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多芬的创作中,序曲的数量虽然不多,但都属于著名的管弦乐曲之列,比如他的《科里奥兰》序曲、《列奥诺拉》第三序曲等,其中的《哀格蒙特序曲》是贝多芬为歌德的同名戏剧所写的配乐,除序曲外,还有九段音乐(歌曲、间奏曲和场面配乐),但只有序曲经常作为管弦乐曲的重要曲目,在音乐会上单独演奏。
歌德创作的诗剧,是以十六世纪尼德兰反抗西班牙统治的斗争为背景,把当时历史上的一个矛盾性人物——曾任佛兰德斯执政官的哀格蒙特伯爵作为主人公,歌德笔下的伯爵,和原来的真实形象并不符合,但却体现了歌德心目中英雄的悲剧性,他是想塑造一个把自己的生命和人民连在一起的贵族的命运。哀格蒙特深受人民的爱戴,为了尼德兰的民族利益,与原来信赖他的西班牙统治者发生矛盾,歌德的剧本着力描绘了伯爵和西班牙总督阿尔巴的争论与冲突,剧中体现伯爵信念的诗句激荡人心,尤其是当他被总督宣判为死刑,关在牢狱里的最后独白:“为拯救你们所珍视的,要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象我一样。”在剧本里,歌德还增加了哀格蒙特爱上平民女儿— —克莱琴的情节,但爱情并不能挽救英雄的死亡,当克莱琴号召民众起来搭救这位为民负罪的英雄时,市民却畏缩了,克莱琴因此绝望自杀,在哀格蒙特赴刑场前夜的梦境里,她化作自由女神,预告伯爵的死将会给尼德兰带来独立。这个悲壮的故事,英雄的爱情与命运,他的梦幻和理想,他的观念和性格上的矛盾,都是歌德诗剧令人激动之处。20 年后,正值十九世纪最初的
10 年间,当时的欧洲正处于反拿破仑侵略的高潮时期,整个德国社会环绕在民族尊严受到威胁的气氛之中,贝多芬此时应邀为这部诗剧配乐,他用这部作品,来体现他的爱国之情,在诗剧配乐总谱的最后一曲手稿上,贝多芬注明:“预告祖国既将到来的胜利”,此曲(第 10 首场面配乐)一般被称做“胜利交响曲”。这段音乐被作为《哀格蒙特序曲》尾声的材料,从序曲预示诗剧的情节来说,从音乐结构的本体来说,或从反映贝多芬的思想情感,以及忠实体现歌德的理想方面来说,这种形式上的安排都是合理的。
《哀格蒙特序曲》是奏鸣曲式的结构,但同样具有自己鲜明的个性。从听觉上会明显感觉到序曲可分成三个大的段落,这就是引子、主体(呈示部、展开部和再现部)与尾声。
引子在乐队强力全奏 f 小调主音——f 音之后,开始陈述,它包含两个明显对比的乐句,二者之间在多方面形成对照,第一句:弦乐组、低音区、强奏,音乐严竣而有力,它后来变成副部的材料。
(谱例 30)
Sostenuto ma non trop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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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句则是木管组、高音区、弱力度,音乐哀怨而叹息,它的下行小二度的特征,被后来进入的主部主题吸收了进去,但主部的音乐性质却有所改变。
(谱例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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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音乐史家们,由于第一句的节奏特征与西班牙舞曲——萨拉班德舞曲相符,就把它作为西班牙统治者的象征,而第二句则成了被统治者的柔弱、
痛苦的形象,尤其是对置的这两个材料,成为整个序曲戏剧性发展的基础,因此很容易使人们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做阶级斗争、民族斗争过程的联想。但这样的理解方式,对音乐艺术来说,是不适于做,也不可能做到的。如果每当人们聆听音乐的时候,都习惯于要求音乐如此具体地表现,而实际上音乐不能做这样明确的解释和联想时,就会失望,以至悲观到自认为“听不懂音乐”,导致这种结论将是非常遗憾的。我们并不是绝对地反对联想,因为那是听众心理的自然需求和权利,而且也是音乐潜藏的能力,特别当作曲家有意识地用音乐去表现某个具体对象时,可能联想的结果比较合理,就象贝多芬的这首序曲,由于它要担负概括和预示诗剧情节的功能,因而音乐语言非常形象化,人们做这样或那样的联想是很自然的,但即使是这部作品,它的内涵也是多层次的、复杂的综合体,不是那样浅显、直白的。《哀格蒙特序曲》的引子,所包含的对比性的音乐,可以解释成统治与被统治,也可理解为天职与亲情、意志与动摇、严酷与柔情等等,音乐艺术的魅力正在于它作为时间艺术的流动性和多解性。贝多芬和歌德的伟大艺术创作在内涵解义上的无穷尽,是共同的,现代人至今还能欣赏它们,原因恐怕就在于此。我们在这里说这么多的题外话,是因为这关系到如何真正地进入音乐的天地。这在前言里曾经强调过。
让我们再回到序曲的音乐上来,虽然引子的材料与呈示部的主、副题有紧密的联系,但由于引子的速度是“不太慢的慢板”,而呈示部是“快板”,节拍也由 3/2 变为 3/4,使音乐没有任何重复感,却极为精炼而紧凑。用很少的音乐素材,创作出气势恢宏的作品,确实是大师贝多芬所擅长的技巧。序曲引子的后半部已在为主部的进入做酝酿准备,这些手法到《第五交响曲》时,更为精致。
主部的旋律是序曲的核心,它紧张急迫,两个八度的宽阔音域,由大提琴从上直冲到底,它有着斗争的力量,但也给人一种压抑的悲剧性色彩,尤其是开始在小二度上的回转,刚才已指出了它是由引子的第二句演化出来的:
(谱例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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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部旋律内部及主部与副部之间的连接,同样是急促有力的。
副部也同样由于速度的缘故,再加上调性的改变,从 f 小调转到它的上方关系大调——降 A 大调(这是属于属功能范围的调性),音乐的气质和引子中的乐思显然不同,更为果断:
(谱例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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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开部比较简短,主要以主部主题的前 5 个音作为动机(谱例 32 括号中的音),通过在不同调性、乐器上的移动与模仿,构成音乐不断向前发展的进程。再现部的副部没有和主部调性统一起来,而是到了主调的关系大调— —降 D 大调上来,这或许是贝多芬为突出最后尾声的高潮,所做的迂回和准备。
当再现部的音乐完全安静(三个弱音记号:ppp)下来以后,尾声段落在同名大调——F 大调上,以“有活力的快板”开始。经过 8 小节的从弱到强的模仿性音型,宏伟壮丽的音响奏出了理想信念的最后胜利:
(谱例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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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尾声,它是一个新的材料,也就是上文提到的《胜利交响曲》的旋律,这段音乐的辉煌,让人想起他的《第五交响曲》的结尾。贝多芬的音乐所能给予人们的巨大力量,是任何作曲家都无法比拟的,是为贝多芬所独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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