论性作品,即便在塑造角色为重的戏剧性相声中,“我”依旧明显体现出演员本色。大师张寿臣云:
《窝头论》,这个段子完全是文言的,如果要说,首先得考虑演员本人像不像,咱们拿老前辈李先生―李麻子说吧,李麻子说相声说的好,字写的也不错,四书、五经背的熟着哪,在咱们相声界里可算是头一个有学问的人,就是一样儿,只要他一说文言段子就没人听,这是为什么?因为李麻子撇唇咧嘴,摇头晃脑,外表不像念书人,其实他的学问是真的。唐尚如说文言段子观众就爱听,因为他的外表好,站在场上是个书生模样儿。再比如:小力笨儿不能使家庭事的活,像《粥挑子》都不能使,因为他不像,观众一听就知道是假的。[8]316
可见相声塑造的角色必须与“我”融合,演员在文化精神、气质修养上要和角色协调、接近。
能否在众多作品形成鲜明的、稳定的“我”的形象,是演员成熟的关键标志,也是相声流派成熟的首要特征。当代相声流派首推侯派和马派:侯宝林喜欢在作品中以“学者、专家”形象出现,其第一研究领域为戏曲,代表作是《戏剧杂谈》。第二研究领域是语言,代表作是《戏剧与方言》。侯派相声引领了当代相声的高雅化、文人化,首先得力于把“我”定位在学者。而马派追求艺术的世俗化和小市民化,马三立总化身小市民,着力挖掘下层市民的人性和生活,即便在“文哏”中也是如此。如《对对联》中他化身“马大学问”,虽同是谈论学问,但明显不同于侯宝林的认真和严肃,马大学问极力吹嘘自己的学问时暴露无知本相而出丑,作品实是讽刺调侃了严肃文学和高雅文化,描画了小市民对文人的不屑、隔膜和揶揄。
其二,“我非我”。
就是说“我”是舞台角色,疏离并高于演员本身,体现了相声的“戏剧体”属性。舞台上的“我”虽以演员素面示人,但并非就是演员本人。
首先,“我”是舞台角色,必须具备一定的性格特色。即便在纯粹叙述的相声中也是如此,如单口大王刘宝瑞在演播名篇《连升三级》中体现出两种性格:一是小市民性格,淋漓尽致批驳政治黑幕中凸显底层小市民的正义和单纯,对上层贵族的敌意和排斥中反映小市民独立而略带叛逆的个性;二是顽童性格,以此为角度编制了离奇的故事,彰显了小市民的浪漫和童真。
其次,成熟的“我”形象要折射出时代气息及生活内涵:
……演员在舞台上所呈现的“我”,不应是自然形态的展示,而应成为一个时代感极强、与观众息息相关的艺术形象,……自抒式表演,对于演员而言,即“我演我,我似我,我又非我”。[9]146
总之,相声不是一种单纯的语言艺术,既是听
觉艺术也是视觉艺术;它的表演极具开放性,表演元素要兼容并服务于叙述元素;相声的结构兼容了叙述体和戏剧体;表演者将叙述者和角色集于一身;一言以蔽之,相声兼容了戏剧体和叙述体成为典型的“兼体艺术”,即“叙述体戏剧”,是为相声的艺术本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