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和柏辽兹的名字,在西方音乐史上,常被并列于“标题音乐”或“综合艺术”的论题下加以评述,那是因为他们的艺术理想有相通之处。李斯特曾著文热情地赞颂柏辽兹的标题交响曲《幻想》,他认为“标题”,“渗入音乐艺术这最高领域,完全是应当的”,“标题”对听众是“绝对必要的”,它可以“防止听音乐的人任意解释自己的曲子”。他曾说过:“音乐为什么不能与天才作家们的作品融合在一起呢?正是在这里,在新的诗歌领域里有着丰富的宝藏,等待着勇敢的心去开发。”
李斯特不满足于自己才华横溢、光辉灿烂的钢琴演奏大师的生涯,也不拘泥于钢琴的创作领域,他那“勇敢的心”渴望用管弦乐的方式,去构思更富哲理含意的音乐。他将那种文学、戏剧、诗歌以及绘画中的诗意与音乐艺术融合一体的理想,具体体现在自己的交响诗创作中,李斯特所创作的十三部交响诗,都是“标题性”的,而且创作灵感来自于古代的神话、文学名著及一些美术作品。比如: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奥菲欧的形象,但丁的《神曲》、莎士比亚的《汉姆雷特》、席勒的《理想》、歌德的《浮士德》、雨果的《玛捷帕》,库尔巴赫的壁画《匈奴之战》等。
李斯特对标题性原则的理解要比柏辽兹更深入一步,他并不着意于暗示具体的情节细节,而是更集中地体现一部名著的精神内核,李斯特为此创造了交响诗这种新的体裁,说它是“诗”,因为它有标题,而且有和标题紧密联系的、富于诗意的内容,说它“交响”,因为它实际上是脱胎于交响曲这个传统的形式,具有自身合理的发展逻辑。贝多芬、威柏、门德尔松的标题性序曲和歌剧序曲,作为奏鸣曲式的单乐章结构,可以说是交响诗形式结构的前身。而柏辽兹的一系列标题性作品(包括《幻想交响曲》)的创作思想和实践则直接启发了李斯特的创造。“交响诗”的主要特征是单乐章结构,基础是奏鸣曲式,但又把交响曲套曲的四个乐章的段落感结合进来,浓缩于一个乐章之中,成为一种混合的自由曲式。音乐的发展手法,由于李斯特的创作构思紧紧地和他所选择的标题含意相连,因此和传统的手法也不相同,他利用一个基本主题的呈示、变形或由它派生出来的新主题,形成乐思间的对比、发展,并构成作品内在的联贯统一。下面,我们用《前奏曲》这首著名的管弦乐作品,来了解一下李斯特的交响诗。
一八四八年创作的交响诗《前奏曲》,是为四首男声合唱(用法国诗人奥特朗的诗作《四界》(风、水、星、土)做歌词)写的前奏,到一八五四年,李斯特将它修改成独立的交响诗作品,采用法国诗人拉马丁的诗集《冥想》中的一节,附在总谱前做标题:“在死的刹那间,响起了那无名歌曲的庄严的第一个音,我们的一生,不就是这死亡歌曲的一系列前奏吗?每一个生命的最迷人的曙光,就是爱情。但每个生命最初感到的幸福和甜蜜,却常常被雷雨和风暴所摧毁,暴风雨吹散了喜悦的梦,雷电烧掉了幸福的祭坛。有哪一颗受过残酷折磨的心灵,不在暴风雨过后就到田园生活的宁静中,去寻找抚慰呢?人在田野的大自然怀抱中,得到了愉快和休息。然而,他不能长久地安于这种平静的生活,当那号角发出第一声召唤,就即刻飞奔归队,走向战场。只有在战斗中,他才能恢复自信,意识到并发挥出自己的力量。”尽管拉马丁的诗把人生归结为走向死亡的前奏,但还是概括出一系列丰富的人生画面,以及作为人,对爱情的渴望、自然的抚慰、斗争的振奋等多种的
情感体验。李斯特的音乐带给人们的是温暖、明朗和深情,突出的是力量和辉煌,但不能就因此说他对人生的看法上和拉马丁的绝然不同,因为如果没有某种共鸣,他就不会选择这段诗来做标题。
《前奏》交响诗的总体结构是奏鸣曲式,而引子在这部作品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那“无名歌”的“第一个音”是由弦乐拨奏的音响,随后奏出的一句旋律成为全曲的核心,它在引子中的首次呈示,是沉思、凝思,也是疑问,下面谱例括号内是核心动机:
(谱例 81)
Andante■
这个旋律在不同的调性和声上重复运动,小调式的暗淡色彩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将 C 大调上庄严而豪迈的主部主题推引了出来。谱例中,下声部的括号内是核心动机,上声部是核心动机中的四度音程:
(谱例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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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以从谱面上看到,也可以听出来,这个充满生命力的主题是来自引子核心材料的,但整个音乐的气质发生了变化。
连接部的材料同样来自引子核心,而且在低音部,核心的原形在继续出现。但从音乐性质上,连接部已和主部形成对比,调性也逐渐向副部的调性过渡。
(谱例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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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部主题和主部形成三度调性的关系,这是李斯特常用的浪漫主义和声手法,C 大调和四个升号的 E 大调是属于远关系转调。副部和连接部的音乐气质非常相近,不仅调性上,尤其是配器上,这两个部分成为一体,它们和主部厚重的乐队织体不同,显得清晰而柔和,在竖琴、小提琴的优美轻柔的背景上,四支圆号深情歌唱,象征着幸福的曙光、甜蜜的爱情。请主意,画◇处连接起来,即是核心动机:
(谱例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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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开部分成两个部分,它们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一部分用各种手段制造出极度紧张的气氛,核心音调以半音阶的形态不断地出现,一系列的减七和弦、加上弦乐上重叠声部的震音,还有那具有威慑力量的铜管,合在一起,象是摧垮一切迷人幻梦的强大势力,烧毁“幸福祭坛”的狂风暴雨。
(谱例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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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从连接部抒情性质的音乐材料,过渡到了一个清新、平和、令人忘却恐惧和厄运的美好境界之中:
(谱例 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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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田园美景引出了副部歌颂爱情的主题,它先在自己原来的 E 大调上,然后在主部的 C 大调上继续呈述,这就构成了奏鸣曲式再现部的主要特征:主、副部在调性上达到了统上。但是这里再现部的主、副部位置颠倒,副部
首先再现,而且音乐的性质逐渐向主部靠拢,在主部最后以辉煌的尾声出现前,连接部与副部由于乐队织体的改变,已从深情的歌唱,成为热烈、雄壮的进行曲了。
(谱例 87、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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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部的再现宏辉壮丽,全曲就在这种生气勃勃、精神焕发的气氛中结束。这部作品的结构可以用传统的奏鸣曲式来分析,同时,作品中显然又融
进交响套曲的四个段落。主部、连接部、副部的呈示,可以作为第一乐章;展开部激烈的开始部分象是快速的谐谑曲乐章,展开部的第二部分(也可以加上副部的再现),则是柔和的慢乐章;交响曲末乐章的终曲性质,由主部的再现和尾声来体现。套曲四个乐章之间的内在联系,被交响诗这种结构形式更加强了。总的看来,李斯特单一主题核心的贯穿手法和对结构的自由处理,都是从作品标题性内容的需要出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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