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的泼墨花卉长卷《杂花卷》(藏南京博物馆),十年前我在南京一见难忘。企图从右至左一字排开十余种植物,笔线飞舞,墨气淋漓,放纵恣肆,疏疏密密,跌宕回环,错落有致,豪放、泼辣,这种大写意的水墨画是我国近、现代流行的艺术风格,其艺术特色在徐渭那里已得到充分表现。卷中的《墨葡萄》很能代表他的水墨大写意的画风。也可看到作画时激情澎湃跳荡呼啸,精气四溢,放笔直追的强烈情绪,颇带有酒神的激动。画面构图奇特,藤条如扇低垂,枝叶纷披,有一种动人的气势,尤其是串串葡萄,全是墨如雨下,若万斛玑珠倾泻而成,简直是些激情跳荡的音符组合的一片和声。其似与不似的叶哪里只是枝叶,分明是他郁积致狂的心灵的狂想曲。无怪画上题诗寄托了一生怀才不遇的几多哀怨和苦闷心情:“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画中的物象,只是寄意的符号,故表现于笔墨重要的是一种狂飚般的动势,是情绪化的感觉,是音乐的韵味,是音乐的情绪。
徐渭的写意画风对明末清初以至近、现代的中国花鸟画家发生了重大影响。八大山人朱耷的花鸟画像徐渭一样具有强烈的借物抒情倾向和艺术个性。他喜欢画鸟,但不是表意融融中花间喜悦鸣唱的鸟,而是立于枯木、丑石,危若累卵的“伤心鸟”,那鸟和鱼的眼睛都做了特殊处理,或画成方形,或翻着白眼,或把眼珠点得又大又黑,欲把眼眶撑裂。以表示他对统治阶级和权贵的蔑视。画面的氛围冷漠、孤寂、高傲,流露出他对现实强烈不满的情绪。怪诞中,寓有一番深意。他的画部是“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像那幅《荷花小鸟》,孤石倒立,岌岌可危,残荷倒挂,风雨凋零,一只缩颈瞪目的水鸟,孤零零单脚独立于石头上,显得极其枯孤,烟雨苍凉,似风雨江山外有不得已者在。
元代以来,文人画无论山水或花鸟,水墨写意的确立,更便于抒发画家的主观意兴和追求笔墨情趣。倪瓒画墨竹,自称“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叶子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或涂抹久之,他人视以为蔴为芦,仆亦不能强辩为竹,真没奈览者何。”当然,这种借物抒情的强调,形也就落到“得鱼忘筌”的地位。
中国画——尤其是大写意,以其惚兮恍兮的形象,以其追求音乐化的笔墨情趣、韵味,以其强烈的抒情性不同于西方的造型艺术,而更趋向于音乐,具有双重艺术性。然而,还应该指出,即便西方的花鸟画,尽管极尽写实之能事,最终追求的也往往是意而不是形,有同中国花鸟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欧洲,早在十三世纪中叶,一些哥特雕刻家就看上了花朵和枝叶,在他们的作品里,描绘及骇人的精确。而鸟类更是梦魇一般缠住中古人,当时最早的一本素描画本就完全以鸟为主题,并且充斥于每一册手抄本的滚边上,修士们假说,用鸟儿代表灵魂,因为他们正飞向上帝。实际上那已经成为一种自由的象征,中世纪的黑暗,人和动物都被紧紧束缚在土地上,除了鸟儿之外,极少人可以自由走动。鸟类给人的感觉是那么快乐,那么自由,那么充满希望。他们代表了人类本应具有的自由自在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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