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文献研究具有跨门类、跨学科的特点。笔者认为,至少跨越了传统小学和现代艺术学两个大的领域,含有历史学、语言文字学、校雠学、艺术学等诸多学科特质。
张舜徽先生在《中国文献学》中对文献学有一段陈述,他说:“我国古代无所谓文献学,而有从事于研究、整理历史文献的学者,在过去称之为校雠学家。所以校雠学无异成了文献学的别名。”[12] 校雠,即校勘,又称“雠校”、“校订”,是指用同一部书的不同版本和有关资料,或翻译书的原文相互核对,比勘其文字篇章的异同,订正错误,以考见原文的真相。刘向《别录》有:“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为雠。”[13]497 校雠就是校勘版本,辨其正误,是传统小学的基础工作。而所谓“小学”,乃语言文字之学的古称,指研究文字、训诂、音韵的学问[13] 26。
众所周知,校雠学也好,小学也好,在古代其实都是经学的附庸。自汉代独尊儒术以来,儒家经典在两千多年的中国封建社会中占有至高无上的主流地位。因此,古代各种各样的学问和研究,其实很多都是围绕解读儒家经典的工作而展开的。古代校勘和对语言文字音韵的研究解释,其真正目的就是“解经”。也就是说,校雠学家、小学家也应该是经学家,不懂经典,不通历史,是难以胜任的。如此看来,古代人文一路的学问,是以经学为终极追求的,在此之下,并存有各种各样的工具性学问,如小学、校雠学等。
要研究艺术文献,首先要铺开文献典籍,然后从中抓取与现代的“艺术”概念――美术、设计、音乐、舞蹈、戏曲、建筑、书法、杂艺等――相关的部分,之后是校勘、标点、翻译、阐释、归纳、提炼等等,诸如此类的工作是环环紧扣的。其中,校勘、标点、翻译等工作属于传统文献学和语言文字学的范围;阐释、归纳、提炼等工作则当归属于艺术学的范围。要做好这些工作,还需要同时大量运用历史学、哲学等门类和学科的知识,需要这些相关学科的共同支撑与协作,方有可能将艺术文献研究做得透彻深入。
张道一先生指出:“艺术的文献资料很多,但是很散。有的是只言片语,有的是简短的论断,在经、史、子、集中都有,很少是成篇或为专着的。必须花大功夫进行梳理和挑选,才能做出成绩。”[4] 要在浩瀚的历史典籍中寻找、挖掘艺术文献,还要做全面的整理、研究工作,是一个巨大的系统工程。这项工程具有交叉性、复杂性和严谨性,难度大,历时长,任务非常艰巨。
但是,目前来看,艺术文献研究存在 “两不管”和“管不懂”的尴尬现状。所谓“两不管”,是指语言文字学界、文献学界和艺术学界这两个大领域的研究者都不大管。当然,不管有不管的原因。语言文字学界、文献学界不管,是受传统观念和学术正统的影响。如前所述,传统小学(语言文字学)和校雠学(文献学)是经学的附庸,是为解经服务的,无论是汉代的郑玄、毛亨,还是唐代的孔颖达,清代的阮元、戴震、段玉裁,最为着名的汉唐注疏之学和清代考据之学,无论是校勘,还是训释,都无一例外地将关注的重心放在儒家经典上,即使在此基础上有所扩大,一般也跳不出经、史、子、集四部,对于艺术的关注少之又少。
吴宣德(1999)在全国古籍整理研究所青年学者研讨会上提交的《信息时代古籍整理的困境与对策》一文,从五个方面(直接经济效益的缺乏、社会需求的减少、经费投入相对比例的降低、图书出版的艰难、队伍的老化)对文献研究的困境进行了分析,同时认为古籍整理机构存在地域分布不均(西部较少)与研究领域重复(多古代文学、史学方向)的现象[14] 。大文献学的发展尚且如此,对艺术文献的关注则更难集中。
此外,诚如张道一先生所说:“中国人还有阶级的差别。古代搞音乐的叫‘乐户’。乐户是什么?基本上是低贱者。现在山西有一个村子,就是清代的乐户村,全村的人都会唱戏、打锣鼓。这在古代是被人看不起的。写诗、书法,它是个门面。画家在古代叫‘待招’,那是陪着皇帝玩儿的。”[15] “王羲之只是书法家吗?他是右军哪!杜甫只是个诗人吗?我说他是四川省的工业部部长。那些唱戏的是些什么人呢?是社会下层阶级!谁来研究呢?”[16] 因此,“古代的思想家对艺术没有作综合的研究”,有等级观念的根源,也还因为“它涉及的面太宽了”[15]。 另一方面,对于艺术学界来说,对艺术文献的关注则还根本谈不上所谓传统与正统,“因为我国艺术学的建立才不过十多年,对于传统艺术文献还未及整理,许多处于散乱状态”[4]。此外,艺术人往往惯常于艺术实践,主观上一般不太愿意去接近文字表述的东西,用他们的话来说,习惯了具象的造型,再去搞抽象语言文字的文献,那是多么矛盾而难以协调统一的事情。这就是“两不管”。 而所谓“管不懂”,也是略带夸张的说法,是指一般现象,而非绝对。笔者通过调查发现,语言文字学界和文献学界,对阅读古代典籍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关涉到艺术的理论以及艺术中各门类的表述,则普遍表示难以读懂读透,因为在他们的知识体系和构架中,缺乏艺术的相关知识。而在艺术学界,主要的问题则是缺乏扎实的文言功底,古书阅读能力和技巧训练不够,因此,纵有艺术的修养和理论,也难以真正领略文献中的隽永含义。
笔者认为,不论是主观的原因,还是客观的因素,总之造成了艺术文献研究这一“类真空”的真实存在;而跨门类、跨学科的特殊性质,更使得艺术文献研究向广度和深度的拓展举步维艰。
近些年来,对于艺术文献的关注尽管有所增多,如潘树广《艺术文献检索与利用》、张燕《中国古代艺术论着研究》、长北《中国古代艺术论着集注与研究》、张道一《考工记注译》、董占军博士论文《艺术文献学论纲》、俞剑华《中国画论选读》、孙崇涛《戏曲文献学》等出版,东南大学王廷信教授主持的“中国艺术学经典理论文献”课题纳入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项目,学者王小盾近几年对音乐文献的持续关注(《关于<古今乐纂>和音乐文献的辨伪》,《文艺研究》2008;《再论音乐文献辨伪的方法和原则》,《文艺研究》2010)等,但总体来说,对于艺术文献的全面系统研究还有待进一步深入和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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