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声川在导演《暗恋桃花源》时始终避免让剧中人物以“说教”的方法来升华戏剧。且这部戏剧的“戏中戏”结构及两部子戏剧的不同艺术表现风格――《暗恋》的温婉、含蓄和凄美及《桃花源》的粗犷、戏谑和直白使这部戏剧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矛盾”之美,使观众产生了无数种解读的可能。《暗恋桃花源》到底在表达什么?它所关注的是现实还是历史?所要表达的是寻找还是遗忘?它是喜剧还是悲剧?……这众多的疑问即是导演所创造的主题的留白。他巧妙地运用这种留白让不同的观众寻找最触动自己内心的解读方式。一千个观众眼中自有一千种“暗恋”、一千个桃花源。
在《暗恋桃花源》中,赖声川选取了三个跳跃感极为强烈的时空作为故事的发生背景――魏晋年间的桃花源、1946年的上海和1986年的台北。在这样的阐释下,我们无法下一个定论来证实导演的关注点是现实还是历史。表面来看,导演侧重于对历史的表现。《桃花源》这部子戏剧的故事完全取自历史篇章,背景、人物形象、语言都是建立在古代时间段上的。而《桃花源》所展示的两个时间段相对于今天来说也早已成为历史。它典雅的语言运用,凄美而有节制的气氛渲染以及故事所展现出的悲剧气质也不断地散发着一种氤氲的古典美。然而,赖声川并没有局限于营造单纯的历史感,这两部子戏剧的最终指向都是关注现代、立足当下。“暗恋”是梦、“桃花源”是梦,梦醒后的现实虽然残酷,却是充盈着柴米油盐气息的现实生活。既然不能逃避,就必须寻找一种适当的方式走下去。且赖声川创作此剧的立足点也是指向现代的,他曾谈到:“《暗恋桃花源》的成功,在于它满足了台湾人民潜意识里的愿望:台湾实在太乱了,这出戏便是在混乱与干扰当中,钻出一个秩序来。让完全不和谐的东西放到一起,看久了也就和谐了” 。
这种对台湾当时混乱的社会现状和大陆移民对故土思念之情的表达并没有让今天的观众感到过时和难以融入,很大原因就在于赖声川对主题进行的留白式表述并没有剥夺观众的想象空间和自我代入能力。
在这部剧中,寻找和遗忘这两个主题也一直在此消彼长、相互抗衡。在《暗恋》一开始,便是云之凡与江滨柳在外滩离别前的私语场景。二人一开始便在讨论关于遗忘的问题。但一开始,两人的思维并不同步。云之凡要江滨柳遗忘的是战争,而江滨柳所不想遗忘的是他们之间的爱情。仅仅是这一夏的相遇,让江滨柳用尽了一生的光阴也未能遗忘。江滨柳始终没有放弃对云之凡的寻找,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终于迎来了那短暂的相会。然而寻找真的优于遗忘么?答案仍然未知。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垂垂老矣的二人四目相对时,那短暂的满足感是否能抵消那因错过而产生的遗憾、伤感、甚至是悔恨?赖声川拒绝为我们作答。在《桃花源》中,寻找和遗忘也在轮番登场。老陶为了遗忘痛苦的往事而误入仙境桃花源,却因无法遗忘春花而返回家中,在受到现实的又一次打击后决心返回桃花源,却再也找不到桃花源的入口。现实真是弄人高手,让想忘忘的,忘不了,想找的,找不到……寻找和遗忘,哪个才是生命的最终归宿,赖声川为我们留下了这样一个待解之谜。
这部剧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我们似乎也很难说清。《暗恋》的悲剧情节和气氛的烘托令人落泪,但二人各自平淡、安定的生活似乎又是现实生活中关于幸福的通常定义。甚至正是因为这种浪漫的哀愁人生才变得更加立体和丰富。而《桃花源》则是一则披着喜剧外衣的悲剧。老陶、春花、袁老板三人嬉笑怒骂所产生的种种夸张行径令观众不时捧腹大笑。而三人最终的生活状态又使人黯然神伤。悲剧,抑或是喜剧?人生没有绝对,生活从来都是“笑中带泪”、“泪中含笑”。赖声川如是说:“我一向认为悲剧、喜剧绝非相反词,而是一体之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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